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章行會
第二更
天氣半陰半陽了幾日,街上的泥濘終是干了,一大早,就有人來稟,道是六郎果然跟著商隊下了揚州,牡丹也就沒再操心這事兒,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購買砧木的事情上。
她隨后又走訪了幾戶有實力的人家,情況也差不多。大家都把價格統一在了一個水平線上,沒有人敢低于這個價給她。表面上看,眾人抬價幾乎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芳園得了一樁大生意,發了,不宰她宰誰呢?說到底,還是她的根基太淺,區區一個御賜匾額鎮不住。這種事情其實也正常,她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子,短短一年的時間里要在業內站住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當年她曾經購買花王的那家花農偷偷告訴她,自從金不言與芳園簽訂了契約之后,就有人傳了話,誰要是敢低于這個價格買接頭和砧木給她,以后就不要在京城和洛陽的花市上混了。所以就算是非常想和她做這筆生意,也不敢做這個出頭羊。
那花農嘆著氣道:“何娘子,您是得罪了什么人吧?您太年輕了,不知道有些事情呢……”無論哪一行哪一業,都講究一個前輩后輩的關系,年輕人不懂得尊重前輩,等于自掘墳墓。牡丹這還是占著是官家的身份,人家不敢太出格,所以只好在這些事情上想方設法為難她。一句話,她小打小鬧可以,但若是想做大,想做響亮,那是不太容易的。除非她低頭認錯,那還得看人家給不給她這個面子。
牡丹很無奈。她不知道背后發話的人是誰,但隱隱約約又覺得大約和呂醇、曹萬榮等脫不了干系。她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以這些人定的高價買下她所需要的砧木,但若是此番依了這明顯就針對她,欺負她的價格,以后再想和這些人公平做生意就會更難;另一條路就是順著曹萬榮的意,從曹萬榮手里購買砧木,兩條路她都不想走。
倘若金不言不要非得要求植株高兩尺以上,她是有其他辦法的。那就是以芍藥代替牡丹來嫁接,芍藥做砧木,其實有一定的好處,芍藥根軟,操作容易,絕大多數品種成活率較高,接苗初期生長會比較快,嫁接苗也會有矮化傾向,適于盆栽,最關鍵的一點是,耐濕性增強,特別有利于牡丹南移。但缺點也有,接穗基部發根少,萌蘗不多,植株壽命較短。當然,不管優點也好,缺點也好,金不言都不會接受。所以這條路也等于封死了。
林媽媽原本建議牡丹和蔣長揚說一聲,看看背后出頭搗鬼的人是誰,商量個法子,請人居中調停一下。可牡丹一看到蔣長揚回到家里累得話都不想說的樣子,就不忍心說。他在做的事情是要緊事,她怎能把這種事情拿去分他的心?辦法是人想的,她就不信真的就有放著錢不賺,這么愿意聽人擺布,眼睜睜看著曹萬榮賺錢的人。
因著順猴兒打聽到百濟寺附近有家小花農,窮困潦倒到幾乎揭不開鍋的地步,那家男人又嗜酒,日日喝得晨昏顛倒的,順猴兒便建議牡丹去試試看:“雖然園子比較小,但他生意一直都不好,說不定家里存的大些的牡丹會不少呢。”
百濟寺的牡丹向來還不錯,牡丹當下收拾東西騎馬趕過去。卻見是一個從寺廟的菜地圈出來的小園子,里頭只有幾間歪歪倒倒的草棚,園子里果然花木繁盛,一個中年fù人領著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正在修剪花枝,一個男人坐在草棚前頭,拎著個酒葫蘆,一邊喝酒一邊罵娘。罵那fù人是個掃把星,一來就害得他沒生意,今年整個chūn天就沒賣出幾株花去,又罵小女孩是賠錢貨,只賠不賺。fù人和小女孩只是不理他,母女二人做事之余還會含笑說幾句笑。
牡丹看了一會兒,卻認出那人是當初在放生池畔憑著一株胡紅,先賣給她,見曹萬榮想要,又抬價,最后高價賣給劉暢的鄒老七。若是在從前,這種品行的人她是決計不和他做生意的,可此時情形卻不同,牡丹沉吟片刻,將馬鞭輕輕敲了敲院子門。
那一家子全都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她。順猴兒看著酒鬼就討厭,便把眼睛看著那fù人故意道:“你家誰管事?”
那fù人見牡丹一行人衣著不俗,門口拴著的馬兒膘肥體壯的,立即停下手頭的活計,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過來望著牡丹笑:“這位娘子可是要買花?我家的花好多都是出自百濟寺,無論是整株的也好,接頭也好,絕對不比芳園的差。您買了一定不會后悔的。”小女孩則忙忙地去草棚下頭端了個小凳子過來,用袖子擦了又擦,討好地遞給牡丹,請她坐。
牡丹有些想笑,一方面是她不知道原來芳園已經成了好牡丹的代名詞,另一方面卻是想到,如果她們知道她就是芳園的主人,這會兒是來同她們買花的,她們會有什么感覺?
“我認得你”鄒老七瞇著酒意朦朧的眼睛,噴著酒味兒踉踉蹌蹌地靠了過來,“我認得你”他說。這樣美麗的女子,只需見過一次就再不會忘記,更何況當時她那個財大氣粗的貴公子夫君還差點和她的哥哥們打架?
“你又發酒瘋”他的妻子忙忙地去拉他,不安地看著牡丹賠笑:“請您別同他一般見識,他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說著低聲呵斥鄒老七:“你找死呀”
鄒老七卻掙開她的手往前頭湊:“牡丹花會那天我看見了的,你是芳園的主人。怎樣?那國色天香的御賜匾額不好拿吧?”
“你再往前頭湊一下試試?”順猴兒冷眼看著他,將橫刀往他前頭一擋,鄒老七后退了一步,結結巴巴地道:“別呀……”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來:“我知道你是來做什么的。”
“芳園的主人?”他妻子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恐來,拼命去拉他,往他耳邊低聲說什么。
牡丹嘆了口氣,看來又是做的無用功,便朝順猴兒和恕兒擺擺手:“走吧。”
鄒老七卻高聲罵起來:“呸老子都要餓死了,還顧得他什么行會東也管,西也管,怎不見他給我兩袋米?給我幾緡錢?”隨即將那fù人一推,去趕牡丹:“小娘子,你別走你來看我這園里的花,只要你給的價格公道,休要說砧木和接頭,就是這園子都把與你了”
那fù人嚇得只是跳,拼命去捂他的嘴:“你作死,你少喝點酒不就有飯吃了?你賣與她,這會兒倒是痛快了,全家老小被趕出去,無以為生,休要說吃酒,你吃尿也沒得。”
“臭婆娘,老子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小娘子,你別走……我與你打個商量,你買了這園子,再雇我一家子去你園子里干活如何?”鄒老七在后頭又喊又跳的,牡丹只是埋著頭往前走,苦笑著同順猴兒道:“看來我取了那塊匾額是犯了眾怒。”想做點事情,怎么就那么難呢?
行會是什么?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行會組織,行會里頭有行頭,行首,專門負責規范和監督本行“行人”的交易行為,在本行內,就相當于土皇帝一樣,他們說的話,基本行內人沒人敢拒絕,不然就是別想做這門生意了。她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又是個女人,沒有人引領她入行拜行頭,就算是有,人家也輕易不會收她,正如李花匠即便教了雨荷技藝,卻始終沒有收雨荷為徒一樣。而她一來就直沖上天,更是讓許多人不服。
順猴兒摸摸頭,清秀姣好的臉上露出一絲壞笑來:“看在他這么想做這筆生意的份上,您就答應了他又如何?先解了這個燃眉之急,過些日子尋這酒鬼一個錯處,輕輕就趕出去了。他媳fù和女兒干活兒是把好手,留下來只賺不賠的。看看他家這樣子,您要不管,過不了多久也是倒霉樣兒,您還只當是救了他媳fù和女兒呢。”
“算了。”牡丹搖搖頭:“有這園子,他一家子好歹還能多混些日子。我若是這樣做了,也就和那些賺昧心財的人差不離了。”看來她先前那種想法是錯誤的,是不能走這條正常的路了。似鄒老七這等人,是被逼到絕處了才會想著和行會作對,打的主意卻也是要在芳園去養老,他媳fù和女兒倒也不說了,這人品不爭如鄒老七的沾上就是牛皮膏藥——除非她狠得下心才又是另一說。
順猴兒微微有些臉熱,一回頭看見恕兒對著他撇嘴,當下就對著恕兒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眼角卻又瞟到百濟寺的門口站著個人,穿著件蒼黃色的圓領窄袖紗衫,正伸長脖子往這邊看,那眉眼看著眼熟得很。他當下往后退了幾步,認出那人正是呂方。
順猴兒這幾日也跑得心煩了,一看著呂方,當下就大吼一聲:“呀原來是呂行頭家的十公子呀您老來監工的?”
牡丹聽見這聲喊,忙抬眼看過去,果見呂方苦笑著朝他們走過來,臉上忙堆起一個笑,低聲問順猴兒:“你怎么知道呂醇是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