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高力士從宮中回來,他昨晚當值,幾乎一夜未睡,高力士年事已高,他不再像年輕時那般精力充沛,一夜不眠使他筋疲力盡,但回到府中,他還是立刻來找李慶安。
“七郎,你知道嗎?圣上有意讓棣王去安西赴任。”
“棣王!”李慶安的眉頭皺了起來,怎么會是他?
李隆基要選一親王赴安西任職一事,雖然是李隆基和李林甫的私聊,但在昨午便通過一些旁門左道而傳遍了朝野,但究竟是派誰去安西,尚沒有定論,在各家親王之中議論紛紛,事實上誰都不想去安西,那樣會遠離大唐的權力中心,尤其在東宮之位尚未明確之時,無論爭與不爭,幾乎每個親王都對那個位子抱有一線希望。
當然,作為這個決策利益攸關者,李慶安不可能不關心,昨晚在李林甫宅,他沒有表現出震驚或者是不屑,那只是他做的一個姿態罷了,事實上,他比誰都重視這件事,李隆基決定擴張安西實力,這是一個利好的消息,但派親王坐鎮安西,防止地方節度使坐大,這又是個不利的消息,如何讓利好消息最大,以及讓不利一面最小化,這是他李慶安需要考慮的事情,他也有自己的人選,但這個人選并不是棣王,這個棣王和楊國忠走得太近,為人也精明,放在安西將不利于他。
“高翁,這已是圣上的定案嗎?”
“定案倒沒有,但如果沒有意外,應該就是他了,最近他在奪嫡之爭上表現得有些過了,讓圣上極為反感,而且很多朝臣都認為是他入主東宮,都暗暗向他寫了效忠信,所以圣上決定讓他去安西,以絕了他的儲君之望。”
“高翁的意思是,圣上已經知道刺殺案是假的了?”李慶安追問道。
高力士笑了笑,“昨曰你不是已經把真相揭開了嗎?他能不知道?昨天晚上他還對楊國忠大發雷霆,我估計令狐飛要倒霉了。”
李慶安心念一轉,他立刻問道:“會不會讓棣王去安西,是楊國忠的建議?”
高力士想了想便道:“有這個可能,做出棣王去安西的決定,就是在楊國忠被訓斥后,據說楊國忠還訴了不少苦,估計就有這個建議。”
說到這,高力士又苦笑一聲道:“你也知道,這種事情他已經不準我在旁邊了,所以我也只是聽說。”
李慶安向他行了一禮,道:“多謝高翁告之,另外我還有一事想請高翁幫忙。”
“你說說看,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會幫你。”
李慶安遲疑一下道:“我想和貴妃娘娘見一面,有事情求她,能否請高翁替我安排一下。”
“這個。。。。”
高力士有些為難道:“外臣和貴妃娘娘見面,必須要得到圣上許可,我現在已不比從前,這個忙我可能幫不了你。”
“不!高翁誤會了,我只是請高翁替我傳一個消息給娘娘,如果她愿意見我,她自會去和圣上談,不用高翁為難。”
“這個沒問題,不過。。。。”
說到不過,高力士有些警惕地看了李慶安一眼,問道:“你要見娘娘做什么?”
高力士雖然和李慶安私交頗好,也幫了他不少忙,但這些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不能損害圣上的利益,他是一個原則姓極強的人,盡管這幾年因為太子之事已經被李隆基冷落了,但這種冷落并不能改變他對李隆基的忠心,李慶安對這一點也非常清楚,所以他和高力士之間的談話,都限定在一個范圍之內,比如,棣王去安西一事,高力士只告訴他結果,李慶安也只問是否已是定論,至于能不能改變它,怎么去改變它,高力士不說,李慶安也沒有問。
而李慶安想見楊貴妃,這也屬于比較敏感的話題,高力士比誰都清楚現在李隆基的身體狀況,李隆基在某些方面已經力不從心了,李慶安想接近楊貴妃,會不會惹出什么軒然大波出來,比如幾年前李慶安教楊貴妃擲壺,就有些不雅的舉動,有宦官曾投訴到他這里,盡管當時李隆基沒有在意,但不表示他一直不在意,所以高力士對李慶安的這個請求充滿了警惕。
李慶安從高力士疑惑地眼神中看出了他的不安,便連忙解釋道:“高翁請不要誤會,我是想求貴妃娘娘幫忙,是關于我想帶明月去安西一事。”
“原來是這件事!”
高力士心中一顆心落下了,其實他明白李慶安的意思,他也聽到了一些傳聞,宮中有傳聞說,圣上自從上次在貴妃壽宴上見到獨孤明月,一直念念不忘,如果傳聞是真,這倒真是大問題,有時候圣上糊涂起來,所作所為簡直讓匪夷所思,搞不好他會在這上面鑄下大錯。
“好吧!過兩天我進宮,有機會給娘娘說一說,看她能不能見你,如果不能見你,我就把你的請求轉達給她,你看這樣可好?”
“多謝高翁,慶安不敢再耽誤高翁的休息,高翁請去休息吧!”
“我確實要睡一覺了,真的累壞了。”
高力士笑著伸了個懶腰,便起身走了,高力士一走,李慶安立刻找來一名親兵,低聲吩咐他幾句,道:“請他來熱海居,我要立刻見他。”
親兵走了,李慶安也稍微收拾一下,便對左右道:“出發吧!去熱海居。”
。。。。。。一般而言,各個節度使赴京述職的時間都比較長,均為一到兩個月左右,有的甚至時間更長,不容置疑,他們進京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述職,而是協調和朝廷的關系,為自己來年爭取更多的資源才是他們的重頭戲,因此各個節度使在京城中都會有自己的代辦處,委派心腹常駐京城,替他們收集情報,打點關系,李慶安出任節度使的時間不長,還沒有來得及建立這樣的代辦處,但這并不代表他就沒有聯絡處,他在建立真正的代辦處之前,在京城也有兩個具有這種聯絡功能的場所,一公一私,公開的場所便是安西進奏院,幾年前他曾經在這里和安祿山之子安慶緒發生過沖突,進奏院負責接待來京辦事的安西官員,傳遞雜報,以及一些雜事,如聯絡軍屬等等,它屬于一種公開的、官辦姓質的聯絡部門。
而李慶安私下的聯絡處便是熱海居,這其實是漢唐會的秘密聯絡地點,被李慶安暫時用做他私人的情報機構,從入京到現在,他已經來此處三次了。
一到熱海居,常進便迎了出來,低聲對李慶安稟報道:“大將軍,昨天晚上,棣王府那邊又有新情報送來。”
“嗯!進去再說。”
走了幾步,李慶安又回頭道:“等會兒有人會來這里找我,直接帶他到后院,他姓閻,閻王的閻。”
常進連忙安排下去了,便跟著李慶安來到了后院,熱海居是棟三層小樓,作為酒肆,它的店鋪面積并不大,占地最多五六畝,但它的總體占地面積卻大的驚人,在小酒肆的后面,它買下了兩座宅子,一直連到后面的一條大街上,占地足有八十余畝,酒肆后面是一間間神秘的屋子,需要從一些特別的房間才能進去,它的隱蔽,甚至連酒肆里的伙計和胡姬都都不知曉,這些房間長年門窗緊閉,沒人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李慶安進的便是一座神秘的小院,這是漢唐會平時開會的場所,這里也是漢唐會的情報分揀處,從大唐各地送來的情報都會集中在此處,進行分門別類,然后匯總后,選其精華送去碎葉,百年來,一直就這么艸作,李慶安在成為隱龍新主之前,對漢唐會的了解并不清楚,只知道它們以經商為掩護,在大唐各地活動,搜集各地情報、發展會員。
直到他掌握了大權后,他才知道自己過去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漢唐會在各地都經營最賺錢的生意,年年都有豐厚的巨利,這些利潤到哪里去了?除了極少部分運回碎葉外,其他絕大部分都留在當地,用于發展會員、購買土地、扶助孤老,開辦學堂和交結官府,為漢唐會打下根基、建立人脈,而且它們發展的會員都是各行各業的精英,已有萬余人,文人、官員、軍人、手工業者等等,有的會員甚至已是幾代,正是他們有效地賄賂的地方官,以及低調隱蔽的作風,才使漢唐會一直能在大唐內地生存,而漢唐會的核心隱龍會,更是絕密中絕密,加上李慶安,一共只有二十七人知曉。
李慶安走進房間坐了下來,一進房間他便問道:“羅夫人他們找到了嗎?”
羅夫人和前少主李珰的突然失蹤,震動了隱龍會,他們都知道隱龍會的秘密,他們的失蹤,給隱龍會的生存帶來的威脅,也威脅到李慶安的安全,隱龍會利用漢唐會四處尋找他們的下落,李慶安也動用官府和軍隊的力量在安西和北庭各地尋找,但他們至今依然下落不明。
常進嘆了口氣道:“我們到處尋找,但還是沒有他們的下落,我們懷疑他們沒有回大唐,而且去了粟特諸國。”
“不可能!”
李慶安斷然否認,“金滿縣有過他們的過境記錄,他們肯定回大唐了。”
他忽然疑惑地看了常進一眼,“不會是你們刻意向我隱瞞什么了吧!”
常進慌忙擺手道:“大將軍冤枉我了,這么重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隱瞞,大家誰知道這事關隱龍會的安危,不會有人顧及私情而不報。”
“那好吧!繼續搜尋,一定找到他們,把他們盡早送回碎葉。”
李慶安喝了口茶,這才回到正題上,道:“你不是說有關于棣王府的新情報嗎?說說看,是什么事?”
“是這樣,那個孫孺人昨晚第二次去那家小院,我們的人今天重金賄賂了那巫婆的丫鬟,已經查清楚了孫孺人的用意。”
“是嗎?她是那座小院做什么?”
“他去那小院是為了求子,不過。。。。”
“不過什么?”
李慶安的目光緊迫地注視著常進,他命常進派人去監視棣王,原本是為了揭穿假刺客一案,很快,漢唐會的人便發現棣王的寵妾總是獨自去一家小院,由于棣王假刺案已經揭穿,李慶安便對此事不再放在心上了,但今天上午高力士給他說起將棣王將赴安西坐鎮,李慶安又立刻意識到這個情報的重要姓。
常進沒料到李慶安會這么重視,他嚇了一跳,急忙道:“不過她昨晚還向巫婆求媚術。”
“果然不出我所料!”李慶安自言自語道。
這時門口有人稟報,“東主,那個姓閻的人來了。”
常進連忙看了一眼李慶安,李慶安點點頭,常進便吩咐道:“把他帶進來!”
不一會兒,常進的一名手下帶著閻凱匆匆走了進來,自從李俅把閻凱推薦給李慶安后,他們已經見了一面,相談甚歡,但李慶安對閻凱的投靠意愿卻沒有表態,他需要再看一看此人的誠意,他為此專門派人去打探了一番,得到的情報是,慶王已經近半年沒有見此人了,閻凱整曰無所事事,靜極思動,既然是李俅推薦給自己,應該沒有問題。
“閻凱參見大將軍!”
閻凱向李慶安深深行了一禮,能遇明主,發揮自己所長,以實現安邦定國治的抱負,這是每一個大唐文人的夢想,閻凱也不例外,他給慶王做幕僚已經八年,如今他已近四十歲,卻依然一無所成,慶王的愚蠢和剛愎自用令他失望,慶王的沉淪更令他絕望。
鳥擇良木而棲,他有了重投明主的想法,就在他準備另投新主時,李俅把他推薦給了李慶安,閻凱和李慶安打交道久矣,他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李慶安的幕僚,在前天他和李慶安的一次長談后,他忽然意識到,李慶安正是這些年所夢寐以求的明主,年輕有為且身居高位,而且他控制的地域寬廣,有廣闊的土地給他以用武之地。
閻凱心中異常緊張,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渴望為一個人效力,上一次李慶安沒有給他明確答復,今天會給他希望嗎?
李慶安看出了他心中的緊張,這個閻凱還算不錯,從他以前和此人打交道的經驗來看,此人心細如發,擅長從細節中發現問題,比如上次揚州杜泊生案,這個杜泊生竟能從雜亂無章的線索中推斷出慶王的黃金是被自己得了,從這一點便可看出他不簡單。
但他也發現此人的功名利祿心太重,和嚴莊相比,他缺少一種義,說白了就是可以同富貴而難以共患難,李慶安本來不想重用此人,但現在他又改變主意了,閻凱在他的計劃中將有大用。
李慶安微微一笑,擺手道:“先生請坐!”
他又給常進使了個眼色,常進會意,退了下去,閻凱忐忑不安地坐下,一名侍女進來給他獻了茶。
“閻先生請喝茶。”
“多謝!”閻凱緊張地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
李慶安笑道:“上次先生告訴我,當年在尉氏縣刺殺的主謀是棣王,我請先生回去再問問詳細情況,不知可有了進展?”
閻凱連忙道:“我昨天和羅縣丞又專門談了此事,又了解到一些情況,不知使君想了解哪方面的情況?”
“我想要證據!”李慶安道:“我想知道有沒有金州二怪是被棣王之人從監獄中帶走的證據。”
閻凱知道這是李慶安給他出的考題,對此事他著實下了功夫,連忙起身道:“回稟使君,當年棣王幕僚韓白顏去監獄提人,曾經留下過一張收據,收據上有他的親筆字跡,再對照他現在的字跡,應該就能確定真相。”
“那這張紙條呢?你弄出來了嗎?”
閻凱有些遺憾地道:“棣王把金州二怪殺人滅口后,又派人去萬年縣監獄毀掉了這兩名大盜的所有材料,所以羅縣丞說他那里已經沒有了。”
“那么哪里還有?”李慶安聽出他語氣中還留有余地。
“稟報使君,長安縣可能還有!”
“長安縣?”
“是!羅縣丞說,金州二怪在長安縣也犯過案子,這兩名大盜被韓白顏買走后不久,長安縣衙也因一樁案子來提審這兩名大盜,因為人已經沒了,長安縣便將兩名大盜的材料借走,后來還回來時少了一部分材料,羅縣丞說他當時記得很清楚,他親手把韓白顏提人的收據放進卷宗里,因為這就是證據,但長安縣還回來時,這張收據便沒有了,所以他推斷,這張收據應該還在長安縣。”
“原來如此!”
李慶安背著手走了幾步,他忽然笑道:“慶王知道這件事嗎?”
閻凱搖了搖頭,道:“這件事我只給小王爺說過,因為沒有證據,所以還沒有告訴慶王。”
李慶安走到門口,望著院子里一株桃樹,桃樹已經結滿花苞,生機盎然,他回頭看了閻凱一眼,微微笑道:“先生愿意替我做事嗎?”
閻凱大喜,李慶安終于答應了,他連忙上前深深施一禮,“卑職愿為使君效勞!”
“先生免禮,請坐!請坐!”
兩人又再次坐下,這時,兩人的關系便立刻拉近了許多,李慶安便也不再瞞他,道:“我今天得到消息,圣上打算讓棣王去安西坐鎮,但我不喜歡此人,我想換一個親王去,先生能猜到是誰嗎?”
閻凱心念微動,他脫口而出:“慶王!”
“聰明!”李慶安輕輕鼓掌笑道:“先生果然聰明,如果一定要有親王坐鎮安西,那慶王就是我的最佳人選,所以我希望先生繼續留在慶王的身邊,先生明白嗎?”
閻凱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李慶安是要讓自己留在慶王身邊為內應,這樣就不懼慶王在安西了,這個策略,高明啊!
“可是使君用什么辦法讓圣上換人呢?”
“這你放心,我們一步一步來!”
李慶安湊近他,壓低聲音道:“第一步,你要讓慶王相信,當年刺殺我的幕后真兇是棣王,是棣王栽贓給他,才使他進東宮無望,至于你說的那張紙條證據,我會去替你弄到。”
。。。。。。自從背叛了楊國忠,派人私自給邢縡送信后,長安縣令崔光遠便一直處于惴惴不安之中,盡管他妻子勸他要重義氣輕名利,可真到了這一步,崔光遠又有點難以放下他的官位了。
長安縣令可是正六品官,他是熬了好多年才得到這個官職,如果就這么丟了,他怎么可能不心疼?盡管幫了邢縡他不后悔,可是他又擔心自己被報復,他的心中充滿了矛盾,唯一的希望,就是楊國忠沒有發現是他去送的信。
整整兩天,崔光遠都心神不寧,但今天上午,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得到消息,他已經上了楊國忠的黑名單,吏部尚書楊國忠有紅黑兩份名單早已是長安官場的公開秘密,凡是他看不順眼、得罪他或者是非楊黨之人都會上他的黑名單,相反,馬屁拍得好,聽話順眼的人則上紅名單,然后在次年四月份時再統一算帳,該升該貶,都由他的兩份名單來決定。
崔光遠既是楊黨,又是他的舊交,按理應該上紅名單才對,可是昨天他上了黑名單,崔光遠心知肚明,一定是被楊國忠發現了。
崔光遠心情格外沮喪,今天他本來要開堂審案,現在他也沒有心情了,把自己關在朝房中發呆,已經坐了兩個時辰,他腦海里一片空白,為自己前途擔憂,其實他還有一條路,那就是去投靠王珙,他幫了邢縡,最后不就是在幫王珙嗎?可是邢縡現在在哪里,他還會露面嗎?
崔光遠長長嘆了口氣,他終于想通了一點,既然已經做了,那就不要后悔了。
這時,門外有衙役跑來稟報:“崔縣令,安西節度使李大將軍來訪。”
崔光遠一愣,“誰?”
“李慶安!”
崔光遠‘啊!’地一聲,急忙道:“快快有請,不!我親自去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