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四章爾虞我詐
步師城之戰在一片腥風血雨中落幕了,吐蕃軍不愿投降,或在城中與唐軍巷戰,或沖出城四散奔逃,遭到了唐軍的殘酷殺戮,四萬吐蕃大軍被斬殺者達三萬余人,最后拼死逃走者不足五百人,主將論息珠在突圍時被唐軍亂箭射殺。
殺敵三千,自損八百,唐軍也有五六千人的死傷,對相對于輝煌的勝利,這一點死傷并不算什么,唐軍如期取得了第一步戰役的勝利,全面奪取了阿姆河北岸的土地。
唐軍從解蘇國再次新增兩萬大軍到來,李慶安便留一萬人守步師城,他親率九萬大軍隨即從怛沒城渡過了阿姆河,進占大汗國,大軍部署在活路城和提謂城一線,與吐蕃軍主力對峙。
這午,一支兩百人的唐軍巡哨隊在大汗國以北的沙漠地帶巡邏,這里是緊靠阿姆河的一片沙漠,三月的沙漠雖然沒有夏季那樣讓人難以忍受,但明晃晃的陽光照耀著沙漠,陽光刺眼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這支唐軍巡哨隊由一名旅帥統領,名叫阿密扎里克,是安國的粟特人,今年三十余歲,信奉祆教,為人正直誠懇,精明能干,大凡他手下家里有困難,他便拿出自己的軍餉,支援弟兄,因此他的人緣非常好,上上下下的士兵和將領都很喜歡他。
扎里克年幼時全家被擄掠去了敘利亞為奴,在那里長大并成為一名鐵匠,后他娶了一名粟特女奴為妻,并生了一個女兒,不久,阿拔斯的軍隊攻占了大馬士革,父母妻女都被阿拔斯的軍隊所殺,他因為替軍隊打造兵器而獲罪,再加上他是祆教徒,而被放逐到波悉山的銀礦為礦奴,在大食人的強迫下沒日沒夜地挖礦,目睹了無數同伴在悲慘的境遇中死去,他也知道自己早晚將葬身于銀礦坑中。
但唐軍的到來解放了他,并將他們編成了銀礦軍,他也成為了一名安西軍士兵,隨著時間推移,大部分銀礦軍都退伍返鄉了,扎里克因父母妻兒都死在阿拉伯人的手中,他已無家可歸,便將安西軍當做了自己的家,繼續在安西軍服役,漸漸他從士兵上了火長,又當上了隊正,去年升為旅帥,還獲得了正八品的宣節副尉的散官頭銜,旅帥相當于后世的連長,屬于中低級軍官,盡管軍職還不算高,但扎里克已經心滿意足,尤其讓他欣慰的是安西軍論軍功提升,并不因為他是一個藍眼睛、高鼻梁的胡人而受到歧視,再打幾年仗,他便可以被提升為校尉了。
安西鼓勵胡漢通婚,由于年年打仗,河中地區男子奇缺,明顯女性大大多于男子,許多唐軍漢族士兵都娶了胡女為妻,將家安在了河中,同樣,也有胡人官兵娶了漢女為妻,攢下一筆錢,開始新的人生。
由于扎里克條件不錯,不少漢族官兵都愿意給他介紹一名漢族女子為妻,讓他能重新建立家庭,但扎里克思念亡妻和兒女,他已誓不會再婚,不管是漢人還是胡人女子,他都終身不會再婚。
扎里克率領兩百士兵在沙漠中向西行軍,再向北走不遠便出了沙漠,進入阿姆河畔的戈壁灘了,他們在沖上一座沙山后,忽然一名士兵指著前方喊道:“旅帥,你看那里”
所有的人都向西北方向望去,只見在靠近阿姆河的戈壁灘上,一隊小黑點正向東而來,很明顯那是駱駝,唐軍也有后勤駱駝,但至少是幾千人的大隊,像這種百十頭駱駝的小隊伍,不會是唐軍。
“走看看去。”
士兵們催動戰馬,沖下了沙山,直向那一隊黑點沖去,漸漸靠近了隊伍,只見駱駝上都滿載著貨物,這竟是一支商人隊伍。
商隊也現了唐軍,他們驚慌失措,調轉隊伍要逃,但唐軍馬極快,瞬間便攔住了他們的退路,將他們團團圍住,大聲喝問道:“是哪里的商人?”
商人們停止下來,他們大都身著白袍,大半都是阿拉伯人,扎里克極為憎恨阿拉伯人,每次看見阿拉伯人,他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慘死在阿拉伯人鐵蹄下的父母和妻兒,他的臉頓時陰沉下來,用阿拉伯語問道:“你們從哪里來?要去哪里?”
一名中年阿拉伯男子走出來,驚惶道:“我們是從埃及來,運一批棉布去阿緩城,我們年年都去。”
‘埃及?’
扎里克少年時曾隨主人去過埃及,在亞歷山大城住了四年,非常熟悉埃及的情況,他聽這個阿拉伯人并沒有埃及人的口音,倒是呼羅珊南部一帶的口音,讓他不由有些生疑,但這個疑慮在他心中只是一閃便過,他暫時放在一邊,又道:“阿緩城被吐蕃人占領,你們不知道嗎?”
“回稟軍爺,我們也聽說了,聽說稅賦很高,但棉布在阿緩城是搶手貨,能賣高價,所以交一點稅我們也能賺錢。”
“哼你們倒挺自信。”
扎里克手一揮,對手下軍士令道:“檢查”
唐軍士兵紛紛騎馬上來,用長矛在箱子和布袋上刺扎,幾名商人心疼得連連大喊:“會扎壞棉布的”
唐軍又命他們將貨物全部取下攤開,一一仔細檢查,包括他們的繳稅和身份證明,扎里克則斜著眼,留意著那個中年男子的一舉一動,那個男子眼中不時閃過驚慌之色,引起了扎里克的懷疑,這個男子只有兩頭駱駝,帶了二十幾捆棉布,棉布雖然體積大,但并不是昂貴之物,這二十幾捆棉布最多賣四十枚銀元,扣掉一半的稅,那他只能賺二十塊銀元,從埃及萬里迢迢而來,這二十塊銀元恐怕連路費都不夠,這有點不合常理。
扎里克心中愈加懷疑,便不露聲色笑道:“聽說埃及人都在尼羅河邊種棉花,七八月才開始采摘,你現在便運棉花來,能賺錢嗎?”
那商人附和笑道:“我們就是去年八月買的棉布,囤積到現在,正好賣高價。”
“是嗎?七八月份大家都在地里忙碌,哪有時間紡織棉布?你記錯了吧”
“呵呵沒記錯,雖然那時大家都在地里忙碌,但女人在家里紡布,可以買到棉布。”
扎里克臉色一變,七八月份正是尼羅河河水泛濫之時,河水淹沒了土地,根本就無法耕種,埃及的棉花都是在四五月采摘,這個人在扯謊,他根本就沒去過埃及。
扎里克突然用埃及語對他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大食奸細”
那中年臉上陪著笑,連連點頭,仿佛扎里克說得很有道理,扎里克猛地后退兩步,大喝一聲道:“這些人都是奸細,把他們全部抓起來”
那中年男子這句話聽懂了,他臉色大變,調轉馬頭便逃,只逃出二十幾步,扎里克張弓一箭,正中他馬匹的后腿,戰馬摔倒,將中年男子拋出去一丈多多遠,他剛要爬起身,扎里克已經縱馬趕到,用長矛頂住了他的喉嚨,冷冷道:“你老實點好,否則你就死在這里”
唐軍大營內,李慶安正和剛從碎葉押糧來的杜鴻漸談論著長安的情況,李慶安是在前天才收到碎葉送來的急報,他這才知道長安生了劇變,李亨已經強行登基,安祿山又在幽州立了新帝,自封右相國。
從當初李慶安離開長安時,他便知道會有這個結果,李亨對帝位的渴望已使他泯滅了人倫常情,先后害死了自己的兒子和孫子,這種人就算他一時得逞,他也難以長久,百官對他的抵制,便最好地說明了這一點。
“大將軍,安西的官員們可都盼望著吐火羅之戰早點結束,希望大將軍早日回長安。”
杜鴻漸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作為安西的官員,李慶安若登位,必然會重用安西派系的官員,這是他們所有安西官員的期望,杜鴻漸也不例外。
李慶安微微笑道:“吐火羅之戰不會太久了,吐蕃人沒有根基,他們被吐火羅人反對,最多還能堅持一個月,他們的糧食就要出現危機,那時,我會不戰而勝,叫大伙兒放心,等吐火羅戰事稍稍平息,我就會立即返回長安,重新去收拾那堆爛攤子。”
“可我們很擔心,時間久了,李亨的帝位就坐穩了,到時會生很多變故。”
“如果沒有千牛衛和安西軍在長安,大臣們或許會懾于李亨的yin威,向他屈服,但只要有我的千牛衛,那些大臣就不會向他屈服,時間越長,他的危機會更加劇,我一點都不擔心。”
“那就好,希望大將軍早日凱旋。”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外面傳來稟報聲,“大將軍,唐軍巡哨抓住了大食人的奸細。”
“是嗎?”
李慶安一陣驚喜,連忙道:“帶上來”
片刻,扎里克和十幾名親兵押著那名中年男子進了大帳,中年男子被五花大綁,按跪在地上。
扎里克單膝跪下,稟報道:“碎葉軍第三斥候營下旅帥扎里克參見大將軍。”
他取出一封信,雙手呈上道:“大將軍,這是從奸細身邊搜到的信,請大將軍過目。”
李慶安接過信,不由眉頭一皺,從筆跡上看,頗像是曼蘇爾的筆跡,不過他是用阿拉伯文所寫,下面有吐蕃文翻譯,這兩種文字李慶安都看不懂。
這時,扎里克明白李慶安的心思,便道:“大將軍,卑職懂阿拉伯文,也會說吐蕃語,卑職愿意翻譯。”
“看不出你居然會四種語言,不簡單啊”
扎里克接過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回稟大將軍,卑職其實會六種語言,還有突厥語和埃及語。”
“是嗎?想不到我的軍隊里還藏龍臥虎。”
李慶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念給我聽吧”
他一揮手,士兵先將大食奸細押了下去,李慶安隨即背著手,站在窗前。
“阿拔斯帝國哈里曼蘇爾致尚息東贊將軍,今唐軍和吐蕃軍大戰,我呼羅珊七萬大軍雄視一旁,唐軍和我軍交戰多年,我深知其軍力強大,也深知李慶安戰略深遠,智謀高,以吐蕃一己力恐怕難勝唐軍,難以擊敗李慶安,真主常說,四海內皆兄弟,我愿視吐蕃為兄弟,與尚息東贊將軍協力,共戰唐軍”
李慶安的唇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難得曼蘇爾這樣高看他,曼蘇爾的心思,他比誰都清楚,這時,李慶安回頭看了一眼扎里克,眼中若有所思。
阿緩城內,吐蕃軍主帥尚息東贊已經得到了步師城慘敗的情報,他暴跳如雷,拔劍在房間內亂砍亂殺,將房內劈得千瘡百孔,最后他狠狠地將劍扔在地上,重重地坐倒在椅子里,吐火羅安樂椅搖吱嘎嘎作響。
尚息東贊按著額頭,步師城的失利讓他心煩意亂,四萬人被唐軍殲滅,這使得他的力量一下子縮減到了六萬人,而尚嘉素卻擁有八萬兵力,已經全面過了他。
現在尚息東贊感到憂心忡忡,他已經看出了唐軍的策略,就是集中優勢兵力,逐步將他們分割吃掉,四萬人就這么被殲滅了,下一步就將是他的六萬軍。
明明吐蕃大軍占有優勢,就因為兵力無法集中而被唐軍所趁,如果說,步師城的失利是他太過于貪心,不肯放棄土地所致,那么現在他兵力不足,就屬于吐蕃軍的內訌了。
贊普身故后,他派人回邏些報信,卻現大勃律已經被唐軍攻占,唐軍已經截斷了他們的歸途,這讓尚息東贊更加心驚膽戰,唐軍就像裝布袋一樣,將他們包圍在了吐火羅。
當然,他們還可以向南退到天竺,但那是他們的最后退路,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想放棄吐火羅,現在無論如何他要和尚嘉素談一談了,他們需要聯合在一起,合則兩利,分則兩敗。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士兵的稟報聲道:“大帥,大食使者到了,求見大帥”
尚息東贊一怔,大食使者來了,他心念一轉,忽然明白過來了,便連忙道:“請他進來”
片刻,兩名身著白袍的大食使臣被吐蕃士兵領了進來,為之人上前將手放在胸前,恭敬地行一禮,用熟練的吐蕃語道:“曼蘇爾哈里之臣,大馬士革稅務官阿密扎里克參見尚息東贊將軍,我奉哈里陛下之命,出使吐火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