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章不同床不同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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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香看到蔣重,忙行禮問好,要去告知杜夫人。蔣重攔住她,搶先一步進了房。只見杜夫人背對著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他重重咳嗽了一聲,杜夫人根本沒理睬。他沒法子,只好怏怏地坐在一旁。
松香送茶進來,見狀便結結巴巴地道:“夫人上吐下瀉的,什么都吃不下,沒精神,好容易才吃了藥睡著了……”她雖不如柏香會說話,會看眼色,但也覺著這樣子有些尷尬,就想緩和緩和氣氛,給兩位主人彼此一個臺階下。
但她這馬屁明顯是拍在了馬屁股上,蔣重狠狠瞪了她一眼,松香嚇得一縮脖子,趕緊溜了出去,隨他二人怎么鬧,都不的事,她才不想像柏香那樣,又被罵又被打,什么好都沒討到。
杜夫人從來就沒睡著,一直就等著蔣重呢,多年的夫妻,她對他再熟悉不過,乃至于他的腳步才在門口響起,她就已經知道他來了。但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她曲意討好也不起作用,她又何必作踐自己?她裝著睡,暗自醞釀著接下來要說的話。就等蔣重忍受不住了,再開腔,她才好開口。
蔣重想喊她,又覺得丟臉,想發脾氣,又知道他再發多大的脾氣,杜夫人此刻都不會理睬他。那日杜謙與他定下三年之約后,杜夫人也曾曲意討好,對他多有關心,更勝從前。可他覺著她的曲意討好都是應該的,畢竟因為她的一己私心,狠毒自私,害得全家人落到這個地步,如果再不低頭伏小的贖罪,那簡直就是無藥可救了。
所以無論她怎么做,他都覺得是應該的,心安理得。而且裂痕在那里,豈是一時半會兒就能修補好的?一閑下來他就會想起那些事,出門一趟回來心情就會很糟糕,再加上老夫人在一旁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便不想理睬她。她幾次討好都得了她的冷臉,自然不會再往上貼。久而久之,兩個人便不再說話,于是終于冷戰到了今日。
可是夫妻就是夫妻,他們還有共同的利益,他是男人,不和她一個沒見識的fù人計較。蔣重僵硬了片刻,猛地將手里的茶盞一扔,冷聲道:“你好點了么?”
杜夫人聽到他這問候的語調和聲氣心里就猶如壓了老大一塊石頭,又冷又疼,她本想不理睬他,可又想到,已然忍了那么久,也不在此時。當下也不回頭,淡淡地道:“死不了,還能撐著做完老夫人和國公爺吩咐下來的事情。”
蔣重的長篇大論頓時堵在喉嚨里,說不出來咽不下去。沉默許久,方悻悻地道:“你為何放縱雪姨娘鬧成這個樣子?云清那里你也不管,家里還住著客人呢,丟死人了。傳出去你這個主母也沒面子。”
這會兒知道丟臉了?從前她辛辛苦苦把這個家打理得那么好,也不見他和那老不死的說聲好,什么都是理所當然的,蔣云清的事情也百般防備著她,現在倒來和她說面子問題了。這人真是就不服好。
杜夫人冷笑了一聲:“我是一直勸著的,該罵的也罵了,她非得如此我能怎樣?打殺了她?多管一分是苛刻,多說兩句就是居心叵測,出了事情就是我搗鬼不安好心。怎么都是錯,請國公爺您教教妾身,妾身該怎么辦才好呢?您吩咐下來,妾身按著您說的照辦,絕對一個字都不會有錯。說到面子,我如今能有什么面子?尚不如丫頭,丫頭差事辦得好,還能得個笑臉,我辛苦一場,累病累痛,好話都不得一句的。”
蔣重被她嗆得沒話說,心里又恨又氣,半晌方道:“你怎么變成這樣?如今府里艱難,正該放下芥蒂,同心同德共度難關才是,你倒好,置這些閑氣。你好生養病,等身子好起來,好些事情還要你出面,過幾日就要納征的,還有新房布置,務必不能叫蕭家挑出錯來……”說到這里,他有些說不下去。享受慣了人前人后風光的日子,一朝落索,實是說不出心中的滋味。想那時,他雖然低調但還風光,蕭家雖然狂,卻也不敢在他面前怎么跳,到如今,他卻要格外注意這些,生怕蕭家找話說,這真是讓人郁悶。
他呱噪個不休,杜夫人卻平生第一次覺得他怎么這么煩?從前他的話不多,也不大管內宅的事情,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她雖然覺得累,也暗里抱怨他不管家里的事情,卻還覺著心里高興,也覺得他丈夫氣濃,可如今他開始管內宅的事情了,她怎么就覺得他這么煩呢?杜夫人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來:“說到這件事,妾身也有事要同國公爺商量的。”
她是做慣主的人,蕭雪溪要進門,要分她原本就已經不多的權力,她自然心里不平,肯定會找事。雖然蔣重認為她做了這么大的錯事正該伏低做小,但考慮到小不忍則亂大謀,把她惹火了甩手不管,許多事是太難。便做好心理準備,道:“你說。”
杜夫人微微一笑:“讓大郎媳fù回來幫我的忙吧。我身子不好,忙不過來。”
蔣重吃驚之極,沒有想到一日之內,這本不和睦的婆媳二人都提出要牡丹回來。他狐疑地看著杜夫人,該不是上次沒害著蔣長揚,這次又打什么鬼主意?
杜夫人哂笑一聲:“明說了吧,如今這情形,我實是怕擔責,再來一次,我在這府里就呆不下去了。有丹娘在,若是有什么事,也好有個作證的,同老夫人那里也要好說話得多,總不至于我說什么都要反駁。這個家委實難當。”
她說的這個倒是實情,凡是她贊成的,老夫人都要反對,反對到最后,事情還是要按著原來定下的去做,無非就是故意給她添堵而已。杜夫人這樣毫不掩飾地把實話說出來,毫不掩飾自己的怨氣和不平,蔣重倒找不到什么話可說,只得道:“你就這么相信她?”
杜夫人抬眼看著他,眼里帶著一絲輕諷:“她可比許多人公正得多。一是一,二是二,不會因為一件事不好就突然恨透了某個人,全然不顧幾十年的情分,無情無義。也不會在背后搞小動作,落井下石的害我,我相信她。”
蔣重一噎,臉就有些熱。隨即又想,愛背后搞小動作,落井下石害人的恰恰就是杜夫人。她還好意思和他說這些。哪次她要達到自己的目的時,不是說得義正辭嚴,裝得比誰都公正占理?表面上她是說相信牡丹,其實她最防備的恰恰就是牡丹了吧?遂冷笑了一聲,側過頭道:“再說吧。”
杜夫人見他不應,淡淡一笑:“隨你吧。你要不放心她跟我在一塊兒,覺得我會害她,那你就專指一件事給她辦,讓她和老夫人交差,我不chā手,不參與可好?這可不是為了我一個人,是為了義兒好,為了府里好,更是為了她好。她和族里的這些人都還不熟吧?到底也是嫡長子呢。”嫡長子,現在她就認他們是嫡長又如何?看誰笑到最后。
蔣重不語。這樣也有些道理。老夫人到底年紀大了,有時候又偏聽偏信,脾氣也糟糕,難免有照顧不周的地方,一不小心就要出笑話,如今府里可再也不能出笑話了。有牡丹在一旁看著,的確比全交給杜夫人去做穩妥得多。
杜夫人便疲憊地揉了揉額頭:“我有些困,請恕妾身有病在身,不能伺候國公爺了。”隨即往床上一躺,不動了。
蔣重默然坐了片刻,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暮色漸濃,花花草草都猶如被染了一層淡淡的墨汁,就如同他的心,悲傷而孤涼。他看著自己滿是老繭的手,這雙手也曾握韁持劍,殺敵保國,如今卻要來操持這些瑣事。他環顧整個庭院,難道他的后半生就要這樣一輩子黯淡渡過?
真的是蔣長揚說的那種情況嗎?圣上真的是為了那件事不原諒他?可當時圣上明明說過,不怪他的,過后也從來不曾在他面前提過有關那件事的一個字。而且確實也不能怪他,那是整個皇朝最有權勢的女人,他能怎么辦?何況過后他也盡力想補救了,但是老天都不給那人生機,怪得他么?
蔣重長長嘆了一口氣,想到今日在街上見著鮮衣怒馬的阿悠在宮城外頭去接方伯輝歸家,二人郎情妾意的情形,不由心中一陣刺痛。他的運氣真不好,怎么就會遇到這些事呢?
“兒子見過父親。”蔣長義一身寶藍圓領窄袖衫,站在路旁給他行禮,yù樹臨風,謙謙如yù。
蔣重發現他又長高了,身子也不似從前那么單薄,看著還有幾分自己從前的風采,想到這個兒子最近的表現,很是讓人驚喜,心里一喜,口氣也就格外和藹:“回來了?給你祖母請過安了么?”
蔣長義謹慎地道:“兒子剛從那邊過來,聽說母親身子欠安,您也在這邊,便過來看看。”
蔣重點點頭:“你去吧。”他猶豫片刻,道:“對你母親體貼尊敬些。”
蔣長義憨憨地道:“兒子會做得更好的。”
蔣重目送他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讓蔣長揚和牡丹回來住,幫幫家里的忙,好似這個主意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