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今之計,的確是要先見到牡丹才好分說,岑夫人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倒也未曾拒絕戚夫人伸過來的手,二人手挽著手,狀似極親密地往牡丹的院子去。
走到院門口,遠遠就看見寬兒和恕兒兩個小丫頭,一人提著大木桶,一人提著一只大食盒,氣喘吁吁地走過來。見著眾人,忙不迭地將手里的東西放下,滿臉欣喜地上前行禮問好。
岑夫人心中極為不滿,這寬兒和恕兒并不是粗使丫頭,樣貌都是極出挑的,卻被派了做這樣的粗活,這劉家真真是欺負人!再一看,恕兒的眼圈已經紅了,滿臉的委屈,寬兒卻是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角,然后二人垂手立好,不敢多一句話。岑夫人順著望過去,正好看到戚夫人的陪房、劉暢的奶娘,朱嬤嬤沉著臉瞪著這二人,滿臉的警告意味。
那一瞬間,岑夫人心里說不出的怪異滋味,這兩丫頭明顯是有話想和自己說,卻不敢開口,看看這噤若寒蟬的樣子,只怕平日里日子就極難過吧?她不由想起上次見著牡丹,牡丹提到要和離時的委屈樣,還有昨日李荇那氣憤到無以復加的模樣,興許,情況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嚴重?
薛氏將婆婆的表情看在眼里,便示意自己身邊的大丫鬟鈴兒:“去幫她們提提食盒,看這兩個小東西累的。光顧著要爭先,就忘了自個兒的力氣有多大了。”
朱嬤嬤立時接上了嘴:“就是,剛看見唬了老奴一跳!小身板兒,若是不愛惜著點,將來可怎么辦才好?”邊說邊攔住了鈴兒,示意念奴兒和念嬌兒:“怎么好意思讓客人動手,還不去幫忙搭把手?”也不知道那食盒里裝的是些什么東西,若是過不得眼去,不小心給何家人看到了,那可就真的添亂了。
念奴兒和念嬌兒立刻上前去幫忙,寬兒和恕兒忙擺手謝絕:“重的很,怎么敢勞動姐姐?我們拿得動!”
朱嬤嬤一個冷眼掃過去,寬兒和恕兒就都松了手,任由念奴兒和念嬌兒上前搭上了手。朱嬤嬤立刻給念嬌兒使了個眼色,念嬌兒會意,眨了眨眼,準備一進院子就瞅了機會去查看食盒里的飯食是否合適。
牡丹的院子里靜悄悄的,半個人影兒都不見。岑夫人的臉上越發不好看起來,戚夫人朝朱嬤嬤使了個眼色,朱嬤嬤喝道:“人都到哪里去了?”
林媽媽和雨荷很快就迎了出來,李媽媽和蘭芝卻是好半天才手慢腳亂地從右廂房里趕出來,裙帶都尚未結好,看著倒像是躲懶才起床的。原來她二人聽說何家來人了,不要說鬧,就是讓人知道和雨荷鬧架也是不敢的,忙忙地回房去尋裙子來換,誰知還沒弄好人就到了,倒被抓了個現形。
岑夫人打量了二人一番,笑道:“有些眼生。”
林媽媽忙答道:“這是夫人見少夫人房里沒人伺候,體貼少夫人,賞給少夫人的,她們昨日才來,夫人不認識也是有的。”
林媽媽這話里有話,劉家明知牡丹房里一直少人伺候,卻昨日才賞了人來,而且還是這樣的伺候法兒,聽著隱情就挺多的。岑夫人拖長聲音“哦”了一聲,笑道:“看著就是聰明人兒,也是極能干的。”
戚夫人的臉瞬時黑了,惡狠狠地瞪了李媽媽和蘭芝一眼,喝道:“下作的奴才!日上三竿還沒起床,我不來你們是不是就一直睡下去啊?給我下去自領三十板子!”
那二人叫苦不迭,忙忙喊冤,又要叫雨荷給自己作證。雨荷憨笑道:“夫人饒了她們吧,她們的確是起得比較早的,蘭芝姐姐一早就教甩甩說話來著。”
薛氏感興趣地笑道:“教了什么?我是很久不曾看見甩甩了,還和以前一樣的聰明學得快么?”
甩甩拽拽地橫踱兩步,用嘴理理羽毛,拽長了脖子盡力賣弄自己剛學會的新詞句:“畜生!畜生!”眼瞅著雨荷朝自己比了個熟悉的動作,立即興奮起來,聲音高亢地叫道:“病秧子!短命!”
眾人頓時臉色大變。
戚夫人銀牙咬碎,氣勢萬千地指著蘭芝道:“來人呀!給我把這粗鄙下作的東西拖下去,重重地打!”
蘭芝全身發涼,驚懼地睜大了眼睛:“奴婢沒有!”隨即全身顫抖地瞪著雨荷,話不成句:“你陷害我!你陷害我!我和你有什么冤仇,你這樣陷害我!”
雨荷眼里含了淚,害怕地左看看戚夫人,右看看岑夫人,跪下去磕頭道:“夫人明鑒,是甩甩不懂事,亂說,蘭芝姐姐沒說過這個話。李媽媽,你快給蘭芝姐姐做個證呀。”她心里默默念著,對不住了,蘭芝,這話你是沒當面說過,但你劉家人可說得不少,今日機會難得,自然要叫夫人知道。
李媽媽囁嚅著嘴唇,想替蘭芝辯別,又怕把自己牽扯進去,想不辯別,又怕過后主家怪她不聰明,在何家面前丟了臉。轉瞬間心思打了幾個來回,方道:“奴婢作證,蘭芝的確沒說過這個話。”
她這一遲疑,在岑夫人看來就是狡辯了,便強忍下心頭的憤怒,淡淡地道:“親家,罷了,何必呢。想必是這扁毛畜生太過聰明,人家說悄悄話,不注意就被它給撿著了,當不得真。我們還是先進去看看丹娘再說。”隨即換了張笑臉,揚聲喊道:“丹娘,你為何不出來迎接我們,你這孩子,又犯懶了吧?多虧你婆婆不和你計較!”
林媽媽忙上前扶著她,小聲道:“丹娘身子不妥,起不來床。”
戚夫人被岑夫人那句“人家說悄悄話,不注意就被它給撿著了”給嗆住,想辯解卻無從說起,只得滿臉堆笑地陪著岑夫人婆媳倆進了屋。
戚夫人才一進屋,就看到牡丹只著里衣,披散著頭發,光腳趿著鞋,可憐兮兮地靠在水晶簾邊,只盯著岑夫人和薛氏看,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只恐牡丹不管不顧地將昨晚的事情嚷將出來,忙搶先一步扶著牡丹,語氣親熱地嗔怪道:“這是做什么?不舒服就不要起來了。左右都是自家人,誰還會怪你失禮不成?”邊說邊朝牡丹使眼色。
牡丹臉上也沒做出委屈萬狀的樣子,只是淡淡地笑,有氣無力地道:“長輩們疼愛丹娘,自然不會怪責丹娘失禮。但禮不可廢,丹娘不敢仗著長輩的疼愛任性。”說著卻是累極的樣子,卻又不敢往戚夫人身上靠,只兀自撐著。
岑夫人的心一陣揪痛,這就是自己嬌養的兒,含著怕化捧著怕摔的心肝寶貝,在家里的時候,病著時她就最大,如今卻要拖著病體起來迎接她婆婆……當下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扶著牡丹,道:“怎么又不好了?哪里不舒服?”
牡丹淡淡一笑:“昨夜感了風寒。半夜就頭疼,這身上也疼得厲害。”
戚夫人暗里長舒了一口氣,忙道:“媳婦莫擔心,子舒已經去接祝太醫來家了。一副藥下去,就好了。”說著殷勤地和岑夫人一左一右,將牡丹扶到床上,要她躺下。
牡丹誠惶誠恐,僵著身子亦步亦趨。岑夫人哪里察覺不出女兒身體的變化,心中更是憂傷,拿話來試探牡丹,問起昨日的事情,牡丹卻是垂著眼,臉色蒼白地咬緊口風,聲音雖然顫抖,卻半點不提自己的委屈。
再一看林媽媽,眼都是濕的,只是拼命忍著,岑夫人頓時心如刀絞,這是不敢說啊!都到了這個地步還不敢說!也不知道劉家這母老虎平日里是怎么對待丹娘的。同時又恨起女兒來,怎么到了這個地步還不敢說?這么不爭氣!有心想和牡丹說幾句悄悄話,戚夫人卻是半點回避的意思都沒有。
薛氏那里也想尋了寬兒、恕兒、或是林媽媽、雨荷說話,也是被戚夫人身邊的人給盯得死死的,半點機會都沒有。眼看著暫時也是問不出什么來,薛氏便道:“剛才我看見恕兒提著食盒,想必妹妹還沒吃早飯?你病著呢,哪里能餓肚子?還是先吃飯再說吧。”
眾人這才忙著張羅飯食,回身卻見食盒不見了,問起來,才見念嬌兒滿臉無奈地和薛氏身邊的大丫鬟鈴兒一起進來,訕笑道:“此處離廚房太遠,兩個小丫鬟腳程慢,已經涼了呢。奴婢已經讓人去另外取了,還請少夫人等上一等。”
戚夫人皺眉道:“怎么搞的?還要主子餓著肚子等?”
念嬌兒連聲認錯。牡丹忙息事寧人:“不必麻煩,我不餓。”邊說邊滿臉痛苦地輕輕揉了手臂幾下。
戚夫人沒注意到牡丹的小動作,只顧著遮掩飯食的問題:“不餓就不吃啦?難怪得你身子這么弱。趕緊讓廚房重新做熱的來!”
岑夫人注意到牡丹的小動作,忙道:“是不是身上疼得厲害呀?哪里疼?讓我看看,刮刮痧就好了。”
牡丹忙道:“不必了吧。”
岑夫人笑道:“怕什么?你小時候娘可沒少給你刮。睡著,叫人拿犀角來!”邊說邊去拉牡丹的衣服,牡丹趕緊拉緊衣服:“真的不必了。”
她越是不給看,岑夫人越是想看,沉了臉道:“你犟什么?我大清早趕來看你,不就是盼你好么?”
牡丹垂頭不語,松開了手,任由岑夫人將她的衣衫輕輕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