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再行一棋
“老奴聽說陛下身體不適,特趕來探望,確實不知身犯何罪?請陛下明示!”
“哼!”李隆基重重哼了一聲,“還在朕面前裝糊涂,那朕就明著告訴你,李慶安是當年隱太子之后,你怎么說?這些年,你天天在朕面前說他的好話,蒙蔽了朕的眼睛,最后朕竟被你們欺騙,提拔他為安西節度使,高力士,你沒有責任嗎?”
此時,高力士的心反而平靜下來了,他不慌不忙道:“陛下請聽老奴一言,李慶安被提拔是因為他在小勃律戰役和石堡城戰役中有卓越表現,和老奴無關,老奴確實不知道他是建成太子之后,當年只是因為他替老奴打馬球而建立起了私人友誼,若老奴知道他是建成之后,是絕不敢隱瞞陛下,退一萬步說,其實就算他是建成之后也沒有大不了,只能證明他是宗室,建成不過是百年前的太子,難道他的子孫就一定會興風作浪嗎?所謂林欲靜而風不止,只要陛下看淡此事,自然就平安無事,老奴以為,李慶安是不是建成之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不能因此而逼迫他,反而使走投無路而造反,請陛下三思!”
應該說,高力士的建議很有理智,提醒李隆基不要把事情鬧大,不要把李慶安逼反了,但此時的李隆基心中充滿了殺機,他已經聽不進任何人的勸告,高力士的勸說反而使他更加反感,他冷笑了一聲道:“朕是要追究你的責任,你倒反而教訓起朕來了,你還以為你是從前的高力士嗎?來人!”
門口進來了幾名侍衛,李隆基一指高力士道:“將此奴拉下去,重打一百棍,攆出東宮,永不錄用!”
幾名侍衛抓住高力士的胳膊便向外拖,高力士掙扎著喊道:“陛下不如一刀殺了我,更痛快一點!”
“拖下去!”
李隆基怒不可遏,指著高力士大吼,旁邊的魚朝恩心花怒放,高力士這把老骨頭怎么可能經得住一百棍,打死了這個老渾蛋的機會到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李豫的悲喊:“皇祖父,饒過高公公一命吧!他伺候皇祖父五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圣上,饒過高公公一命吧!”
外面所有的宮女宦官都跪了下來,一起為高力士求情,李隆基終于略略冷靜下來,他這才意識到,若一百棍打下去,高力士可就活不成了,一轉念間,他忽然又覺得高力士不能死,萬一李慶安打進關中,還可以讓他去和李慶安談判。
想到這,他連忙改口道:“好吧!朕看在皇長孫的面上,饒他一命,改打三十棍。”
一名宦官飛奔去傳旨了,直恨得魚朝恩咬牙切齒,好容易等到一個千載難逢之機,卻被這個老東西逃過了。
“魚朝恩。”
李隆基叫他了,魚朝恩連忙上前諂笑道:“奴才在!”
“你去把皇太孫勸回東宮,就說朕心情不好,不想見任何人,以后再召見他。”
“是!奴才明白。”
魚朝恩剛要走,李隆基又叫住了他,“等皇太孫走后,你再去把楊國忠給朕叫來。”
魚朝恩走了,李隆基又閉上了眼睛,盡管他已經老邁昏庸,但幾十年的政治經驗還在,他冥思苦想,自己該如何盡快除掉李慶安?
片刻,楊國忠匆匆趕來,他昨晚一夜沒睡好,眼瞼還有點浮腫,他進門便躬身施禮道:“臣擔心得一夜未睡,聽說陛下好轉,臣終于放心了。”
他說是實話,確實一夜未睡,但他并不是在替李隆基擔心,而是替自己考慮后路,要是李隆基歸天,李豫繼位,他楊國忠也就完了,若李隆基真的歸天,那他怎么辦?李豫肯定是不會放過他,現在再和李豫搞好關系,似乎已經晚了,楊國忠胡思亂想了一夜,還是沒有結果,唯一的希望就是祈求上蒼保佑李隆基長命百歲。
李隆基見他眼睛里布滿了血絲,心中也不由有些感動,這楊國忠能力雖然比不上李林甫,但對自己忠心耿耿,難得啊!
他點點頭道:“朕想先問一問那隱龍會之事,你搜捕得如何?”
“回稟圣上,昨天晚上臣就命京兆尹搜查東市,抓住了隱龍會的大頭目回春茶莊東主李回春,此人是碎葉有名的漢人,他是建成十八家將首領李中原之后,可惜他昨晚在獄中嚼舌自盡了,臣無能,沒能從他口中追查到其他隱龍會成員。”
‘死了?’
李隆基臉色lou出了失望之色,“那還有別的收獲嗎?”
“有!”
楊國忠取出一份長長的清單,笑道:“從回春茶莊中搜到了隱龍會經費八萬貫,臣隨即又查封了聚海行柜坊,聽茶莊伙計說,那家柜坊的掌柜便是李回春的兒子,雖然被他逃掉,但臣卻從柜坊的地下錢庫中搜到了五十萬貫錢和三萬兩白銀。”
“這些錢都是隱龍會的嗎?”
“一部分是,一部分不是,臣打算清理賬目后正式稟報圣上。”
李隆基想了想便道:“朕有兩個意見,第一,聚海行柜坊是安西軍所開,里面有不少錢是安西軍將士存在柜坊,所以除了隱龍會的錢外,其他錢不準動,柜坊也繼續開業;第二,給朕全力搜捕隱龍會和漢唐會成員,寧可錯抓一百,不可放過一個,你聽清了嗎?”
“臣遵旨!”
楊國忠見李隆基居然放過了聚海行柜坊,心中不由有些失望,但他畢竟是相國,也明白其中的微妙所在,聚海行是安西軍所開,很多將領都存錢在那里,李隆基要對付的是李慶安,關了聚海行,就得罪了整個安西軍,這等于是變相幫了李慶安。
這時,李隆基又緩緩道:“朕反復考慮過了,本來朕打算用封常清來奪李慶安的權,但封常清的資歷顯然淺了一點,還不足以讓其他安西將領心服口服,所以朕想到了一人,此人比封常清更有資歷,更能勝任朕的重托。”
楊國忠忽然反應過來,驚喜道:“陛下說的莫非是”
“對!朕說的就是夫蒙靈察。”
楊國忠想到的卻是高仙芝,他連忙道:“陛下,為何不用高仙芝,把他從劍南調走,放去安西,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臣以為這樣會更有成效。”
應該說楊國忠這個建議非常毒辣,既可解除高仙芝對劍南的控制,讓劍南重回他楊國忠的手中,又可讓高仙芝去對付李慶安,為高明的一石二鳥之計,這條計策是令狐飛給楊國忠的建議,楊國忠抓住這個時機說了出來。
但李隆基卻搖了搖頭,“這個計策雖好,但朕擔心安西之事沒有解決,劍南的風波又起,你要想到,高仙芝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可是安南郡王,去安西算什么?如果他不遵旨怎么辦?會不會把平靜的劍南局勢攪亂?這些朕都要考慮,而且若高仙芝搞掉了李慶安,那又怎么搞掉高仙芝,說不定還更有后患,所以朕決定還是用夫蒙靈察,他是老安西節度使,他比高仙芝更合適,你把他找來,朕要和他好好談一談。”
“陛下深謀遠慮,臣萬萬不及,臣這就去找夫蒙靈察。”
楊國忠心悅誠服,拍了一記馬屁,匆匆去了。
楊國忠走了,李隆基慢慢坐到案便,在一張紙上寫下了高仙芝和夫蒙靈察兩個名字,他仔細看了半天,提筆在夫蒙靈察上面畫了個大圈,想了想,又在高仙芝上面畫了個小圈,楊國忠的建議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但風險太大,只有在迫不得已時才能使用,但凡有一點余地,他都不會采用這個辦法,不過可以作為備用方案。
片刻,門外傳來了宦官的稟報,“陛下,夫蒙靈察到了!”
“宣他覲見。”
夫蒙靈察從昨晚到現在便一直在大明宮外等候,揭發李慶安固然讓他心頭的嫉妒得到一點平衡,但夫蒙靈察更期盼的是,他從這件事中能得到什么,盡管他年事已高,即將到退仕的年齡,但他對權力的卻從來沒衰老,他一直盼望著,有一天他能重回過去的輝煌,而不是就此消失在大唐舞臺上。
此刻他心中激動萬分,竟有一種想哭的感覺,一進房內他便跪了下來,顫抖著聲音道:“老臣參見陛下!”
李隆基原本是怕他不想去,而安撫他幾句再鼓勵他,可見他這副模樣,便知道沒有必要安撫他什么了,便開門見山道:“朕打算任命你為安西節度使,你可能勝任?”
一行熱淚從夫蒙靈察的眼中滾出,他哽咽道:“老臣愿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李隆基點點頭又道:“朕是打算任命你為安西節度使,但不是現在。”
夫蒙靈察一怔,他有點不明白李隆基的意思,但他也不敢吭聲,只聽李隆基又道:“朕先封你為安西節度副使,五鎮都兵馬使,再給你一個西州都督,你幾時給朕拿下李慶安,那你幾時就是安西節度使,你明白嗎?”
這個任命在夫蒙靈察的意料之中,李慶安既是建成太子之后,李隆基豈能容他?要想在安西除掉李慶安,除了自己,他還能kao誰?想到這,夫蒙靈察傲然昂首道:“請陛下放心,老臣在安西幾十年,根基雄厚,只要老臣去了安西,不敢說十成兵馬,至少八成軍隊都會聽老臣的指揮,這就是老臣的人脈。”
李隆基就喜歡他這種自信,便欣然道:“那好,朕就拭目以待!”
李慶安是建成太子之后的消息,如風一般傳遍了長安朝野,也傳到了李林甫的府中,此刻的李林甫已經辭去了一切職務,在家養病,但李林甫已是風燭殘年,即將走到人生的盡頭,最后一次公開lou面是半年以前參加朝會,從此以后,他再也沒有出門一步,甚至連他的大部份子女都沒有再見到他。
如果某個官員現在來見他,一定會大吃一驚,一定不敢相信,躺在床上這個骨瘦如柴的老人竟然會是掌管大唐相權十幾年的李林甫,病痛的折磨在半年時間內使他生命幾乎已流逝殆盡,原來高胖威武的李林甫此時只剩下一把骨頭,就儼如一層皮包著一具骷髏躺在床上,或許是他生命將終,這兩天他的思路竟變得空明起來,他開始在最后回味人生的點點滴滴。
盡管他的家人已經不把任何朝廷之事告訴他了,但兒子李崿還是把李慶安是建成之后的秘密告訴了李林甫。
實在是這個消息太令人震驚了,李崿一連說了三遍,李林甫才聽明白兒子的意思,他那如骷髏般的臉上竟出現了一絲意味深長地笑意,他低微地說道:“我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
“那父親,我們該怎么辦?”
過了很久,李林甫才吃力地問道:“他沒有否認嗎?”
“沒有,圣上沒有否認,他似乎默認了,這件事已經傳開。”
李林甫臉上的笑意里帶了一絲嘲諷,他斷斷續續道:“那是他失策了。”
“父親的意思是說,圣上應該否認李慶安是建成之后嗎?”
李林甫沒有回答,閉上了眼睛,良久,他睜開眼對兒子道:“派人去大唐各州宣揚此事,你再寫封信給他!”
當天晚上,李林甫陷入了深度昏迷,再也沒能醒來,十天后,李林甫與世長辭,甚至連遺囑都沒有能留下來,但他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卻給兒子指出了一條路,他的家族要投kao李慶安。
李慶安是唐初太子李建成后人的秘密在剛開始時只在朝堂中傳播,但僅僅過了一夜,便在李林甫家人之類的有心人的刻意傳播之下,傳遍了長安的大街小巷,這種秘密是最讓人感興趣,一時間,茶館、酒肆、青樓、客棧,幾乎所有的公共場所都在談論這件事,這個消息讓所有人都大感意外,而恰好這個時候,一首岑參寫下的李大將軍西征詩也風靡了長安。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
平沙莽莽黃入天。
輪臺九月風夜吼,
一川碎石大如斗,
隨風滿地石亂走。
匈奴草黃馬正肥,
金山西見煙塵飛,
漢家大將西出師。
將軍金甲夜不拖,
半夜軍行戈相撥,
風頭如刀面如割。
正是在這首詩的烘托之下,李慶安再一次成為了長安人關注的焦點,再一次xian起了長安人對安西的向往,僅三天時間,一百多名熱血沸騰的國子監學生便毅然佩劍踏上了前往安西的征程,去實現他們追隨李慶安建立功業的雄心壯志。
這首詩不僅使平民和國子監學生對李慶安充滿了敬仰,更多的士大夫階層開始對他刮目相看了,尤其李慶安既為宗室之后,他的身上便多了一層貴族的光環,這種光環使他灰姑娘般的身世一下子變得高貴起來,而且他居然是高祖長子李建成的嫡曾曾孫,這種血統甚至比李世民的子孫還要高貴幾分,這在極為重視出身背景以及血統的大唐是十分重要。
這樣一來,李慶安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將軍,不再是一株讓人看不上眼的胡楊柳,他變成了一株可以招攬鳳凰來依附的梧桐大樹,尤其是一些關隴大族,開始對他生出了一種別樣的心思,他們在考慮,李慶安能不能成為他們的利益代言人?
但有人敬仰就會有人嫉恨,就在李慶安的名聲如日中天之時,一道李隆基下發的旨意使李慶安的命運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任命夫蒙靈察為安西節度副使兼西州都督、五鎮兵馬使、兼安西營田使。
夫蒙靈察激動得幾乎一夜沒有睡覺,他從書架頂上翻出了塵封已久的安西地圖,他撫摸著那一個個曾經無比熟悉的名字,往昔的金戈鐵馬歲月又浮現在眼前,龜茲、焉耆、于闐、疏勒、碎葉,從前的四鎮兵馬變成了五鎮,這是安西除了節度使外最有實權的職務,目前由李慶安兼任,掌控著安西的軍權。
夫蒙靈察當然也知道李慶安不會甘心放棄,但這是李隆基的旨意,是朝廷的正式任命,除非他已經舉旗造反,否則他不敢不從,只要自己到了安西,那些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舊部,畢思琛、王滔、康懷順、陳奉忠等等,他們還在安西為官,被李慶安排擠,怨恨已久,他們不會容忍李慶安的為所欲為,一定會支持自己,迅速形成他的勢力,這一點夫蒙靈察對自己很有信心。
“老爺,你就睡一會兒吧!”
天快亮時,夫蒙靈察的老妻端一碗參茶進了書房,她見夫蒙靈察興奮得一夜未眠,不由嘆了一口氣勸他道:“老爺,你已經六十有七,眼看再過三年就退仕了,何必又跑安西去呢!我也聽說那李慶安是建成太子之后,年輕有為,還是安西郡王,你這么老邁,還能和他爭什么,既然有一大堆孫子,就應該在家里安養晚年,享受天倫之樂。”
夫蒙靈察被老妻掃了興,他一拍桌子怒斥道:“你一個老太婆,胡說什么!大丈夫豈能一日無權,我會甘心就這么默默無聞地死掉嗎?我盼了幾年了,終于得到了機會,李慶安算個屁!老子當安西節度使的時候,他還是個戍堡小兵,他敢跟我斗?”
“老爺,消消氣,我不說你了,早點睡一會兒,后天你就要出發,多和家里人呆一呆吧!”
老妻無奈,只得安撫他幾句便出去了,夫蒙靈察的思緒又回到了地圖上,奪李慶安權力的第一步做什么?他的目光盯在了高昌,他是西州都督,第一步當然是要把天山軍牢牢抓在手中,這樣他才有根基和李慶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