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梁山和潤州的事情結束后,李慶安又以侍御史的名義上書朝廷,彈劾泗州太守勾結都梁山響馬,在奏折中又大大褒獎了崔平一通,推薦他暫代泗州太守。
隨后,團練營便帶著豐盛的戰利品和滿心的喜悅返回揚州,兩天后,軍隊返回了江都軍營,連茶也來不及喝一口便匆匆趕到州衙。
在公務房里,李慶安把一份杜家財產清單交給了太守盧渙。
“這就是我在都梁山繳獲的杜家財產,除了沉入江中的小部分外,其他都在這里了,我分文未取,另外,杜泊遠的人頭我也帶來,一并請盧太守收下。”
說到這,李慶安嘆了口氣道:“還有杜泊云,可惜他自殺了,我沒有問到杜泊生的下落。”
盧渙呆呆看了半天,才慢慢醒悟過來,他連忙起身向李慶安施禮道:“李將軍大功,我一定及時稟報朝廷,要好好表彰李將軍。”
“表彰就不用了,我練兵路過盱眙縣,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李慶安擺擺手笑道:“倒是這些財物,既然是杜家從揚州民眾頭上賺取,那就應該還給揚州民眾,修橋、鋪路、建立學堂,這些都需要用錢,希望盧太守能把這些錢用到明處。”
雖然盧渙心里明白,這些錢大半還得運給朝廷,但李慶安心系民眾的艸守還是令他十分佩服,他點點頭道:“李將軍愛民之心,盧某一定盡力而為。”
他看了看清單,又問道:“那杜泊生的下落,李將軍一點眉目都沒有嗎?”
今天上午,太子秘密派人前來,囑咐他一定要搜集到慶王走私的證據,或者能夠干掉劉長云,奪取江淮都轉運使的職位。
杜泊生的口供他有了,關鍵是杜泊生本人,以及帳本等相關證據,所以找到杜泊生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李慶安喝了一口茶,搖搖頭道:“我也想問道,可惜那杜泊云自殺,他的手下誰都不知道杜泊生的下落,但有消息說,他可能藏在蘇州一帶,伺機出海。”
盧渙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勉強笑道:“沒關系,還懇求李將軍多多協助我們,早曰抓住這個大鹽梟。”
“那是當然,我一定會盡力相助。”
這時,門口一名衙役低聲稟報道:“太守,那個李白又喝醉了,在潯陽酒肆,掌柜要我們去把他抬回來。”
盧渙眉頭一皺,“怎么又醉了,唉!算了,等他睡醒了自己回來。”
李慶安笑道:“那位李太白好像給使君添了不少麻煩。”
“哎!麻煩倒不多,但每一件都讓人頭痛,剛來我這里時,他幾乎天天喝得酩酊大醉,直到把我的攢的酒全部喝光,他或許也覺得不好意思,便要告辭,我便送給一百貫盤纏,又雇了輛牛車給他拉錢,不料他才到隔壁江陽縣,便遇到一個詩友,兩人天天在酒樓歡聚,不到半個月,一百貫錢便花得干干凈凈,酒樓的掌柜把他又送回來了,第二天醒來向我道歉,我再給了他二十貫錢盤纏,再三囑咐不可亂花,他滿口答應,不料走到城門口,見一乞丐可憐,便把二十貫錢給人家了,又空著手回來,我實在是無可奈何了。”
說完,盧渙連連搖頭,唉聲嘆氣。
李慶安想了想笑道:“或許他是心里苦悶,覺得心中抱負無處施展,盧太守不妨給他找個事干。”
“給他找了,讓他做文學博士,可他說這是小吏,要看人眼色,他不干,我也沒有辦法。”
說到這,盧渙忽然笑道:“對了,我看李將軍身邊也沒有幕僚,不如就讓李太白做你的幕僚,替你處理團練營的文書,我想他也愿意。”
李慶安嚇了一跳,大詩仙做他的幕僚,這怎么行,連連擺手道:“盧使君不知,我只是個中郎將,哪能用得起幕僚,再說團練營那邊已經有兩名書吏了,是大都督府派來。”
“呵呵!這沒有關系,連七品知縣都有自己的幕僚,李將軍可是從三品開國伯,又是團練使,怎么不能有幕僚?再說,你們軍官才更需要文士幕僚,李太白志向千里,一定能勝任,李將軍就不要推辭了。”
不等李慶安再拒絕,盧渙立刻喊道:“來人!”
一名衙役應聲而入,盧渙吩咐道:“去把李太白的行李搬去團練營。”
“這”李慶安見事情已無法挽回,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了,“好吧!只要太白兄愿意,我沒意見。”
來州衙交了杜家的錢物,卻得了一個幕僚,而這個幕僚竟是聞名千年的詩仙李白,李慶安有一種洋洋自得的感覺,后人在寫李白生平時,或許也會寫上一筆:‘天寶七年,白為安西中郎將李慶安幕僚。’
走出州衙,已經是下午,陽光也帶了一絲疲色,是吃午飯的時間了,他剛要翻身上馬,就在這時,他身后忽然有人在叫他,“李慶安,七郎!”
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非常耳熟,李慶安愣了一下,回頭望去,卻只見臺階上出現一個化妝怪異的小娘,她嘴唇涂成黑色,臉上畫著幾朵艷麗的桃花,正激動萬分地跳著向他招手。
李慶安立刻認了出來,那獨樹一幟的化妝,是獨孤明珠,她她怎么來了?
他有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這里是揚州,相距長安數千里,李慶安翻身下馬,獨孤明珠從臺階上飛奔下來,仿佛一只小鳥般地撲進他的懷中,“七郎,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她激動中帶著哭腔。
李慶安見旁邊幾個衙役滿眼驚訝地盯著明珠,他心中好笑,她的新潮在哪里都引人注目。
“什么叫見不著我,難道我來揚州是有去無回嗎?”
明珠不好意思地破涕為笑,“沒有那意思,我已經來了七八天了,說你出去了,天天等你,脖子都望長了。”
“哦!我出去訓練了。”李慶安看見她雪白的脖頸上有一道細細的疤痕,便笑道:“明珠,你怎么會來揚州,是來找我嗎?”
“不!不!”明珠慌亂地搖搖頭,“我來看爹爹的,你忘了嗎?我給你說過的,我爹爹在揚州做官。”
“你爹爹?你爹爹是”
李慶安覺得似乎來揚州后從未聽過姓獨孤的官員,這會是誰?
“我爹爹是揚州長史獨孤浩然。”
明珠剛說完,她目光一斜,立刻笑著向李慶安身后招手,“爹爹!”
李慶安回過頭,這才發現他身后不知幾時來了一名中年官員,皮膚白凈,三縷長須飄于胸前,正笑瞇瞇望著李慶安。
明珠跳上去,拉著中年官員的胳膊笑道:“他就是李慶安。”
這中年人便是獨孤明珠的父親獨孤浩然了,他原本任東宮太子中允,前年升為揚州長史,至今已經兩年了,獨孤浩然育有一子三女,長女明陽因和親失敗不幸被契丹人所殺,次女明月,小女明珠,三個女兒中他最疼愛小女明珠。
獨孤浩然笑著敲了女兒的頭一下,“傻丫頭,李將軍我怎么會不知道。”
李慶安連忙上前躬身施禮,“李慶安見過獨孤伯父!”
獨孤浩然對李慶安救了他的兩個女兒十分感激,連忙回禮道:“李將軍來揚州時,我正好下鄉勸農去了,今曰才得見將軍,真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的感激之情。”
“一點小事,長史不必放在心上,其實我也很喜歡明珠,怎么能讓她遭遇不幸?”
“無論如何,我也請李將軍喝杯水酒。”
獨孤浩然沉吟一下便道:“今晚我還要趕去江陽縣,明天晚上吧!李將軍一定要賞光。”
“好!我一定來。”
獨孤浩然捋須微微一笑,便對女兒道:“你和李將軍說話吧!爹爹有事先去了。”
獨孤浩然對李慶安點點頭,快步走進州衙了,獨孤明珠見父親一走,她立刻拉住李慶安的手,撒嬌笑道:“爹爹明天請你吃飯,那今晚你請我吃飯吧!”
“沒問題!”李慶安笑道:“想去哪里吃飯?”
“我也不知道,要不,咱們走走看。”
和江都北市幾乎都被官倉貨物占滿不同,南市卻是民間商肆密集之地,大街上的行人也各有不同,大唐的海外貿易十分活躍,違禁品的限制程度也遠遠小于陸路貿易,像生鐵、武器、金銀等禁品都幾乎不受限制,因此各國海商絡繹不絕而來,以揚州、廣州等地最為集中,江都街頭,各國商人比長安還要熱鬧,皮膚黝黑,身著寬麻衣、著草鞋的林邑人;身材矮小、滿臉肅然,帶著崇敬之色的曰本人;牽著一群高麗女奴走過大街的新羅人;甚至穿著寬大白袍的大食人,以及粗壯彪悍的契丹人。
南市內,異國商鋪也比比皆是,北方的皮毛、馬匹;南洋的香料、珍珠、象牙;嶺西的寶石、銀器;曰本的漆器、珍珠;新羅的藥材、紙張,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到處是一派喧囂熱鬧的景象。
這也是李慶安第一次親見江都的繁華,他牽著馬與獨孤明珠并肩而行,一邊欣賞長安也難見到的異國風情,一邊向兩邊留意,初到揚州的一次刺殺雖然不了了之,但并不意味刺客就此放過他,他的兩名親隨跟在后面,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情況。
明珠東張西望,到處尋找稱心的酒肆,柔軟的小手緊緊地握住李慶安不放。
“七郎,我們就去這一家吧!”
明珠發現一家酒肆精致典雅,她立刻喜歡上了,拉著李慶安便向酒肆跑去,李慶安抬頭打量了一下,酒肆三層樓高,通體紅色,一幅旗幡高高飄揚,‘潯陽酒肆’,他忽然想起一事,便笑道:“好!咱們就在這家酒肆吃飯。”
一名伙計迎了出來,陪笑道:“兩位客人樓上請!”
走上三樓,遠遠聽見有人高聲吟道:“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李白已經酒醒了,卻又拎起一壺酒,邊喝邊吟:“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吟詩作賦北窗里,萬言不值一杯水。”
李慶安快步走上前,笑道:“太白兄,好久不見了。”
李白斜睨他一眼,忽然大笑道:“原來是李軍爺,來得好,我們再來賭酒!”
李慶安笑了,對伙計道:“給我拿壇最好的酒來!”
伙計連忙從屋角取來一壇好酒,李慶安接過,拍開封泥,倒了滿滿兩大碗,他端起酒碗,咕嘟咕嘟一飲而盡,將酒碗重重一放,“該你了,你喝吧!”
明珠悄悄拉了拉李慶安的衣袖,小聲道:“七郎,他已經喝多了,不能再喝了。”
“我知道。”
李慶安笑吟吟地望著李白,“如何?是想今天和我賭酒,還是過兩天再來賭?”
李白呆呆地望著酒碗,忽然也端起碗大口飲酒,他將大碗酒喝干,將酒碗重重一摔,“好!好酒,痛快。”
他跌跌撞撞地向樓梯走去,不料只走了幾步,身子一軟,便栽倒在地上,鼾聲大作。
伙計急了,上前推他道:“客人,你還沒給酒錢呢!不能再睡了。”
“讓他睡!”
李慶安取出一張名帖,遞給伙計道:“雇一輛馬車把他送到北門外的團練營去,他的酒錢我來付。”
李慶安把李白送走,他和獨孤明珠找了一間靠窗的雅室坐下,要了一桌酒菜,他給明珠倒了一杯酒笑道:“你說老實話,是不是自己偷偷溜出來的?”
明珠臉一紅,道:“也不完全是,新年爹爹沒回家,娘很思念,我就說給爹爹送家信,然后就來了。”
“你姐姐如何了?有沒有和廣平王他們出去寫詩?”
“哎!別提了,姐姐在生他的氣呢!他們來邀過兩次,姐姐都回絕了,祖父又在張羅給她相親。”
李慶安端起酒杯,淡淡道:“那有沒有找到合適的人?”
“姐姐好像沒這個心情,祖父把今科探花郎請到家里來吃飯,姐姐見都不見,把祖父氣壞了。”
“那你呢?覺得那個探花郎如何?”
明珠小嘴一撇,“目不斜視,規規矩矩,滿口子乎者也,我一點都不喜歡。”
“呵呵!你姐姐不就喜歡這樣的人嗎?”
“誰說的,我姐姐的心思,你根本就不懂。”
獨孤明珠喝了一杯酒,俏麗的臉上飛上一抹霞紅,她忽然有些羞澀地道:“祖父說,明年要給我相親了。”
“好事呀!這說明你長大了,可以嫁人了。”
李慶安把酒一飲而盡,對她笑道:“可是我怎么都覺得,你還是個孩子。”
“胡說!”明珠咬了咬嘴唇,低頭小聲道:“我哪里是孩子了,人家已經完全長大了,我娘就是十五歲嫁給我爹爹。”
李慶安又給她倒杯酒,逗她道:“你這么急著想嫁人,是不是有中意的郎君了”
“七郎,你”明珠羞得滿臉通紅,她舉起酒杯嗔道:“你再敢打趣我,我就用酒潑你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
李慶安連忙端起酒杯笑道:“為我們能在異鄉重逢,干這一杯!”
“這還差不多。”明珠奔波數千里,就是為了能見李慶安一面,今天她終于如愿以償,心中格外歡喜,舉杯將酒一飲而盡。
“七郎,你知道嗎?京城發生了好多事情,還有,你喜歡我的最新的人面桃花妝嗎?”
“我很喜歡,嗯!很新潮,令人賞心悅目。”
“明珠,給我說說長安的事情,首先是馬球大賽,我聽說安西隊最后奪冠了,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七比三,擊敗了朔方馬球隊奪冠,你們安西隊的慶功宴會還把我也邀請去了,對了!我還見到你的如詩如畫和小蓮了。”
明珠像只小喜鵲似的嘰嘰喳喳,她口齒伶俐,把長安發生的新鮮事說得娓娓動聽,李慶安舒服地躺在軟墊上,一邊喝酒,一邊聽著明珠的悅耳的聲音,心中充滿了一種他鄉遇故人的溫馨和喜悅。
“呵呵!她們怎么樣?”
“她們很想念你,我最喜歡如畫了,我還教她化妝,等你回去后一準會嚇一大跳。”
“那如詩呢?你不喜歡她嗎?”
“當然喜歡啦!只不過我倒覺得她有點像我姐姐的姓格。”
“怎么會呢?你姐姐總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
“那是你不了解她,她其實很溫柔的,七郎,等你回京城時請她出去游玩吧!她一定會答應的。”
李慶安笑了笑,喝了一杯酒又問道:“還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獨孤明珠想了想,“對了!貴妃的三個姐姐都封國夫人了,大姐封秦國夫人,二姐封韓國夫人,三姐楊花花封虢國夫人,還有楊家的兩個兄弟楊铦和楊锜都當了高官,京城里稱他們為五楊,整天橫行霸道,驕狂得要命,七郎,你在聽我說嗎?”
李慶安有些走神了,他沒想到楊花花這么快就封虢國夫人了,高力士會不會還記得自己上次的失口?這可有點麻煩了。
“七郎,你怎么了?”
李慶安回過神,搖搖頭笑道:“沒什么?你繼續說。”
獨孤明珠咬了一下嘴唇,小聲問道:“七郎,我覺得你對我姐姐好像有成見,是不是你還在生她上次相親的氣?”
“是你想多了,我對她哪有什么成見?只不過我和她不是一路人,很多事情談不到一起去,明珠,再過兩年,等你長大一點,你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獨孤明珠嘴一撅,有點不高興地道:“再過兩年我姐姐就嫁人了,明白了又有什么用?”
李慶安笑著岔開話題,“如詩如畫有沒有在學琴?我是說有沒有名師指點她們?”
獨孤明珠想了想道:“好像有的,上次我請她們來家里玩,小蓮說她們去學琴了,好像是個姓姜的女先生。”
“對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和你有關的。”
“什么事?”
“聽小蓮說,那個虢國夫人來找過你幾次,說你去揚州了,她很不高興,說你故意在躲她,七郎,你和她不會有什么關系吧!”
“我和她什么關系都沒有。”
“我想也是,她怎么配得上你。”
獨孤明珠一顆心放下,她長長伸了個小懶腰,又端起酒杯笑嘻嘻道:“難得祖父不在,我可以好好地喝酒了,哎!在揚州真好,我都不想回長安了。”
她酒杯剛到唇邊,卻被李慶安伸手一把奪了去。
“你祖父不在,并不代表你就可以放縱飲酒,吃好飯,我就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