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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慶安最看重的就是安西,那是他的根基,他的一切向上生長的動力都來源于斯,安西就像是他的兒子,他在那片富饒的土地上奮斗,拋灑熱血,他將最璀璨的青net都獻給了那片土地,在他心目中,那就是一塊白欲無瑕的美欲,他絕不容忍任何人去玷污它。
或許他能容忍崔平的貪腐,或許他能裴遵慶的嗜權,但他卻不能容忍在安西的土地上出現貪腐,出現一權獨大。
為了保持權力的平衡,他讓軍政獨立,設立安西政事堂,就算在政事堂內,他也實行三權獨立,王昌齡的行政權,裴旻的監察權,岑參的批駁權,日常軍政事務他不過問,但所有的軍政大事,需要他李慶安來最后批準。
盡管他人離開了安西,但安西的軍權和最高行政權依然掌握在他手中,他現在還是安西節度使,還是安西大都護,遙遠地控制著安西。
為了控制安西,他不惜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修建唐直道,又每隔百里設立一座驛站,配備最好的馬匹,安西重要文書以北庭為,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向長安接力送信,半個月時間,文書便能送至他的案頭,不僅如此,他又在北庭、龜茲和碎葉之間訓練雄鷹送信,以保證情報的快迅捷。
這一切努力沒有白費,盡管他不在安西,但安西依然能保持著一種良好高效的運作方式。
只是李慶安萬萬沒有想到,安西的某個陰暗處也出現了,一個年輕的政權是決不能容忍這個存在,若聽之任之,這團就會像癌細胞一樣迅擴散,最后毀了安西。
李慶安背著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他在考慮,安西糧食的漏洞究竟出在哪里?他不僅要割掉這團腐肉,而且還要在制度上杜絕再生。
安西的糧食來源于三塊,一是軍屯,二是民屯,三是信德和天竺的糧食,隨著安西軍的常駐軍隊減少到十萬人,信德和天竺的糧食已不再供應安西,而是用海船直接運到廣州或者揚州。
那么問題就應該出現在軍屯和民屯上面,軍屯的糧食是直接供應軍隊,李慶安不相信封常清會有貪腐,就算有,下面的軍官也會告他,安西軍的軍紀打造得跟鐵桶一般。
最讓他擔心的是民屯,民屯實際上就是二十稅一的田賦,這里面比較復雜,如果帳簿嚴密的話,也很難動手腳,這時,李慶安忽然想起一件事,從前年開始,安西政事堂開始從市場收購農民的糧食儲存,陳糧三年一換,換下的陳舊糧食一般運到河西和當地的牧民交換馬匹,數量相當龐大,難道問題是出在這里?
“大將軍,胡將軍來了,在門外候見。”
門口響起親兵的稟報聲,李慶安精神一振,這一定是胡沛云查出什么了,他立刻命道:“讓他進來!”
片刻,胡沛云匆匆走進,單膝跪下道:“卑職參見大將軍!”
“起來吧!”
李慶安坐了下來,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等待胡沛云告訴他答案。
“大將軍,卑職查封了湖杭米店,經審訊米店掌柜,掌柜已經交代,米店的東主是河西轉運支使裴江天。”
“原來是他!”
李慶安的瞳孔慢慢收縮起來,裴江天只是一個小人物,關鍵是裴江天的父親,安西監察御史裴冕。
“這家米店是否正常經營?”
這是李慶安關心的重點,如果米店是正常經營,有正常的進價成本,就算米是從安西運來,那裴冕最多也只是違規私營商鋪,最多警告一通,開除他兒子的公職,可如果涉及到了貪污安西糧食,那就是大罪了。
胡沛云答道:“我們還沒有找到具體的證據,但根據掌柜的交代,他們東主甚至準許他們可以五十文每斗的價格拋售。”
“五十文!”
李慶安不由冷笑一聲,安西市場上的糧價還要八十文每斗,從安西運到長安,至少要再加二十文的成本,他居然五十文就可以賣,可以想象他們的進價有多‘低’。
胡沛云又道:“大將軍,卑職還得到一個情報,這個裴江天現在就在長安,他前天還去了米店,但現在不知何處?”
這個消息倒出乎李慶安的意料,他背著手走了幾步,當即下令道:“立刻動用一切力量抓捕這個裴江天,無論如何,不準他逃回安西。”
“卑職遵命!”
裴沛云轉身下去了,李慶安只覺得心中一陣陣地痛,他隱隱有一種預感,既然那掌柜說把糧食運到長安是無本生意,那極可能裴江天用的是官方的駱駝隊,如果是那樣,那就必須得到安西政事堂的批文,那么裴冕很可能也涉案了。
如果裴冕涉案,那就是他李慶安主政安西以來最大的丑聞了,過了仆骨懷恩的賣官案,安西排名第二位的行政高官涉及貪腐,這簡直讓他李慶安有點狂了。
裴冕祖籍河東聞喜縣,雖也算是裴家人,但只是旁枝偏系,和裴家關系不大,最早裴冕是河西行軍司馬,屬于哥舒翰的下屬,幾年前程千里出任涼州都督,和裴冕等人交惡,裴冕、杜鴻漸等人便西去安西,投奔了李慶安。
當時李慶安正是求賢如渴之時,裴冕等人的到來無疑使李慶安極大振奮,他當即重用這些河西高官,杜鴻漸做了庭州長史,裴冕更是做到安西營田使的高位,后來又升為安西監察御史,進入安西政事堂,成為安西政務的第二號高官,僅次于長史王昌齡。
裴冕有兩個兒子,長子裴江山,現任會州長史,次子裴江天,一直跟著裴冕,因他父親的關系,現任河西轉運支使,負責安西與河西之間物資運送,官職不大,只是個從八品小官,但這個職位卻是公認的肥缺,將陳糧運到河西和牧民交換馬匹,便是由他全權負責。
因此他是湖杭老店的東主,這就使他背上了將安西陳米運到長安來販賣牟利的嫌疑。
根據湖杭老店掌柜的招供,裴江天在東市還擁有一家珠寶點,叫千湖珠寶店,出售各種安西及信德天竺的珠寶。
下午時分,正是東市人來人往,生意生意興隆之時,東市大街上忽然出現了近千名內衛士兵,臨時關閉了東市大門,一隊隊士兵奔向珠寶行所在的位置,大街上、店鋪里,商人和顧客們無不心驚膽戰,不知生了什么事情?
三百多名騎兵飛馳到千湖珠寶店前,將店鋪團團圍住,殺氣騰騰,店里的伙計和顧客嚇得面如土色,紛紛奪店而逃,卻被騎兵攔住,不準離開。
“我們只是抓捕一人,和其他人無關,請大家稍安勿躁!”
一名騎兵郎將大聲高喊,這時店掌柜戰戰兢兢上前問道:“請問鄙店何人犯罪,我們愿協助官兵。”
郎將馬鞭一指他問道:“你是掌柜嗎?”
“是!小人正是。”
“你們東主呢?”
“東主不在店里。”
“放屁!有人剛剛見他進店。”
兩百余名士兵趕到了,郎將將馬鞭一揮,“徹底搜查!”
兩百多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沖進了店鋪,這時,胡沛云也騎馬來到了店鋪前,問道:“情況如何?”
郎將在馬上抱拳施禮道:“回稟將軍,我們派出的探子已經確認一刻鐘前疑犯進入了店鋪,并沒有出來,士兵已進店開始全面搜查。”
胡沛云點點頭,他打量了一下這家店鋪,規模在東市算是中等,店里還有二十幾名顧客,說明生意不錯,據說這家店鋪所賣珠寶都比別家便宜,而且店鋪的東主是安西高官,這就很讓人懷疑珠寶是否在安西存在逃稅的可能。
店鋪里忽然傳來一陣sao動,有人大喊:“你們放開我!”
只見數十名士兵抓著一名男子從店鋪里出來了,男子約二十五六歲模樣,長相頗為清秀,胡沛云見過裴冕,一見這男子,他立刻便判斷出,此人必然就是裴冕之子,長得酷似其父。
男子被推到胡沛云面前,他漸漸停止了掙扎,此人正是裴冕之子裴江天,他顯然認識胡沛云,當年胡沛云曾是安西軍紀監察署的中郎將,嚴厲強硬、冷酷無情,被稱為冷面將軍,現在他居然出現在店鋪外,說明事情嚴重了。
裴江天心虛地低下了頭,不管他有沒有做什么違法之事,他此時都不應該出現在京城,他是在職官員,沒有公務而私自進京,在安西這是要被開除公職的重罪。
現在裴江天就指望他父親的面子使自己能逃過這一劫,他還不知道西市的湖杭老店已經被查封了。
胡沛云冷冷問道:“你來長安可是公干?”
裴江天慢慢揚起頭,平靜地回答道:“你可以去問我父親。”
“你父親?”
胡沛云冷笑一聲道:“恐怕你父親只恨沒有你這個兒子。”
他一揮手令道:“把他帶走!”
士兵將他捆綁起來,用黑布袋子套上頭,推上了一輛馬車,數百騎兵跟在馬車左右絕塵而去。
隨著千湖珠寶店被查封,東市的短暫戒嚴結束了,東市又恢復了正常的秩序,所有人都議論紛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兩個時辰后,天色已經漸漸黑了,李慶安來到了位于皇城的內衛衙門,內衛衙門是原來左監門衛所在地,占地廣闊,可以駐兵兩萬人,目前一萬內衛軍都駐扎在這里,內衛情報堂在內衛衙門隔壁,是原來的左武衛衙門。
李慶安剛走進衙門,胡沛云便迎了上來,“稟報大將軍,他已經全部招了。”
“嗯!”
李慶安應了一聲,進了內衛情報堂如果還不招供,那就是胡沛云無能了,胡沛云領著他走進了最里面的牢獄,這里是情報堂關押犯人,并審訊的場所,走到一間石屋前,李慶安從門上的小窗向里面看了看,石屋內掛滿了各種刑具,裴江天赤著上身,被反手捆綁在一根鐵柱上,頭耷拉著,看得出是受了刑。
李慶安冷笑一聲,走進了旁邊的房間,房間放著一張大桌子,桌子上堆滿了各種文書賬簿,這些都是從湖杭老店和千湖珠寶店抄來的各種記錄,幾名文職人員正忙碌地整理著。
李慶安在旁邊的一張圈椅坐下,一名侍衛給他上了一杯茶,他慢慢地喝了一口茶。
“有什么收獲嗎?”
“有!”
胡沛云捧過一只木匣子,放在李慶安面前,“這是在裴江天隨身行李中現的,是三份批文,還有一本帳。”
李慶安放下杯子,拾起一份批文,批文是安西政事堂營田司出:‘茲調上米三千石至敦煌倉庫’。
“這是什么意思?”李慶安眉頭一皺問道,他有點看不懂。
“大將軍,這就是用上好新米和陳米調換,根據裴江天交代,名義上他賣給河西牧民每年五萬石陳米,換取馬匹,但實際上只會賣四萬二千石,其余八千石就會被他截留,而且裴冕會調上好新米八千石至敦煌倉庫,和他的陳米置換,最后八千石糧食只會記賬入庫五千石,其余都作為路上損耗,實際上路上損耗只有千石,這樣一來,他手中就有一萬石糧食,每年會運到京城來賣掉,一石按賺取兩貫錢來算,僅糧食一項,他就要凈賺兩萬貫錢。”
“僅糧食一項?還有什么?”李慶安已經快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還有珠寶!”
胡裴云又取出木匣內的帳本,翻開幾頁道:“大將軍請看這里。”
李慶安看了看,上面是一張清單,寫著:‘六月貨胡人珠寶一批,計四百三十八件,明細如下’
只見下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各種珠寶,在最右下角居然有裴旻的簽名。
“這又是怎么回事?”
“大將軍還記得三私倉庫嗎?”
李慶安醒悟,五年前他在安西監察司下設立了一間三私倉庫,里面專門存放各種罰沒物資,包括阿拉伯商人走私珠寶貨物,粟特人向回紇人私賣貨物,以及逃稅被查獲的私貨等等,有珠寶、金銀欲器和各種棉布等各種物品,這座倉庫由安西監察司編制張冊進行登記。
“難道這些珠寶是來自三私庫嗎?”
胡沛云點了點頭,“根據裴江天的交代,千湖珠寶店的貨源全部都是來自三私倉庫,兩年來已經賺取了十五萬貫的利益。”
“混蛋!”
李慶安惱怒得將帳本往桌上狠狠一拍,他憤怒之極,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還是生了,裴冕竟然利用職權貪污公庫物資,而且已經兩年了,他居然絲毫不知。
“難道就沒有人舉報嗎?”
胡沛云搖了搖頭,“裴江天交代,他們在動手之前,已經將所有的經辦人都換成了自己人,而一些職位低微之人懾于裴冕權勢,也不敢舉報。”
李慶安背著手在房間內來回疾走,證據確鑿,裴冕無可抵賴了,他在考慮如何處置裴冕父子以及所有的從犯,嚴懲是必須的,關鍵是要保住官方面子,秘密處置裴冕父子,還是公開處置,殺一儆百。
李慶安停住了腳步,這一刻,他下定了決心,必須殺一儆百。
夜已經很深了,李慶安依然坐在內書房中靜靜地思考著裴冕之事,他難以入睡,安西政事堂的第二號人物,歷史上曾經擔任右相國的裴冕,竟然會是一只大碩鼠,兩年時間,貪污了兩萬石糧食,四千八百多件珠寶,貨值二十萬貫,利用涂改帳本和無人監察的漏洞,竟然做得天衣無縫,沒有一個人揭,若不是自己偶然微服私訪現,那裴冕父子要貪污到什么時候去?
李慶安心中冒起一陣寒意,這還是被現的,那沒有被現的貪腐之事有碼?肯定有,只是隱藏得更深。
李慶安不由對王昌齡感到十分失望,應該說王昌齡在這件事上有失察的責任,他相信王昌齡本人是清廉剛直的,不會有任何問題,但王昌齡的弱點也十分明顯,他太過于剛直,幾乎所有人都不喜歡他,以至于他的政令難以得到很好地執行。
從裴江天的口供便可以看出,整整兩年多時間,三私倉庫從來就沒有清查過,以至于帳本年年被涂改而無人過問,這固然是裴冕的權勢過大,但也可以看出王昌齡無力的一面,他在官場的資歷太淺,壓不過裴冕,營田司的人甚至為裴冕開出了調糧批令。
這也是王昌齡最致命的地方,他的官場資歷太淺,鎮不住下面的人,自己在安西時,或許下面官員懼怕自己的權威,不敢不服從王昌齡的政令,但自己一旦離開安西,王昌齡的威信立刻便沒有了。
必須要撤換掉王昌齡了,不能因為情面上過不去,而最后毀了自己的基業,李慶安沉思了片刻,其實他早就想到了一個人,既有王昌齡的清廉正直,又有王昌齡所缺乏的官場資歷,而且能力極強,這個人就是張鎬,讓他去安西主政,更容易建立一個強勢的安西行政官府。
李慶安暗暗下定了決心。
這時,門輕輕推開了,李慶安的妻子獨孤明月端了一杯參茶走進房內,她將茶杯放在桌上,輕輕按摩李慶安的頭部。
“大郎,這么晚了,還不睡嗎?”
“安西出了貪腐大案,我睡不著啊!”
“大郎有點多慮了,哪里沒有貪贓枉法之事?沒辦法禁絕的,我記得祖父說過,有的人就是被殺了頭,他到陰曹地府也一樣會去貪贓,別煩惱了,早點睡吧!”
“我也知道,只是我心不甘啊!安西就是我的兒子,我不能眼看著自己的兒子病倒而不管。”
“其實我祖父說過,則天皇帝當政時建立了四匭,導致貪贓枉法之事很少生,大郎何不效仿”
明月的一句話提醒了李慶安,武則天所謂的四匭,其實就是四個大鐵箱子,鼓勵民間投書告狀,武則天固然是用于鏟除政敵,但確實起到了監督官員的作用,它的本質就是動民眾和底層官吏來監督貪腐官員,裴冕貪贓固然是他權勢太大,下面人不敢舉報,怕被報復,另一方面卻是缺乏一種監督的機制。
如果他在安西設立四匭,鼓勵民眾投書揭,再由長安的監察司來監管,這對安西官員無疑是一種巨大的震懾。
李慶安點了點頭,換一個強勢的主政者,再建立一種有效的監督機制,雙管齊下,決不能再有第二個裴冕出現。
(歷史上裴冕就是以貪污受賄而出名,無論金額大小,他都喜而接受,所以他在安西出現貪贓也是正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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