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正文
天下正文。
整整一天,李慶安都呆在城外的軍營里,天氣太過于炎熱,士兵們都停止了訓練,各自呆在營帳之中,只有在清晨和黃昏時分,士兵們才出帳活動。()
天黑以后,大街上的熱氣才漸漸消散了,行人開始多了起來,一家人三三兩兩地走出家門,來大街上散步,原本冷冷清清的朱雀大街上擺滿了小攤,打著燈籠,叫賣各種東西,瓜果蔬菜、日用百貨、小首飾掛件,應有盡有,長長的地攤足足擺出五里長,很快便吸引了數萬民眾出來逛街,使朱雀大街變得異常熱鬧。
準民眾出來擺夜市,這是李慶安的提議,這倒不是后世的啟發,而是從撒馬爾罕得到的啟示,撒馬爾罕的夜晚,夜市便擺出來了,人山人海,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格外熱鬧。
長安兩市的夜市在李豫當政時曾開過一段時間,但很快又關閉了,這些天由于天氣炎熱,長安民眾白天無法出門,所以李慶安便提議準許夜間擺攤,這個建議很快得到了政事堂的批準,長安、萬年兩縣便在朱雀大街上辟出一條五里長的地段,專供小商販們擺攤。
這已經是第四天,第一天冷冷清清,只有十幾個小商販,顧客也稀稀疏疏,買賣雙方都一時不太適應這種開放。
在第二天商販和客人都多起來了,商販達到一百余家,長安的市民們也聞訊前來看熱鬧,到第三天時,京兆府正式貼出通告,除了城門關閉外,長安各坊的坊門都將通宵不閉,這個消息使得夜間出門的人流量劇增,白天不出門的民眾都利用晚上出來散步購物了,朱雀大街上擺攤的小商販達到了一千余戶。
而今天晚上,朱雀大街上更是盛況空前,五里長的朱雀大街上擺滿了數千家小商鋪,家家戶戶都挑著燈籠,將整個一條街都照如白晝。
行人更是摩肩接踵,人流如織,每個小攤鋪前都擠滿了客人,賣小吃的,賣便宜首飾的,賣鞋賣布的,賣瓜果蔬菜的,幾乎是應有盡有,人聲鼎沸,儼如正月十五觀燈的盛況。
李慶安的馬車在擁擠的人流中緩緩行走,五百名親衛前后護衛,極為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不少民眾都知道這是李慶安的車隊到了,紛紛讓開一條路,讓他的車隊通過。
馬車內,李慶安坐在車窗前,注視兩邊熱鬧的夜市,連他也沒有想到會有如此盛況,密密麻麻的人頭一眼望不見頭,至少有十幾萬人上街了,這里面固然有長安民眾追求新奇感,全家出來看熱鬧,但從另一個方面,也說明長安目前的經濟很不樂觀,在李慶安的記憶中,夜市小商品市場的興盛,就意味著大家的口袋里都沒有多少錢了。
這半年多來,東市的生意尤其不景氣,這是由于大量權貴南逃的緣故,東市的不景氣也對西市產生了沖擊,尤其夜市小商品市場的興盛,必然進一步影響東西兩市的生意。
可這并不是關掉夜市,東西兩市的生意就會變好,關鍵是要民眾們的錢袋子鼓脹起來,錢李慶安不擔心,安西有大量的銀元和銀角子會流入長安,但根本還是要物資豐富,只有物資豐富了,大家的生活才會提高,民眾才會富裕,否則,一塊銀元買個包子,那也毫無意義。
這時,李慶安忽然遠遠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一個身材豐腴的女子站在一家首飾攤前挑選飾品,她穿著一襲飄逸的白裙,盤著云鬢,和周圍的長安民眾沒有什么區別,她身旁跟著一名侍女,李慶安又向周圍看去,果然看見了兩名遠遠保護她的女侍衛。
這讓李慶安感到十分驚訝,她不是去洛陽了嗎?是幾時回來的?他立刻令道:“停車”
馬車停了下來,李慶安下了馬車,走到這家首飾攤前,這時他的親衛們迅速將四周民眾隔開,不準人靠近這家小攤。
擺攤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帶著一個歲的女兒,母女二人見大群士兵向她們的攤子沖來,嚇得她們倆緊緊抱在一起。
穿白裙的女子正是楊玉環,她也是出門逛街,正好被李慶安看見了,楊玉環眼波一轉,便看見了快步走來的李慶安,她的美眸中頓時亮了起來,便笑著對嚇得驚慌失措的母女道:“你們不要害怕,他們不是來為難你們,是我的朋友。”
母女二人這才放下心,但見這么多軍隊把自己的攤子圍住,她們還是有點提心吊膽。
這時,李慶安走了過來,走到楊玉環身邊,對擺攤的婦女笑道:“大嫂,我想買幾件首飾。”
聲音非常和藹,那女攤主這才發現攤鋪前站著一個年輕的軍官,其實也不是很年輕了,三十幾歲,頜下留住一絡黑須,她慌忙道:“客官想要什么,盡管自己挑”
李慶安見這些首飾做工都比較粗糙,便心不在焉地挑了十幾件,對女攤主道:“替我包起來吧”
楊玉環背著手,笑吟吟地看著李慶安一本正經地挑選首飾,最后她忍不住道:“喂你看清楚了,這些首飾可都是銅制,你買這么多回去,明月會喜歡嗎?”
李慶安這才發現這些首飾都是銅制,他笑了笑道:“無所謂了,反正是我的心意。”
他又挑了一支鳳凰展翅的首飾,遞給楊玉環道:“這支送給你。”
楊玉環見他還想著自己,不由心里喜歡,便接過來笑道:“那就多謝你了。”
這時,女攤子將一包首飾遞給李慶安道:“客官,一共是一貫五百文。”
李慶安這才反應過來,他一摸身上,分文皆無,不由尷尬地向親兵望去,楊玉環看在眼中,不由捂嘴撲哧一笑,道:“我來吧”
她從身邊的小竹包里取出一只繡花錢袋,從里面取出一枚安西銀元,又摸出十顆五十文的銀角子,遞給女攤主道:“這是一銀十角,你數數看。”
女攤主點了一下銀角子,又捏住銀元吹了吹,放在耳邊聆聽,笑道:“沒問題,正好了。”
旁邊的李慶安卻看得目瞪口呆,楊玉環拿起首飾小包,望他懷里一塞,笑道:“這錢你可要還我的,這一銀十角,我要織三天的絲才能換來,我可是窮人。”
李慶安心中感嘆,搖搖頭道:“你又何苦呢?”
“這有什么?我愿意,你不知道我自己掙錢養活自己,這種感覺多好,我從來沒有這樣舒心過,這種平靜的普通人生活是我過去做夢都想要的。”
楊玉環說著,又把李慶安給她買的鳳凰飾品小心地插在頭上,對李慶安笑道:“你看看,有沒有戴偏了?”
“沒有,很好看”
李慶安見楊玉環的頭上的首飾都是廉價的銀飾品,他心中又嘆了口氣,這可是當年的楊貴妃啊
“你還要逛街嗎?”李慶安又問道。
“是啊我剛出來,可不想這么早就回去。”
楊玉環笑嫣然一笑:“你是要回去,還是陪我逛一逛。”
“我陪你”
李慶安又回頭對親兵道:“留兩三人跟著便可以了,其他人遠離,別驚擾了民眾。”
“是”士兵們都退了下去,但卻沒有遠離,而是三三兩兩混跡在人群中,注視著周圍的動靜。
女攤主待他們走遠,這才忙著收拾攤子,這時,兩名親兵上前,將一袋銀元遞給她道:“這是五十枚銀元,我家大將軍賞你的,把剛才那女子的一銀十角給我們。”
那女攤主頓時呆住了。
人群中,李慶安和楊玉環并肩而行,李慶安柔聲道:“你不是去了洛陽嗎,什么時候回來的?”
楊玉環抿嘴一笑道:“我回來已經快一個月了。”
“那你怎么不來找我?”
楊玉環白了他一眼,嬌嗔道:“為什么要我來找你,你就不能來找我嗎?”
“可是我不知道你已經回來了。”
“那是你的借口,你又不是查不到我的住處,若你有心,問一下下屬便可,可你一直不問,也不來找我,可見你根本就不關心我。”
“我怎么會不關心你”
李慶安想起了上次她不肯跟自己去安西,心中又有點不舒服起來,他當時是有點生她的氣,現在雖然淡化了,但他確實很忙,一時故不上來找她。
楊玉環瞥了他一眼,見他眼中有一絲惆悵,便笑著低聲道:“怎么,上次生我的氣了?”
“沒有,我堂堂的安西節度使,怎么會生你這個小女子的氣。”
李慶安心中有些猶豫,他想著要不要把楊家已經滿門被誅殺了消息告訴她,這時,楊玉環卻輕輕地挽住了他的胳膊,柔聲道:“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我都聽說了,早在十年前我就知道會有這個結局,我沒有傷心,過去了楊貴妃已經死了,我現在只是民女楊玉環。”
李慶安知道,此時楊玉環挽著他的胳膊并沒有別的意思,更多是對他的一種感激,這里面是有一種情分,但這種情分和女愛并沒有什么關系。
他心中也涌起一絲失落,難道楊玉環真的只當他是朋友嗎?
楊玉環挽著他的胳膊在人群緩緩而行,她對李慶安娓娓道:“我小時候最喜歡逛夜市,三姐也很喜歡,那時候縣里每逢廟會都會開市三天三夜,每到有廟會時,我和三姐就會借住到縣里親戚家去,我們兩人一逛就是一夜,一點都不困,時光一晃快三十年了,我現在終于悟懂了劉希夷的詩句。”
楊玉環眼波朦朧地望著李慶安,低聲問道:“你知道是什么嗎?”
李慶安點點頭,道:“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嗎?”
“對就是這句詩。”
楊玉環見他能理解自己的心境,不由贊許地看了他一眼,兩人又走了片刻,這時,楊玉環忽然指著一家攤鋪驚喜地喊道:“快看,玉笛”
她拉著李慶安便向攤鋪跑去,這是一家躲在墻角的攤子,掛著二十幾管簫笛,幾乎沒有什么生意,攤主是一名六十余歲的老者,他見有客人光顧,連忙起身笑道:“這些都是我親手制作,材料是東海玉石,客人若喜歡,不妨買一管回去。”
楊玉環一眼便看中了一管掛在最上面的玉簫,她把玉簫取下,細細端量,這管簫笛制作得非常精致,每一個細節都一絲不茍,楊玉環是音樂大家,無須吹奏,她從外表便可看出這支玉蕭是上品。
“老伯,這支玉簫多少錢?”
“姑娘好眼力,這玉簫是我十年前所制,是我做得最滿意的一支,我不想賤賣它,一百貫錢”
“一百貫”
楊玉環一咋舌,連忙笑道:“一百貫我可買不起,老伯,還你了。”
她把玉簫遞給老人,李慶安卻攔住她道:“你喜歡就拿著,我給你買了。”
說著,他從腰間取下一把金匕首,楊玉環明白他的意思,便拉著他連忙走開了。
李慶安心中又有一絲不悅,淡淡地問道:“為什么不接受我的心意?”
楊玉環明白李慶安心中有些不高興,便將他的胳膊挽得更緊了,柔聲道:“我并不是不想接受你的心意,因為東西我雖然喜歡,但未必一定要去占有它,你明白嗎?”
李慶安似乎聽出她話中有話,半晌,他嘆了一口氣。
“為什么要嘆息?”楊玉環一雙美眸盈盈地望著他。
“我在想,若誰再娶了你為妻,那真他的福氣了。”
“我這么老了,誰還肯娶我?”
李慶安見楊玉環眼中帶著玩笑,便也忍不住道:“那安祿山不是做夢都想娶你嗎?”
話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說錯了,果然,楊玉環臉色大變,她掙脫了李慶安的胳臂,快步向一條小巷走去。
李慶安緊追上去,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臂,“你等一下”
“你放開我”
楊玉環憤怒地甩開他的手,站在墻邊,胸脯因憤怒而上下劇烈起伏,李慶安走到她身后,歉然道:“對不起,我開玩笑過頭了。”
“這不是開玩笑的問題”
楊玉環霍地轉身,盯著李慶安的眼睛道:“你是不是也認為,我就該是權貴的玩物,任何一個權貴看上我,我就該隨他,李大將軍,你要記住了,我楊玉環雖是一個柔弱的女人,但我絕不會再成為任何一個男人的玩物。”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會這樣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任何人的欺負。”
楊玉環凝視著李慶安誠懇的眼睛,她的眼睛漸漸地紅了,她再在克制不住自己,撲進李慶安的懷中痛哭起來。
“你知道那天晚上,安祿山派人抓我時,我手中握著匕首,若逃不掉,我就一刀殺了自己。”
李慶安輕輕摟著這位國色天香的美女,他心中對她充滿憐惜,這時,李慶安輕輕抬起她的臉龐,溫柔地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楊玉環一雙美眸呆呆地望著他,這一刻,她心中對這個一直保護著自己的男子充滿感激和愛戀,她對他是如此依戀,仿佛天底下只有他才是自己唯一信任和依靠的男子,可是自己又配不上他。
李慶安望著她微微顫動的紅唇,他低聲呼喚著內心的期待,低頭吻住了她的紅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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