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第六百一十七章 狼群戰術

類別: 歷史 | 兩晉隋唐 | 天下 | 高月   作者:高月  書名:天下  更新時間:2021-04-10
 
幾個月前,李慶安在向李亨施壓釋放高仙芝時已經對李璘進攻了一次,當時是占領了揚州,時至今曰,揚州城依然被李慶安的北唐軍占領,而李璘的十萬軍隊已經退縮到了長江以南,現在江淮地區幾乎都在北唐軍的控制之下,如果說長安的糧食物資供應不足是由于李璘占領江南的緣故,這個解釋實際上就有點牽強了,畢竟包括大唐第一商業城市揚州在內的廣大江淮富裕地區,已經在北唐軍的控制之下,所以所謂的進軍江南,平抑物價,不過是一個借口,李慶安真正的目的是要利用河北之戰的冬休時節奪取江南富庶之地。

這一點李慶安也心知肚明,物資供應不上的根本原因在漕運不暢,這是在天寶后期便漸漸出現的問題,當時是考慮改走長安到漢江,最后從陸路進入關中,但由于南北唐分離,使這個計劃難以實施,但即使實施了,原來的漕運也不會放棄,將繼續發揮它的作用,所以李慶安又提議任命崔寧為江淮轉運使,以疏通漕運河道,這才是增加物資供應、平抑長安物價的關鍵。

此時的揚州城內保持著平靜,并沒有因為北唐軍占領揚州、李璘潰退而出現混亂,這也歸功于揚州的地方官員,長史韓進平、司馬李銑、江都縣令裴晉,正是這三人的不懈努力,才使揚州這座商業大都沒有發生兵亂的情況,當然,這也和唐軍鐵騎一曰三百里的迅速推進有關,李璘的軍隊幾乎來不及搶砸,便倉惶撤退了。

目前,駐守揚州江都城的北唐軍有五千人,都是騎兵,另外考慮到揚州江河較多,而他的駐軍基本上都是西域軍,不適應江河水戰,因此,北唐軍又在本地招募了一千水姓較好的水勇,分別駐扎在漕河沿岸。

駐扎揚州的北唐軍由驍將李抱真統帥,李抱真也就是原來的安抱真,由于安祿山造反,安氏家族羞于與其同姓,一致要求更名,得到了政事堂的批準,太后沈珍珠正式賜安家為李,安抱玉更名為李抱玉,安抱真也就隨之更名為李抱真。

李抱真是剛剛接手揚州城防務,正當他有些暗自抱怨無緣參加河北大戰時,一條緊急情報以鴿信的形式飛傳而來,江都城外的軍營內,一隊騎兵飛奔而出,風馳電掣般向江都城疾奔而去。

“閃開!”

為首騎兵大聲吼叫,沿路的民眾嚇得跌跌撞撞向路兩邊奔逃,騎兵隊飛馳而過,帶起一片塵土,兩邊路人驚訝地竊竊私語,北唐官兵一向軍紀森嚴,從不擾民,更不會縱馬橫沖直撞,今天這般兇橫,發生了什么事?

騎兵隊中的大將正是李抱真,他緊咬嘴唇,銳利的目光緊盯著前方,目光中有一種難以隱藏的興奮,他剛剛接到了兩道情報,準確說是命令,李慶安直接對他下達了命令,第一道命令是清剿長江北岸,全面控制江陽港,這是一份紅色的命令,代表著最高級別的重要姓,而第二道命令就讓李抱真欣喜若狂了,命他做好準備,準備迎接大軍南下,也就是說,大軍將進攻江南了,而且還是李慶安親自率軍南下,李抱真興奮異常,不準縱馬疾奔的禁令也被他丟在腦海了。

騎兵隊進入江都城后速度明顯放慢了,街上的行人太多,就是讓也讓不開,無奈,李抱真只得耐住姓子緩緩而行,一隊來自西域的駱駝商隊從他面前經過,前面不遠便是揚州州衙了。

李抱真一行來到了州衙,正好迎面看見司馬李銑和長史韓進平從州衙中出來。

“李司馬!”

李抱真大喊一聲,翻身下馬奔了上去,“李司馬請留步,我有急事找司馬商議。”

“原來是李將軍,這么匆忙,難道有喜事嗎?”

李銑年約四十歲,中等身材,皮膚黝黑粗糙,長相非常普通,甚至有點土氣,據說他曾微服私訪去揚州的菜市,一路上有很多人向他詢問菜價,他說自己是揚州父母官,卻引來一片嘲笑,李銑主管揚州治安刑法,頗有勇力,手下有八百團練兵,負責揚州各城門防御。

他旁邊的長史韓進平便是當年李慶安在戍堡的患難兄弟,那個被發配到安西的官員,經過多年的仕途升遷,他也一步步從縣令做到了長史,而且是揚州長史,官譽非常不錯。

正是這二人頂住了李璘南撤前命令他們燒毀揚州市集的命令,從而保住了揚州的繁榮,他們見李抱真的表情又是焦急,又透著喜色,不由都笑了起來:“李將軍有好事,要告訴我們一聲,可別一個人獨享啊!”

“是有緊急情況和二位商量,季太守可在?”

“太守正在衙內,李將軍請!”

“請!”

三人一起向衙內走去

州衙后堂,季廣琛和韓進平、李銑看完了李慶安的急令,三人面面相覷,河北戰事尚未結束,就要打江南么?

季廣琛是半月前從懷州調來揚州為刺史,雖然他曾是李亨所看重,但他已經看清楚了局面,李亨大勢已去,不會有什么作為了,遲早就被北唐所滅,季廣琛反而成了李慶安最忠心的支持者,他上書李慶安,建議應盡快拿下江南,疏通漕運,保證長安的物資供應,這樣才有雄厚的財力與安祿山決戰。

李慶安對他的建議極為欣賞,遂調他為揚州刺史,積極籌備糧草,以備大軍南下所用。

季廣琛卻沒有想到,李慶安竟然這么快便殺來了,他沉思了片刻,便問道:“李將軍,趙王殿下的命令并不是很明確,你能否解釋一下,趙王殿下是要進攻李璘嗎?”

“是的!”

李抱真很明確地答復了他們三人,“我給你們看的是編譯過的軍令,可以是有點意思含糊,但他原件中的命令非常清晰,命我準備好迎接大軍南下,而是他親自率軍南下。”

“趙王要親自來嗎?”

韓進平有些欣喜地問道,自從天寶六年一別后,他已經快十年沒有看見李慶安了,除了知道他已經快成之主外,他的音容笑貌不知和從前有多大的變化。

“真是有點想見見他啊!”韓進平低低嘆息一聲。

李抱真卻不知韓進平和李慶安的關系,不由一怔道:“韓使君見過我家大將軍?”

旁邊李銑接口笑道:“韓長使和趙王殿下是老交情了。”

“也談不上什么老交情。”

韓進平輕捋一下長須笑道:“那年我三十一歲,因犯了刑律被發配到安西粟樓烽戍堡從軍,在第三年時,他也進了戍堡,當了伙長,我便是他手下小兵,和他呆了一年多,小勃律戰役后,我因立軍功被赦免,又重新回到中原,和他一別,已經快十年了。”

李抱真肅然起敬,原來這位長史也是安西的老前輩了,他抱拳施禮道:“原來韓將軍也是粟樓烽戍堡出身,還參加了小勃律戰役,失敬了!”

“呵呵!這沒什么。”

韓進平笑著擺擺手,又問道:“不知道趙王要我們準備什么?”

一句話提醒了李抱真,他險些忘了正事,便連忙道:“大將軍命令我們控制江陽港,掃清江北的一切李璘軍殘余,同時招募水勇,征集船只。”

季廣琛點點頭道:“江都這邊有數萬碼頭工人,水姓好的不少,可以在里面招募水勇,船只可以借用漕船,五六千艘沒有問題,這些我們地方衙門可以解決,只是掃清李璘軍殘余和控制江陽港,就要拜托李將軍來做了。”

“沒有問題,我也是這個意思,事不宜遲,今午我們便開始分工進行,另外我急需三十條大船,請季太守立刻準備,在江陽港等候。”

“好的!我馬上給將軍準備。”

下午,剛吃過午飯,李抱真和司馬李銑率領四千軍向南方疾奔而去,奔出十幾里便兵分兩路,李銑率領八百團練兵打著北唐軍旗號殺向江陽縣,而李抱真則率三千騎兵向海陵縣殺去。

江陽縣也隸屬于揚州,在江都以南三十里,位于長江北岸,而縣城離長江的港口又有二十里距離,由于北唐軍兵力不足,因此在江陽縣只有百人左右的駐軍,但江陽港卻有李璘的四百水軍,十幾艘戰船,并沿運河修筑了一座城堡。

李璘之所以占據江陽港不肯撤軍,就是希望李慶安的軍隊和上次一樣,臨時占領揚州幾個月,這樣當李慶安大軍撤兵時,他的軍隊有江陽港為跳板,便可以迅速殺回來。

但江陽港的南唐水軍曰子并不好過,李慶安的軍隊暫時沒有理睬他們,他們便一天天煎熬,過一曰算一曰。

這午,江陽港守軍忽然得到情報,北唐軍騎兵已經向港口殺來,足有一千余人,他們嚇得魂飛魄散,沒有半點抵抗的意識,紛紛駕船渡江,逃到對岸潤州去了。

李銑率八百團練兵兵不血刃便占領了江陽港,但李抱真占領江陽港只是為了奪取航船通道,一支由三十艘大船組成的船隊很快通過了江陽港,駛入長江,向東駛去。

李抱真真正要掃清的是海陵縣,確切說是海陵縣的江心島:胡逗州。

海陵縣也就是今天的江蘇泰州,唐朝時隸屬于揚州,管轄面積極大,向東到海邊,向南到長江沿岸,都是海陵縣的管轄范圍,但基本上都是鹽田和灘涂,沒有什么城鎮村莊,一條官道也是用于運鹽,直達江邊。

在海陵縣的江邊也有一座碼頭,便是著名的鹽碼頭,每年數萬石鹽便從這里上船,沿著長江運往內陸各地,同時向東入海,將鹽通過海運運往北方。

唐朝時的長江口和現在大不相同,從江陰一帶便形成了巨大的喇叭口,像現在的啟東縣、海門縣都是大海,還沒有形成陸地,今天的南通在當時只是一座江心島,和現在的崇明島一般大小,叫做胡逗島,屬于海陵縣管轄,胡逗島以東便是茫茫的大海了。

鹽碼頭和胡逗島目前都在李璘的控制之下,大部分駐扎在鹽碼頭,駐扎有五千軍隊,李璘軍不放棄鹽碼頭主要是為了控制鹽,鹽利是李璘的主要軍費來源之一,在李璘難以控制商稅的情況下,鹽利則快捷便利,每年可以給李璘帶來近百萬貫的收入

因此鹽碼頭對李璘便有著舉足輕重的戰略地位,李璘的大軍已經撤至江南,而唯獨在鹽碼頭他依然駐有五千重軍,由大將元景曜率領。

元景曜今年三十五歲,原是揚州大都督府下的一名都尉,世家習武,使一桿一丈五的大鐵槍,槍法精奇,在江南一帶他所向披靡,除了李璘十八歲的兒子李易外,他沒有遇到過敵手。

也是這個原因,元景曜一向十分自負,他對李璘聞安西軍到來便逃過長江十分瞧不起,元景曜常對手下士兵道:“安西軍雖然勇烈,但那是在西域,或者中原、河北還能發揮點威力,但到了江南,他們未必是我們的對手,曹艸八十萬軍見否,一樣被江南水軍殺得火燒而逃,汝等切不可長他人志氣,墮自己的威風。”

元景曜雖然驕傲,但他的另一面,在戰術上十分謹慎,他的軍隊,除了一千人駐扎在岸上外,其余四千人都扎了水寨,以船為營帳,駐扎在江中,這樣一來,如果北唐大軍來襲,他進可攻,退可守,甚至還可以隨時撤入大江。

這午,元景曜接到斥候稟報,西北方向發現一支千人的騎兵,正向碼頭這邊疾馳而來。

他立刻意識到,這必然是李抱真派軍隊來圍剿自己。

“他們確實只來了一千騎兵嗎?”元景曜問斥候道。

“回稟將軍,沒有錯,確實只來了一千騎兵。”

元景曜有些動心了,如果對方來了三四千騎兵,或許他還不敢迎戰,但對方只來了一千騎兵,他確實有點動心了。

一名手下軍官勸道:“將軍,安西軍騎兵極強,據說一騎可敵五步兵,對方軍隊雖不多,但強在精銳,我們的長處在于水戰,舍長而取短,兵敗之道也!將軍,還是防御水寨是上策。”

元景曜背著手在船艙內踱步,他在考慮如果自己殲滅了這一千騎兵的結果,吳王將士畏懼李慶安久矣,去年安西才一千鐵騎殺到高郵,吳王竟望風而逃,手下五萬大軍兵潰如山倒,令元景曜深感恥辱。

不容質疑,如果他能擊敗眼前的一千騎兵,將極大鼓舞吳王大軍的士氣,他本人也將成為吳王的座上貴賓,和李成式等大將并駕齊驅。

元景曜放佛看到了自己的輝煌前景,這時他手下再勸他謹慎從事,元景曜頓時感到不耐煩,怒斥道:“兵者,勇也!不戰而怯,何以為兵,你被安西殺怕,以為我手下士兵也和你一樣怯戰嗎?”

另一名軍官也勸道:“元將軍,屬下也以為還是慎重點好,騎兵速度極快,一千騎兵很可能只是他們的先頭部隊,大隊人馬或許在后面,請將軍三思!”

“對方不過一千騎兵,我以強弩戰之,若戰不下,再退回水寨不遲!”

元景曜立功心切,他不聽手下的苦勸,下令道:“傳令第一到第八營上岸整軍,第九和第十營留守水寨,隨時接應。”

元景曜一聲令下,四千軍隊紛紛上岸了,只留下一千軍隊守水寨,準備隨時接應他們上船。

李抱真在離鹽碼頭還有百里時,便將他的三千騎兵一分為二,命手下郎將鄭旭率騎兵兩千繞到東面,伺機接應,而他自己只帶一千騎兵,直撲鹽碼頭。

他們速度并不快,一路之上焚燒鹽庫,李璘修建的八十座鹽庫,被他們燒掉了二十幾座,時值西風,頓時濃煙滾滾,鹽碼頭以西煙塵遮天蔽曰,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味道,海鹽燃燒所釋放的大量有毒氣體將整個鹽碼頭都籠罩了,就像化學武器一樣,令元景曜的軍隊呼吸不暢。

元景曜無奈,只得將軍隊向北邊稍移,擺下了千弩大陣,元景曜手提大鐵槍,一馬當先,目光中帶著一種激動,準備迎戰安西騎兵。

安西軍騎兵已經漸漸靠近了元景曜的大軍,但李抱真并不著急進攻,他命令騎兵停步在五百步外,保持一種沖擊狀態,和敵軍對峙。

這是騎兵常常采用的一種狼群戰術,以時間換空間,騎兵知道對方的弓弩厲害,所以并不著急進攻,而是等待對方士氣消退,等到對方熬不住后撤時再猛地發動進攻,這就像狼群一樣,或者等候幾天幾夜,等獵物熬不住逃跑時,才發動追擊,甚至用一種無形的壓力,讓獵物自己崩潰。

這其實就是一種意志力的較量,就看誰能堅持到最后。

元景曜顯然沒有對付騎兵的經驗,他過早地擺下弓弩陣,以為安西騎兵開至陣前便會猛地沖殺而來,但他卻沒想到,安西軍并不進攻,而是與他對峙耗時,他落入了安西軍的戰術陷阱。

此時已經是十二月,天黑得很早,一個時辰后,夜幕便漸漸降臨了,寒風四起,寒氣逼人,四千弩兵凍得手指僵麻,渾身直打哆嗦,很多士兵的兩條腿已經站不住了。

但他們卻不敢撤退,在他們身后,另外兩千騎兵已經無聲無息地包抄上來,截斷了他們的退路,三千騎兵對四千步兵,戰斗的結果已經不言而喻了。

就在這時,李銑率領的三十艘大船也趕到了鹽碼頭外,封鎖住了水寨的退路。

元景曜望著黑暗中,那始終保持著凌烈殺氣的安西騎兵,他的軍隊卻開始慢慢地士氣崩潰了,很多士兵都已經舉不起沉重的弩箭,紛紛跪坐在地上,絕望的情緒在軍中迅速蔓延,也感染進了元景曜的內心,他心中也同樣充滿了絕望

元景曜面臨著他一生中最殘酷的選擇,是投降求生,還是以一死來謝吳王的恩德,他心中痛苦萬分,難以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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