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一支遠道而來的物資隊在唐軍嚴密的護衛下緩緩駛進了城門,近千輛馬車連綿不見盡頭,和車隊一起來的,還有一萬唐軍的步騎兵,這是人數最多的一次調兵,高仙芝和邊令誠也在隊伍之中,他在一個月前正式下令出兵,經過二十余天的跋涉,安西軍主力部隊終于抵達了疏勒。
現在還是五月上旬,中午的太陽便開始毒辣起來,蒸發了所有的水分,樹木都無力地垂下了枝條,苦苦抵御著烈日的暴曬。
高仙芝的腰卻停得筆直,他臉色嚴峻、目光銳利,審視著城內的一切,城門前戒備森嚴,每一個進出的人都要受到嚴格的搜身盤查,并核實身份,非本城的居民要受到控制。
城內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一隊隊唐軍從街上跑過,腳步聲整齊而帶著殺氣,所有的空房子都被征用,用作儲備物資的倉庫,馬匹牲畜也被軍方征用,城內所有的男子都被軍隊雇傭,作為搬運物資的民夫。
商鋪暫停了,所需日常物品都實行配給,外來的商人不準再進入城內,防止奸細混入;家家都關門閉戶,門口的一切雜物都被清理干凈,大街上空空蕩蕩,連貓犬也無處藏身。
一切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條,連最苛刻的高仙芝也挑不出毛病,他不禁暗暗贊嘆封常清的能力,充足的準備對打贏戰爭至關重要,他高仙芝從來不打無準備的仗。
“卑職封常清參見大帥!”
大門處,封常清已等候多時,他輕兵簡行,提前趕到了疏勒,高仙芝點點頭,“封將軍辛苦了。”
他向后掃了一眼,疏勒守捉使賀崇玼連忙行禮,“參見大帥。”
“嗯!李慶安已經出發了嗎?”
封常清連忙稟報道:“李慶安的斥候營在十天前便出發了。”
“好!傳我的命令,休整三天,向小勃律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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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頭利如芒,恒持照眼光。鐵騎追驍虜,金羈討黠羌。秋高八九月,胡地早風霜。男兒不惜死,破膽與君嘗……
六月初,西域進入盛夏,烈日炙烤著大地,這是一年中最難熬的時刻,但到了蔥嶺以西,約千里外的特勒滿川地區,這里依然可以看見冰雪的世界,一眼望去,白雪皚皚的興都庫什山脈連綿不絕,大塊黑黝黝的巨石突兀在河兩岸,在昏黑的光線下儼如猙獰的怪獸,巨石下的土地沒有被冰雪覆蓋,卻顯得貧瘠而荒涼,沒有一絲綠色,沒有半點生機。
血紅的太陽漸漸地落山了,黑夜即將降臨,藍色的夜影籠罩著雪谷和山坡,可聳入云端的山峰頂端卻在最后一抹殘陽的映照下,變成了瑰麗的玟瑰色,象夢幻的花朵在天際閃爍著耀眼的光焰。
特勒滿川到了汛期,冰川融水使水位暴漲,水流湍急,仿佛一條玉帶纏繞在雪峰深谷之間。
河邊遠遠出現一群小黑點,在緩慢地移動,或許是參照物過于巨大的原因,讓我們俯沖千丈而下,這群小黑點驀地變大了,這竟然是一支軍隊,一支約五百人的唐軍。
他們無論馬還是人都一樣的骨瘦如柴,臉上顯示著難以掩飾的疲憊,雙眼無神地盯著前方,腳下在本能地、機械性的移動,盡管他們已經疲憊不堪,但大唐軍旗依然筆直樹立,在夜風中獵獵飄揚。
他們便是從疏勒出發的安西軍斥候營,穿越葛羅嶺、再向南橫跨蔥嶺,在蔥嶺守捉得到短暫的休整后,再轉向西南播密川行軍,繞過識匿國的外阿賴山,進入了特勒滿川谷地。
在路上他們幾乎度過了一個月,整整三十天的時間,他才走了五百余里,由此可見行軍的艱難。
特勒滿川谷地是一個長約近千里大峽谷,也就是今天瓦罕走廊,特勒滿河從峽谷中穿過,是吐火羅西去安西的最便捷之路,戰略地位極為重要,但由于特勒滿川谷地的東段入口有吐蕃重軍把守,為了不驚動吐蕃軍,唐軍便繞道識匿國進入特勒滿川谷地。
這時,一匹馬沿著河岸飛馳而來,馬上是斥候副尉荔非守瑜,他是荔非元禮的弟弟,卻長得和粗魯的荔非元禮完全不同,英武俊朗,身材修長,善于用弩,看得出他也很疲憊,但他依然強打精神向遠方高聲呼喊:“李將軍!李將軍!”
聲音逆風而行,在空曠的峽谷里格外微弱,白元光連喊三聲,李慶安才終于聽見,他一揚手,隊伍停了下來,和兩個月前相比,李慶安已經完全變了個人,強烈的紫外線使他的皮膚變得粗糙而黝黑,他也瘦成了一把骨頭,缺乏睡眠的眼里布滿了紅線。
李慶安的任務是探查特勒滿川地區吐蕃軍的分布情況,為唐軍主力開道。
“將軍!”荔非守瑜氣喘吁吁跑過來道:“東面二十里外就是迦藍城了,我們等一下探子的消息吧!”
李慶安抬頭看了看周圍環境,這里河谷開闊,兩邊是陡峭的懸崖,就算從懸崖上滾巨石下來,也傷不了他們,不可能有什么埋伏。
“大家就地休息!”李慶安隨即命令道,聲音雖低,卻不容抗拒,命令一個接一個地向后傳達下去,士兵們都累壞了,紛紛扔下軍械,
一屁股就坐在余熱尚存的石頭上,有的士兵解開水壺,就水吃干糧,有的士兵倒頭便呼呼大睡。
李慶安坐在一塊石頭上,用匕首修理已經長成的短須,大唐男子弱冠后一般都會蓄須,光禿禿的下巴會讓人誤以為是宦官。
“七郎,喝一點水。”
荔非守瑜把一個水壺遞了上來,兩人是馬球場上的對手,又因為荔非元禮的緣故,兩人的私交非常好,李慶安接過水壺揚脖灌了幾口,又啃了幾口硬梆梆的面餅。
李慶安見荔非守瑜從懷里掏出一幅畫,正出神地注視,他不由好奇地探頭上前,微弱的雪光下,只見畫上是一名穿著榴花裙的少女,大約十五六歲的樣子,抱著一只琵琶,嬌美秀麗。
“這是我去年春天去長安參加馬球比賽時認識的一個琵琶女,叫做芊娘,我們互相愛慕,她答應等我三年,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她了。”
荔非守瑜小心翼翼地把畫像收進懷中,嘆了口氣道:“算起來明年就是第三年了,她應該十八歲了,不知道嫁人沒有。”
“嘿嘿!你們荔非兩兄弟都是‘性情中人’啊!”
“我和那個無賴不同。”
荔非守瑜抱住雙膝,仰望染著金光閃耀的雪峰,臉上露出了對佳人的向往,“我雖是胡人,但對大唐長安卻無比向往,我發誓一定要娶個漢人女子為妻,芊娘溫柔美麗,就是我夢寐以求的妻子。”
“你說得我都想娶她了。”李慶安也不由悠然向往,長安的女人是什么樣子,他還沒有見過呢!
“我們年底就要再去長安,明年初開始,大唐三年一度的馬球大賽又要開賽了,我們安西軍可是上次的第三名。”
說到這,荔非守瑜又微微一笑道:“七郎,你是去年崛起的馬球高手,你也要去長安比賽。”
李慶安摸了模硬邦邦的胡子笑道:“說實話,這一天我已經盼望很久了。”
就在這時,遠方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名騎兵飛馳而來,所有的士兵都站起來了,他們知道,前敵有情況了。
“將軍!”
騎兵翻身下馬,單膝跪下行一禮,舉起一份情報道:“賀隊正有迦藍城的消息。”
李慶安打開情報仔細看了一遍,他的眼睛漸漸瞇成一條線,迦藍城居然有八百吐蕃軍。
時間不容拖延,他立刻起身大喝道:“都起來,進軍迦藍城!”
.......
迦藍城是護密國王弟弟迦藍王的王城,又叫做赤佛堂城,是特勒滿川谷地最險要之地,寬不到兩里,延綿十幾里,這里也是特勒滿川谷地的一個交通樞紐,分成三條道,北谷、護密道和赤佛堂道,這三條路皆能達到連云堡,其中赤佛堂道還能直達小勃律都城孽多城。
迦藍城有居民數千人,大多沿河而居,全城以王宮為中心,王宮則建在一座高崖之上,整個王宮的建筑用巨石砌成,只有一條狹窄的上山道路,易守難攻。
入夜,凄厲的夜風在長長的峽谷中呼嘯而過,峽谷內十分寂靜,寂靜得令人害怕。
就在這時,數條黑影向峽谷的一個角落飛奔而去,繞過一座小山般的巨石,在巨石背后竟藏有黑壓壓的數百人。
“將軍,地圖已繪好。”
“搭帳!”
巨石下立刻出現了一座小小的帳篷,一點光透出,瞬間又消失了。
帳篷里燈光微明,李慶安注視著眼前的一幅手繪地圖,賀嚴明站在一旁,神情忐忑。
地圖畫得很詳細,甚至把駐軍人數也標注了,這是他用一錠銀子從一名商人手中買到的,他就怕買到假貨。
李慶安關心的是穿過王宮的小路,地圖上有標注,只有一條狹窄的小路,位于山崖之上,行走艱難,大隊人馬無法通行。
賀嚴明猶豫一下,小聲提醒他道:“將軍,吐蕃軍駐地離迦藍城還有二十幾里,在赤佛寺旁。”
李慶安沉思片刻又問道:“吐蕃軍的駐地有這樣地勢險要嗎?”
“沒有,他們那里很寬闊,峽谷寬約十幾里。”
“這就好辦了。”
他‘呼!’地吹滅火折子,對賀嚴明笑道:“你率二十人天亮時向王宮進發,不要進攻,要虛張聲勢,就當自己去迎親好了。”
他又對荔非守瑜道:“我估計吐蕃軍會派人去連云堡報信,你率五十名弟兄,趕在前面埋伏,攔截住報信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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