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二章暴風前夜
一個多時辰后,李慶安軍隊用完午飯準備出發了,這一次明珠告別了破舊的小馬車,坐進了李慶安那輛由二十四匹馬拉拽,儼如兩間小屋子一樣的超豪華馬車。..net
“請進!”李慶安笑著拉開了馬車。
明珠的臉有點紅,旁邊這么多親兵看著她呢!她輕輕咬了一下嘴唇,要是從前她會大大咧咧、毫不客氣地進駐,但今天她的心境有點變了,心中竟有點害羞起來,就仿佛她要上的是一架花轎,羞澀、期盼、擔心各種復雜的感覺在她心中交織,最后她還是鼓足了勇氣,拉起裙擺飛快地鉆進了李慶安的馬車。
馬車內非常寬敞,寬一丈,長卻是三丈,四壁是軟木,鋪有厚厚的地毯,車廂被分隔為前后兩間,前一間是李慶安辦公之處,后面一間是寢室,馬車內光線明亮,感覺非常舒適。
“我要里面一間,你在外面!”
明珠一上車便開始分家了,李慶安卻笑道:“馬車只乘坐三里,出了城就上船了,船上更寬敞舒適。”
“哦!”
明珠一路奔行,感覺十分疲憊,找到了李慶安,她有了安全感,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松下來,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她本想小睡一覺,可馬上要上船,她只好忍住困意,靠窗坐了下來。
她一回頭,見李慶安在幫她倒茶,她連忙起身,“大哥,我來!”
不知不覺她已經改了對李慶安的稱呼,跟如詩如畫一樣,叫李慶安為大哥,她內心深處其實最不喜歡叫李慶安為姐夫,那意味著她永遠是姐姐的附庸,意味著她永遠做一個妻妹。
她要起身倒茶,正好馬車啟動了,車身一晃,她又摔坐下去,“哎喲!”
“要小心了!”
李慶安將一杯涼茶端放在她面前,笑道:“喝口茶休息一下,上船再睡覺。”
明珠捧起茶杯,甜絲絲地抿嘴一笑,“大哥,以后倒茶之類事由我來做,我還可以幫你整理文書,我寫的字不比姐姐差。”
“好呀!出門在外,我正愁沒人服侍呢。”
李慶安在小桌子的另一邊舒舒服服半躺下來,伸了個懶腰,斜眼對她笑道:“明珠,先替我捶捶腿!”
“去你的,我又不是你丫鬟。”
明珠一賭氣也躺了下來,可一躺下她又覺得不對,一骨碌她又坐了起來,氣乎乎地將李慶安的腿搬過來,“是你讓我捶的,捶得不舒服,你別怪我。”
“行!我不會怪你,輕一點就行了,別以為是在敲鼓。”
明珠輕輕地替他捶起腿來,此時她心中也泛起一絲溫柔,她想起了當初她落水時,李慶安給她嘴對嘴度氣,她的臉慢慢紅了起來,偷偷看了一眼李慶安,卻見他目光炯炯地注視著自己,她心中猛地一跳,不由大羞,慌忙推開李慶安的腿,背過身去,“我不捶了,你你在偷看人家!”
“沒有啊!我在想事情呢!來,再給大哥捶一捶,你敲得很舒服。”
明珠聽他不自稱姐夫了,而是像對如詩如畫一樣,自稱大哥,她心中涌起一絲甜意,不再說話,而是溫柔的、細心的替他捶腿
馬車有節奏地晃動,明珠靠在車壁上,捶腿的動作越來越慢,她的眼皮在上下打架了,李慶安卻沒有驚動她,他心中此時對明珠充滿了愛憐,她已經二十一歲了,依然不肯出嫁,這份癡心,他怎么能不理解,現在更是千里迢迢來找他唉!等靜下心,他就該好好地和明月談一談了。
明珠已經靠在車壁上睡著了,李慶安沒有驚動她,悄悄地將腿收回,起身正要幫她躺下,車身忽然一晃,明珠一下子驚醒,她發現自己竟然睡著了,不由赧然一笑,坐起身問道:“大哥,到哪里了?”
李慶安透過車窗看了看外面,“已經到碼頭,要下車了。”
馬車停下,親兵在外面道:“上將軍,已經到碼頭了。”
李慶安下了馬車,他將手伸給明珠,“下來!到船上再休息。”
明珠一手拉著裙擺,一手扶著李慶安的胳膊走下了馬車,江風拂面,波光浩淼的淮河頓時出現在她面前,令她心曠神怡,遠處,長長的船隊已經停泊在岸邊,在碼頭另一面,十幾艘巨大的渡船正運載李慶安的騎兵隊過河。
李慶安指著最前面的一艘三層舫船笑道:“那就是我們的座船,你先上船,我安排一下軍隊就過來。”
明珠點點頭,跟著兩名親兵向大船走去,一直望著她上了船,李慶安這才回頭問剛剛趕來韓進,“調查的情況怎么樣?”
“上將軍,可以用駭人聽聞四個字形容!”
韓進憤恨道:“朝廷規定上田田賦是每畝兩升兩合,但這里卻是每畝四升四合,多出來一倍,戶稅也由每年一貫改為每年兩貫三百文,多出來的稅費叫平叛軍費,說是運給朝廷作為平定安祿山和南唐的軍費,還有魚稅、路橋費、漕運疏理費、鹽稅、茶稅,這些早就有了,從州到縣,甚至到每一個衙役都爛透了,所以民眾聽說南唐覆滅,才會這么歡欣鼓舞,因為他們以為戰時稅費可以不用交了。”
李慶安點了點頭,崔寧給他說的也差不多,但沒有韓進調查這么詳細。
李慶安看了看碼頭,泗州居然沒有一個官員來送行,足以見他們心虛的程度,他冷笑一聲,“這件事我知道了,我們先去揚州,再看看其他州縣,然后一并算總帳!”
半個時辰后,李慶安的船隊離開了淮河碼頭,繼續沿著漕河向揚州方向而去。
泗州的官員們并沒有冷淡李慶安的離去,相反,他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派人喬裝漁夫去碼頭上查看情況,當李慶安船隊離開臨淮縣的消息傳來,泗州官員無不額手相慶,他們是幸運的,李慶安的低調使泗州民眾幾乎都不知道是他到來,以至于沒有出現大規模的跪地喊冤,讓他們僥幸逃過一劫。
就在李慶安的船隊剛走,縣令王家駒便匆匆趕到了州衙,他也是一臉興奮。
“使君!”他跑進太守房時被絆了一下,險些摔了一跤。
“王縣令!”
太守周秉義有些不滿王家駒的失態,“這般急急匆匆做什么?”
“使君,李慶安走了!”王家駒按耐不住滿臉的興奮。
“我知道,但你至于這樣得意忘形嗎?”
王家駒見太守表情沉重,不由吃了一驚,“使君,出什么事了。”
周秉義摸了摸自己的滾圓的肚子,嘆了口氣道:“他雖然沒有發現什么,但我們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
“太守的意思是說,我們要停止收稅?”
周秉義點點頭,“李慶安在半年內連下兩次江南,足以見他對江南的重視,第一次是因為吳王割據結束,他需要安撫江南,所以他沒有任何動作,而現在他已經控制了江南,南唐又覆滅了,他再沒有后顧之憂,現在又下江南,即使只是視察,也說明他對江南的重視,王縣令,既然南唐覆滅,我們便可利用這個機會收手了,這些年我們也賺夠了,別最后栽再這上面,明白嗎?”
“可是”
王家駒還想說什么,卻被周秉義打斷了,他冷冷看一眼王家駒,“沒有什么可是,我已經有言在先了,如果你不肯放,最后倒霉的是你,王縣令,其實很多事情都是你做的,我只是失察,你不要不知好歹!”
周秉義的語氣異常冰冷,仿佛將王家駒推進了無底冰窟,他也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他腦海里一遍一遍地在重復周秉義的話,‘王縣令,其實很多事情都是你做的,我只是失察!’
明明最初的想法是他周秉義決定,現在卻要全部推到自己頭上,王家駒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住在縣衙的后宅,從州衙回來,他沒有去縣衙,而是失魂落魄地直接回了家。
王家駒今年四十余歲,他不是科班出身,而是而是從縣衙的主事得到提升,而一步步做到臨淮縣縣令,大唐的官員出身一般有三類,一是科班,通過科舉入仕,這一類根正苗紅,往往都能做到高官,其次便是門蔭,門蔭是一種制度,便于產生官二代,但制度很嚴密,什么職位、多少名額都有嚴格的標準,大軍眼睛都盯著呢!沒人敢作假。
再其次就是以吏入官,也就是九品以下的官的獲得提拔,進入官場,主要集中在縣衙,這入官方式是三種當官中最艱難的一種,不僅需要后臺,而且更需要資本,王家駒本來是一個富家子弟,一個親戚在京城楊國忠府上做事。
為了出頭為官,王家便通過這個親戚的關系,搞到了一個主簿的頭銜,然后再一步步在官場中打拼,為此,他們家幾乎已經耗盡家財,他才一步步地做到縣令,既然手中有了權,他肯定是要把失去的家財全部撈回來。
短短幾年時間,王家駒便通過巧立各種名目的稅費撈了上萬貫錢財,但也僅僅只是把他耗去成本收回,還談不上賺錢。
現在周秉義要他停手,而且不僅是停手,聽口氣還要讓他來承擔全部責任,王家駒只覺心力憔悴,回到家便將自己關在書房內。
“老爺,你怎么了?”
王家駒的妻子發現了丈夫臉色慘白,還以為是公務繁忙累的,連忙給他倒了杯參茶,放在桌上。
“老爺,要么你去睡睡!”
“夫人,恐怕我的小命要保不住了。”王家駒慢慢閉上眼睛,他仿佛看見自己被押赴刑場砍頭了。
“老爺,你這是說什么話?”
縣令夫人慌了手腳,以為丈夫在說胡話,“我去請醫師!”
“夫人!”
王家駒叫住了她,“你不要去找醫生,我沒事。”
縣令夫人姓張,是王家駒的表妹,也是大戶人家女子,在遇到事情時夜能冷靜下來。
“老爺,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讓你這樣失魂落魄。”
“是這幾年那些稅費的事,李慶安今天來了,雖然他已經走了,但很可能會有御史來查案。”說到御史來查案,王家駒便渾身一陣抽搐。
“可是這并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泗州上上下下都有份,你不是說周秉義貪得比你還多嗎?”
“可現在的問題是,周秉義說這一切都是我主謀,他只是失察,所有的責任都在我身上,和他無關。”
說到這里,王家駒有些憤怒了,他記得清清楚楚,三年前的正月初三,就是這個周秉義把自己叫到他家里去,威逼利誘,迫使自己就范,按照他提的方案的實施,現在他倒不承認了。
“老爺,你要想想辦法啊!要不,去找找人,找找你的后臺。”
“后臺!”王家駒冷笑了一聲,“我的后臺是楊國忠,現在我到哪里找他去。”
停了一下,他又道:“再說,這一次是李慶安親自下江南,就算我有后臺,可誰敢在這個時候幫我,不是找死嗎?”
女人在關鍵時候,往往比男人更狠得下心,張夫人忽然站起身,毅然道:“老爺,要不你就先下手為強,先告發周秉義!”
“可是我手中沒有證據。”
“老爺,我記得你不是藏有周秉義親筆簽發的加稅太守令嗎?這個就是最好的證據。”
王家駒眼中驀地一亮,他也想起來了,慌忙站起身,“先讓我找找,我是放在哪里了?”
王家駒翻箱倒柜找了起來,他終于在一個箱子角落找到了已經有點發黃的加稅太守令,他小心地將政令攤在桌上,這是原件,上面周秉義的簽名依然十分清晰,還有他的印章。
“這下子,我看他怎么推卸責任!”王家駒一陣咬牙切齒。
從臨淮縣到揚州的水路并不是直線,而是要先順著淮河向東走三百余里,抵達楚州的山陽縣,也就是今天淮安一帶,再從那里轉入漕河,一路南行。
一路上,明珠興致高昂,就儼如一只出籠的燕子,笑聲始終回蕩在座船之上,連李慶安的親兵也被她的歡快感染,眾人的心情也變得輕松起來,黃昏時,有士兵會跳下河中游泳捕魚,李慶安也不禁止,放任士兵們休假似的旅途。
這天下午,李慶安的船隊抵達了高郵縣,李慶安坐在船艙內研究著地圖,這兩天他在甲板上的時間越來越少,而從各地送來的情報也越來越多,氣氛似乎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連明珠也察覺到了這種緊張的氣氛,她不再放聲歡笑,走路的腳步也輕了許多,更多時候,她在自己的船艙里看書。
明珠的船艙位于座船的三層,寬敞明亮,明珠將它整理得一塵不染,愛美的天性讓她還特地在船艙壁上掛上了幾幅畫。
船已經過了高郵縣城,但沒有停留而是繼續向前行駛,但速度卻慢慢地放緩了,明珠此時正舒服地半躺在船艙內看書,但她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耳朵豎起,她可以清晰地聽見隔壁船艙李慶安來回踱步的腳步聲,李慶安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好幾次明珠都想過去替李慶安整理文書,但李慶安卻婉拒了她,說想一個人靜靜地思考事情,這讓明珠感到一絲失望,但在失望之余,她又感到一點得意,說明李慶安在意她,所以她在船艙里李慶安無法靜下心,她是這樣安慰自己,事情總是喜歡向好一面想。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將她從一種白日夢狀態中驚醒,她在安西住過一段時間,對馬匹也有了一點認識,她聽出來這不是幾十匹馬的蹄聲,而是上千匹馬群的蹄聲。
在江南地區出現這么密集的馬群是極為罕見了,明珠立刻站了起來,透過船艙窗戶向岸上望去,她看見了,千余名騎兵從東南方向疾駛而來,而他們的座船正緩緩靠岸。
明珠有些愣住了,她呆了一下,轉身便向隔壁跑去。
李慶安也站在窗前凝視著遠處的騎兵隊到來,騎兵的到來是在他的計劃之中,李慶安立刻簡單收拾了幾份文書,這時,門開了,明珠從外面走了進來。
“大哥,船怎么要靠岸了?”
她見李慶安在收拾文書,不由愣住了,半響才疑惑問道:“大哥,你這要去哪里?”
“明珠,我忘記告訴你了,我要離開一陣子,然后再去揚州。”
“你走了,那那我怎么辦?”
李慶安上前笑著輕輕拍了拍她俏麗的臉龐,“你繼續乘船去揚州,我的一部分親兵也會跟著去,當地官員會把你捧成公主一樣,你就在揚州等我。”
“我不,我也要跟你,我也會騎馬!”
“你不能去,我去的地方是不準任何非軍人入內的,這是一級軍紀,連我都不能違反,再說你不是要去大云寺還愿嗎?那也順便替我求個簽。”
明珠也并非刁蠻少女了,雖然她極不情愿,但也知道自己肯定不能跟去了,李慶安可是說一不二的,她心里還有點不甘,總想著為自己撈回點什么,不能這樣白白放過了李慶安。
她想了想,忽然抿嘴一笑,“那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不和你去。”
李慶安也很喜歡她的小性子,喜歡她的可愛,便笑道:“!讓我上天摘星星,還是下海撈月?”
“都不是啦!人家想等你回來一起去大云寺還愿。”
本來去大云寺還愿只是她編出來的一個借口,可現在倒真的要去了,她滿臉期盼地望著李慶安,希望他能痛快答應自己的要求。
李慶安欣然答應了,“好的!我回來一定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