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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紇寇邊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長安,一時間使長安朝野輿論大嘩,并引起了滔天的怒火,一個幾年前才被大唐扶持起來的荒蠻小部落,竟這么快便翻臉噬人了,大臣紛紛上書李隆基,要求嚴懲忘恩負義者,但回紇寇邊也同時引起了許多人的憂心,其實很多人都知道關中兵寡,中原無兵,這是鐵的事實,并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改變,大家總盼望著在兵制混亂的膿包消褪之前,能保持一段時間的平靜,卻沒想到捅破這個膿皰的,不是某個節度使,而是草原回紇人,為此,李隆基專門在紫宸殿召開了緊急朝會,商議防御回紇。
起來也令人感慨,這次朝會竟然是李隆基今年來的第一次公開露面,除了一些重大事件和他所感興趣的事情,其他的朝務瑣事他一律不聞不問,全部甩給了皇長孫李豫和右相楊國忠,他自己則沉溺于溫柔鄉中,值得一提的是,他和楊貴妃的冷戰并沒有好轉的跡象,楊貴妃依然在太真觀不出,而李隆基則除了寵愛武賢儀外,又迷戀上了兩個年輕的新美人,河東盧飛燕和江南葉思思,并加封二美人為婕妤,兩人皆是國色,極善媚術,竟將風流了幾十年的李隆基迷得神魂顛倒,此時的李隆基已經忘記了長生殿的誓言,除了偶然看見舊物還能記起楊貴妃外,他早已將昔日舊人拋卻腦后,沉溺于毫無節制的新歡之中。
當然,李隆基也并不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有些事情他還是時刻在關注,比如李慶安之事和其他邊疆大吏的軍權剝奪,由于李慶安離他太遠,使他鞭長莫及,再加上李慶安出兵河西一事上表現得十分強硬,使他多少心有些忌憚,但除了李慶安外,其他的節度使削權的安排,他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壽王李瑁坐鎮荊襄的原意是督辦錢糧,但很快,李瑁便收集了荊襄各軍府的余兵,合兵三萬余人,直轄于荊州大都督府,由李瑁統帥,在劍南那邊,潁王李也成功奪取了高仙芝的部分兵力,成都府以北皆為李控制;隴右哥舒翰那邊,西涼王李也進展順利,他出任隴右節度府和鄯州都督,趁哥舒翰征吐蕃損兵折將的機會,奪取了河湟三萬重軍。
各地都有喜訊傳開,這時李隆基的目光便落在了朔方和范陽之上,雖然他比較信任安祿山,但為了李氏江山,安祿山他也只有忍痛割愛了,按照李隆基的計劃,應該是由擔任河東節度使的榮王李琬去兼任范陽節度使,但李琬在控制軍權方面出了一點小小的波折,無法前往范陽,這就使使李隆基的計劃出現了一點點挫折,就在李隆基暫時放過安氏兄弟,準備集中精力先奪哥舒翰的隴右軍權時,卻傳來了回紇南侵的消息。
剛聽到回紇南侵的消息,李隆基先是被驚得目瞪口呆,但很快他便從驚慌中回過味來,回紇南侵并沒有什么可怕,相反,這卻給帶來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同時奪取安思順和哥舒翰兩人的權力。
李隆基迅速制定了周密的計劃,同時,他不露聲色地召開了應對回紇南侵的緊急朝會。
紫宸殿上,數十名重臣以官職分位而坐,這算是一次臨時性的小型朝會,除了政事堂的幾名相國外,各省臺的主要頭頭腦腦們都參加了會議,紫宸殿中大臣們議論紛紛,語氣中大多流露出對回紇人忘恩負義的痛恨,但許多大臣也憂心忡忡,關隴空虛,回紇人會不會一路打進長安,嚴重損害他們的利益?
“張尚書,我以為回紇人騎射厲害,如果他們不理會攻城,以劫掠為補養,他們很可能就會一路殺進長安,我們不得不防啊!”
陳希烈最為憂心忡忡,他家妻妾子孫頗多,家資巨大,他很擔心自己會來不及撤出長安,張筠笑了笑安慰他道:“陳閣老不用擔心,就算他們像你說的那樣一路殺來,他們也進不了關中,再說,我們有朔方、隴右、河西三大節度府的兵力,關中還有近八萬禁衛軍,難道我們的軍隊就是吃素的嗎?說實話,我一點都不擔心。”
“張尚書說得對,我們確實不用擔心。”
旁邊的王珙笑著插進話來,道:“據我所知,回紇的兵力最多也就是十萬,他們這次動用八萬大軍南侵,這就意味著草原空虛,這個時候,李慶安便可以從西面出兵,直搗他們空虛的老巢,回紇也應該明白這一點,所以我說,回紇人不敢在中原久呆,他們會很快返回草原。”
王珙的話使陳希烈一顆心放了下來,連忙拱手笑道:“多謝王相國開導,這下我就放心了。”
這時,他忽然聽見背后傳來一聲冷哼,一回頭,只見楊國忠陰沉著臉坐在首位,一言不發,陳希烈干笑一聲道:“王相國說得不錯啊!楊相國以為呢?”
楊國忠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滿了蔑視,既蔑視他目光短淺,只考慮自己家的蠅頭小利,和街頭巷尾那些商賈勢利之人無異,又蔑視他沒有骨氣,剛剛被王珙奪走了左相之位,這會兒便把自己的奇恥大辱忘記了,還稱人家王相國,當然,楊國忠心中還有一絲不滿,一月份時,陳希烈府中打死了一名奴婢,被王珙抓住把柄參了他一本,結果陳希烈被免去了左相,由王珙來接任,王珙由此掌握了門下省,和楊國忠處處對著干,每次中書省發出的指令和旨意,都會毫無例外地被門下省封駁退回,再加上東宮黨的推波助瀾,楊國忠這右相國竟做得舉步維艱,使他對王珙恨之入骨,和他壁壘分明,而陳希烈剛才竟然和王珙打得火熱,這就讓楊國忠心中一陣惱火。
楊國忠哼了一聲,不理睬陳希烈,陳希烈碰了個釘子,臉上尷尬之極,他心中也對楊國忠很有些不滿,自從楊貴妃相當于半入冷宮后,楊家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也影響到了楊國忠,很多大臣已經不看好他,尤其年初王珙被升為左相,這明顯是為了制衡楊國忠,包括陳希烈在內的很多人都估計楊國忠最多再干一兩年,楊國忠本身的才干能力就不行,又好獨斷專橫,更由于他沒有了后臺,圣上怎么會讓他長時間地擔任右相這個重位,陳希烈也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崇敬他了,他甚至有一絲后悔,如果當年他不背叛李林甫投奔楊國忠,那么現在應該就是他接李林甫的班,而不是王珙,陳希烈心中懊悔,他同時也更反感楊國忠了,現在楊國忠擺臉色給他看,他不由暗暗冷笑一聲,心中罵道:“沒有了貴妃做后臺,不過是個跳梁小丑罷了,還竟敢對老夫無禮!”
這時,大殿上傳來了侍衛的高喝聲,“陛下駕到!”
紫宸殿中頓時鴉雀無聲,只聽一陣腳步聲響起,李隆基從側門緩緩走入,大臣們一起站了起來,躬身施禮道:“參見陛下!”
李隆基坐到座位之上,他擺擺手道:“這不是什么朝會,各位愛卿隨意一點,平身吧!”
“謝陛下!”
眾大臣紛紛坐下,許多人偷看了一眼李隆基,皆大吃一驚,只見他須發已經全白,臉上皮膚松弛,毫無光澤,他今年還不到七十歲,可看起來就仿佛一個八十余歲的老翁,有細心的官員甚至還注意到,圣上剛才進來時,龍袍顯得特別寬大,他明顯比從前矮了一截,看來圣上已經變成駝背的傳言是真的了。
官員們嘆息不已,前些年圣上還精神抖擻、步履矯健,這才幾年功夫,便老成這樣子了,據說他夜夜尋歡,房事毫無節制,就靠一種藥來維持體力,很多大臣都不勝唏噓,估計圣上也活不了幾年,好在有皇太孫,大唐江山還能維持下去。
李隆基雖然沒有駝背,但他確實有點佝僂了,但這是他的大忌,誰敢提及,便立刻打死,他剛坐了下來,頭忽然一陣眩暈,最近他的這種眩暈感越來越嚴重,稍微多走幾步,他便覺得天旋地轉,不用御醫勸告,他自己也知道問題是出在那種助情花香上,可是他已經離不開那種藥了,曾有一天晚上他嘗試不服那種藥,他就覺得自己痛苦得幾乎要死去,半夜便爬起來服了藥,而且要一次服三粒才有效果,他也派人去找安祿山詢問,安祿山送來一盒類似解藥的東西,可是根本不管用。
李隆基心中也害怕不已,可他越害怕,就越是忌醫諱藥,御醫稍說一點不好的話,他便立刻命人重打,現在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會是怎么樣了。
李隆基閉目良久,眩暈感才慢慢消失,他睜開眼睛,見群臣都望著他,便有些不悅道:“下面開始吧!”
他集中了一下精神,又繼續道:“今天朕把各位愛卿召來,是為了商討回紇南侵一事,此時關系到隴右萬千民眾的安危,朕希望大家拿出一個切實有效的方案。”
他看了一眼楊國忠,便道:“楊相國,由你開始吧!”
楊國忠站起身,欣然對李隆基道:“陛下,臣就在來紫宸殿的路上,剛剛接到九原用飛鴿送來的消息,回紇人攻打九原失利,現在被阻攔在九原城外,暫時沒有南下。”
李隆基精神一振,這倒是個好消息,他一直在擔心幼子李的情況,現在看來李沒有讓他失望,他又急忙問道:“飛鴿書在哪里?快拿給朕看。”
一名宦官托著一只放有飛鴿信的金盤走上前,將鴿信呈給了李隆基,李隆基急忙打開,只見上面簡單地寫了幾句話:汴王身先士卒,鼓舞士氣,老將軍郭子儀指揮得當,大敗攻城回紇人,九原城下殺敵數千。
李隆基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自己兒子的斤兩,重要的是這個郭子儀,不愧是老將,在關鍵時刻便顯出本事來了,更難得這個老將肯輔佐自己的兒子,讓自己兒子在戰爭中得以鍛煉,郭子儀是個可用之人。
這一瞬間,李隆基便做出了決定,罷免安思順后,這個郭子儀可以重用。
他放下鴿信對眾人笑道:“回紇自不量力,以為我大唐無人,一個九原城便將他們狠狠教訓一頓,著實讓朕虛驚一場。”
眾人也都松了口氣,這樣最好,希望回紇人能知難而退,不要再繼續膽大妄為了,皇長孫李豫卻很清醒,他站起身道:“陛下,孫臣有一言要說。”
李隆基非常喜歡這個長孫,到目前為止,他對長孫非常滿意,他雖然挑起了中書省和門下省之爭,但朝廷的大部分決議還是能傳達下去,關鍵就在于自己這個長孫善于協調,使朝廷政務不至于因為楊國忠和王珙之爭而停頓,這樣,他將來就完全可以放心地把社稷交給長孫。
他笑著點點頭道:“說吧!”
李豫向皇祖父行了一禮,“多謝陛下!”
又對眾臣拱手道:“各位大臣,回紇之所以兵敗九原,我認為并不奇怪,回紇本身就是善于馬戰,至于攻城實在不是他們所擅長,敗是正常,不敗才是怪事,我擔心的不是九原,我認為回紇人絕對不會在九原耗時,他們很可能會棄九原南下,直擊靈州,打靈州一個措手不及,我甚至擔心他們也不打靈州,而是直接長驅南下,劫掠隴右,為此,我們必須要出兵應對。”
李豫話音剛落,只見殿外傳來一陣疾奔的腳步聲,只聽一名侍衛大聲喊道:“緊急軍情!”
刷地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殿外望去,只見奔進一名侍衛,他舉著一份緊急軍報道:“回紇人繞過九原,沿黃河南下靈州,在定遠城大敗安思順所率軍隊,懷遠、安靜、寧武三縣已失,靈州被圍,形勢岌岌可危。”
大殿里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視,剛才還有利的局面一下被扭轉了,李隆基看完軍報,臉色陰沉到了極點,這個該死的安思順,明明兵力不足,還要去和回紇人硬拼,竟然損兵近半,導致現在局面被動,真是百死不足以贖其罪,不過也好,正好有借口罷免他的節度使之職了。
李隆基狠狠將軍報向地上一扔,厲聲道:“傳朕的旨意,就地免去安思順的朔方節度使一職,改任靈州都督,守城以贖罪,暫由九原太守郭子儀接任朔方節度使。”
在這里,李隆基沒有直接任命汴王李為節度使,那樣做奪權的痕跡太重,他需要迂回一下,先讓郭子儀先來做一下擋箭牌。
本來他還想和大臣們商議一下,但現在他已迫不及待了,停了一下,他便又接著下旨道:“再傳朕的旨意,命隴右節度副使、鄯州都督李率六萬隴右軍即刻北上支援靈州,涼州一萬軍也同時北上,一并由李統帥,不得有一刻耽誤。”
李隆基這道旨意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真正目的,吐蕃之戰中,隴右、河西兩大節度府的十四萬大軍損失慘重,連傷兵在內還剩十萬余人,李一下子便帶走了七萬精銳,剩下給哥舒翰的都是一些老弱傷兵,這一下哥舒翰軍權盡失,李隆基利用回紇南侵,竟一下子奪取了兩大節度使的軍權,即使哥舒翰的節度使一職暫時不丟,但也沒有什么意義了。
李豫嘴唇動了動,他還有話想說,但最后他什么也沒有說出來,心中長嘆一聲。
朝會散了,本來應由大家共同商議對策,最后卻被李隆基自己的方案一錘定音,王珙、張筠的方案都沒有拿出來,大家都心知肚明,李隆基其實并不關心如何擊敗回紇人,他唯一關心事情還是奪權,這個時候誰也不敢壞了他的大計,眾人只得暗暗嘆息,各自散去了。
御書房內,李隆基心情頗好,他在為自己的高超手腕而得意,但他并不滿足,他在考慮下一步的計劃,下一步該對誰動刀,想來想去,能充分利用這次回紇南侵機會奪權的,只有安祿山,其實李慶安也能沾上邊,只是他太遠,難以控制。
怎么樣讓安祿山乖乖地交出他的軍隊呢?李隆基半躺在榻上冥思苦想,這時,一名宦官小聲稟報道:“陛下,皇長孫求見。”
李隆基笑了笑,道:“讓他進來吧!”
片刻,李豫被宦官領了進來,他上前一步躬身施禮道:“參見皇祖父!”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笑道:“在大殿上朕見你欲言又止,好像有話要說,卻似乎又不敢說,你不用害怕什么,朕不會怪罪你,你現在可以說了。”
李豫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孫兒很擔心二十九叔不善作戰,他所率隴右援軍被回紇擊敗,那時隴右關中真的就局勢危急了。”
這其實不止是李豫的擔心,所有的重臣都擔心會出現這個可怕的后果,李才二十歲,他能統領好七萬大軍嗎?他根本就沒有實戰經歷,更沒有對付游牧騎兵的經驗,一旦他失敗,陳希烈的擔憂真的就會成為現實,眾大臣私下商議半天,便找到了李豫,懇求他去勸說圣上。
李豫也同樣擔心這件事,回紇軍來去如風,攻防戰唐軍還能占上風,可真要騎兵野戰,唐軍恐怕就不是對手了。
如果是別人,李隆基是一句話都聽不進去,但長孫李豫的話,他不能不聽,畢竟江山社稷是要留給長孫。
李隆基沉思良久,他不得不承認是有這個可能,李確實太年輕了一點,或許回紇人一次夜間偷襲便可得手,如果真到那一步,形勢就變得危險了。
“那皇孫可有良策?”
“孫兒建議,可命李慶安從北庭出兵,直搗回紇人的老巢,那時根本不用如此費力,回紇人就自然會撤軍。”
李隆基盯著屋頂,半天一言不語,他當然知道讓李慶安從北庭出兵就是最好的辦法,可那樣一來,他還有機會奪取哥舒翰和安思順的軍權嗎?不!這個建議他無論如何不能采納。
李豫忽然跪了下來,掩面泣道:“皇祖父既立皇孫為東宮,為何又使皇叔們擁雄兵在外?漢之七王之亂,晉之八王爭位,皇祖父都忘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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