杜夫人忍住笑,皺起眉má憂心忡忡地道:“母親,這樣不太好吧?他們剛成親,正是蜜里加糖的時候,要不,等上幾個月又再說?這樁親事無論如何也是圣上同意的,這樣人家說起來,也站得住腳,您看如何?”
老夫人陰沉著臉哼了一聲:“就你好心。長者賜不敢辭,圣上也是講孝道的難不成要那個孽障無后不成?”杜夫人提醒的幾句話都算是犯了她的大忌諱了,她平生最恨的就是諸如王阿悠之類的事事都想隨心所yù,總想壓著男人一頭,還把男人迷得神魂顛倒的女人。另外,何牡丹這樣的人,不過是機緣巧合才得了這樁婚事,她不感激涕零,低頭伏xiǎ,難道還想仗著這樣一個名頭作威作福么?怎么可能
杜夫人聽她已然堅定了信心,無論如何都是要給蔣長揚這個人的,便也不再說話,伺候她用了湯yà就退了出去,并不過問她要派誰跟著蔣長揚和牡丹回去。
老夫人靜坐了一會兒,命紅兒:“你去長cūn閣那邊把老湯接過來。”想這老湯,本是她當年的心腹愛將,深得信任。只是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便不在前頭來伺候了。但如此關鍵時刻,她郁悶已久,就算是不能和老湯商量,也要說點悄悄話散散心才是。
不多時,頭發稀疏,牙齒稀拉的老湯由紅兒扶了過來,顫巍巍地行了禮,在老夫人賞賜的錦墩上頭坐了,笑道:“老夫人可是有什么煩心事?說給老奴聽聽,老奴為您解憂一二。”
老夫人掃了紅兒一眼,紅兒曉得這是要說私密話,忙倒退著出去,將門掩上,將其他丫鬟支走,自己正想躲在門下偷聽,又聽老夫人高聲喊道:“紅兒,把門打開,太過氣悶。”這明擺著就是要防所有人,紅兒卻也只得依言而行,自己走到遠處坐下,替她二人把風。斜刺里見杜夫人房里的丫鬟松香探了個頭,曉得松香是奉命來打聽消息的,便朝松香呶呶嘴,示意她看里頭。松香心領神會,立即躲了開去,自去向杜夫人稟告不提。
杜夫人吩咐柏香:“聽說老湯最近風濕嚴重得很,晚上你把我匣子里頭收著的那瓶yà酒給她送過去。”這老湯,這些年可沒少拿她的東西,有道是拿人手軟,吃人嘴軟,她就不信老湯不一五一十地將老夫人的話說出來。
到得晚間,柏香果然取了yà酒,也不提燈籠,獨自前往長cūn閣。到得長cūn閣,老湯已然躺下,聽說是她來了,忙忙地起身披了件老夫人賞賜的半舊素羅披袍,扶著xiǎ丫鬟出來,笑道:“姐姐怎么有空過來?”
柏香將紅綢包著的酒瓶子遞到她手里,笑道:“夫人聽說媽媽最近風濕有些嚴重,特意給您尋了讓這瓶yà酒來。聽說是御醫配的,里頭的白花蛇可是最好的。本來白日就要送來的,只是聽說媽媽不得閑,所以就拖到了夜里。倒是打擾媽媽休息了。”
老夫人雖然也時常有賜,可怎比得杜夫人出手大方,每次給的都是絕佳上品好料?老湯多年混跡大宅子的人,自是知曉什么人得罪不得,什么事可以適當放水。當下便感激涕零地道:“這真是及時雨,老奴這賤軀,怎當得夫人如此掛懷?”便要對著那yà酒行禮,請柏香:“煩勞姐姐替我將這禮帶回去給夫人知道。”
柏香冷眼看她對著一個酒瓶子做作,掩口笑道:“媽媽真是實誠人兒。”
老湯行了禮,把xiǎ丫鬟打發出去給柏香煎茶,自己拉著柏香坐下來,笑瞇瞇地打量了柏香一回,笑道:“姐姐好人才,依老奴說,就是配個公卿也不為過的。”
柏香心口莫名一跳,嗔道:“你個老媽媽,沒事兒拿我開什么玩笑?我一個xiǎ丫鬟,賤婢,怎能配得上公卿?”
老湯笑道:“這可不一定,得看個人造化。紅兒那丫頭,可不就是馬上就要jiā好運?脫了籍,過得一兩年,若是肚子爭氣,生個一男半女的,不是坐等著享福?”
竟然是紅兒柏香心里一時升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杜夫人許諾她的前程什么都看不見,反倒是這丫頭,平白就撿了漏。明面上是老夫人的人,背里頭又是杜夫人的人,腳踩兩只船,端的好手段。老夫人要她去大公子那里,不可能不給她知曉,她倒好,一直就不來與杜夫人說,是怕壞了她的好事還是怎么地?
老湯見柏香那表情,一猜就知道她發酸了,當下笑道:“老奴當時也說,夫人身邊的姐姐們人才也不錯,一只羊是放,兩只羊也是放,不如多選一個,也好有伴。可是老夫人說……”說到這里笑了一回,輕聲道:“老夫人說怕夫人舍不得。說起來,再有老夫人這樣體貼兒媳的婆婆真是不多。柏香姐姐呀,你真是可惜了。這樣的機會可不多見,那位又是不會生的。”
柏香聽出了些不一樣的意思來,其實老湯就是告訴她,老夫人不信任杜夫人了。當下匆匆辭別了老湯,埋著頭就往前走。走到花園子里頭,突然撞著個什么東西,避讓不及,踩著裙子一個趔趄就撲了下去,本以為要跌一大跤,誰知那東西也悶哼一聲跌下去,她恰巧地摔在那東西上頭,緊接著腳踝處就是一陣鉆心的疼。
柏香忍著疼,伸手去摸那東西,卻是個人,黑燈瞎火的,她也瞧不清是誰,只道是個什么丫鬟或者xiǎ廝,一邊從那人身上爬起來,一邊破口大罵:“天殺的,黑燈瞎火的你蹲在這路中間做什么?要死了”卻是把適才聽到紅兒前途光明,自家前途黯然無光的委屈全都發泄到這人身上了。
那人悶聲不響地扶著她起身,低聲道:“柏香姐姐,得罪了。”卻是蔣長義。
“……”柏香呆了片刻,匆忙行禮下去:“三公子,奴婢眼瞎了,沖撞了您,還請您大人不記xiǎ人過,別和奴婢計較。”
蔣長義柔聲道:“都是我的不是,怨我擋了路。”又體貼地問柏香:“姐姐摔疼了哪里沒有?”見她皺著眉頭,當下便道:“定然是傷著了,前邊有個亭子,我扶你過去,讓人取燈籠來看。”
柏香平時里看不上這個唯唯諾諾,沒什么存在感的三公子,就是他定了蕭家那門好親事以后,也只是覺得他是吃屎的運氣。此刻她卻覺得蔣長義的好性子實在是太難得了,若是換了這府里其他任何一個主子,此刻她就沒這么好運了。當下帶了幾分感激,道:“奴婢適才沖撞公子,已是該死。怎敢再有勞公子?奴婢就在這路邊坐著,請公子回去叫個婆子去尋到松香,讓她來接奴婢。奴婢感激不盡。”
蔣長義點點頭,轉身要走。
柏香想想又喊住他:“公子,您適才在找什么?”她倒是聰明,這會兒一會想,當時蔣長義可不就是彎著腰在找東西?只是不知他為何連燈籠也不打一個。
蔣長義猶豫片刻,低聲道:“大公子送了我一個yù佩,掉了。我不敢驚動其他人……”
三公子日子不好過,只怕就是大公子送了他東西,也怕夫人知道不高興的。這樣的東西掉了,自然是要偷偷的尋。柏香想了想,便道:“是個什么樣子的?”
蔣長義笑道:“是個羊脂白yù錦云紋,大概有這么大。”言罷也不多說,自去了。
柏香不過等了盞茶,就見遠處有燈籠過來,卻是松香帶了人來接她,掀起裙子,褪了鞋襪一瞧,左腳腳踝處一大塊烏青,看著不像是扭的,倒像是磕在石頭上頭或是被石頭砸的一般。便打著燈籠找了一回,卻見路上干凈得很,休要說石頭,就是草棍兒也不見一根。當下暗暗稱奇,卻也沒往心頭去,到底是摔了一跤,興許是剛好撞上蔣長義的骨頭也不一定。
想到此,柏香便猜蔣長義大概也被她撞得不輕,旁敲側擊地一問,就連松香都不知道是蔣長義使人去喚的,只說是守園子的婆子去叫的。當下心頭就有了點意思,覺得蔣長義這個人心真是善良難得,想得周到。不然若是叫人曉得她和蔣長義有這瓜葛,杜夫人那多疑的性子只怕是不會讓她輕松。便暗里吩咐人下去,說是自己掉了東西,悄悄兒替蔣長義尋那塊yù佩不提。
待回了院子,柏香顧不上腳疼,先就去見杜夫人,添油加醋地說紅兒是早就知情的,卻故意瞞著不來說,言下之意是說紅兒見有高枝可攀,生了旁的心思。又恨老夫人不肯讓杜夫人這邊出人,不然就憑杜夫人對她的信任倚重,怎么也該是她。于是又將老湯的話撩撥了杜夫人一回,自家添了一句,說老夫人嫌紅兒身份低微,以后還想從娘家選個貴妾來,聽得杜夫人面沉如水,到上床都沒說話,只把蔣長忠托人送來訴苦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