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渙一共生了五個兒子,其中次子早夭,其余四個兒子中三個在外地為官,只有最小的兒子崔峮跟在他身邊,崔峮今年只有十八歲,在太學讀書,準備參加明年的科舉,和所有名門世家子弟一樣,崔峮勤奮好學,在太學中名列前茅,再加上他謙虛律已,正直良善,可謂品學兼優,深得他父親的喜愛,崔渙常常對人說,他的四個兒子中,只有幼子最酷似他年輕之時。
就是這么一個前途似錦的優秀青年,卻干下了一件荒唐無比的蠢事,他愛上了同窗好友的妹妹,帶著她私奔了。
女孩子姓余,是長安一個小戶人家的女兒,名叫余幼娘,今年只有十四歲,年紀雖幼。但她從小便許配給了表兄,可謂羅敷有夫,小娘長得俏麗清秀,經常去太學看望兄長,一來二去,她便和兄長的同窗好友崔峮混熟了,兩人幾乎是同時墜入情網,愛戀得死去活來,但余幼娘自幼許配給了表兄,悔婚不可能,而且表兄已經前來提親,余幼娘心中惶恐,便來向情郎崔峮求救,年輕人的愛情如火,戰勝了理智,崔峮情急之下,便帶著余幼娘私奔了。
兩個年輕人一跑了之,卻給他們的家人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煩惱,余幼娘的父母帶著幾十名家人親戚上門討人,對于名門世家,名聲是第一重要,盡管崔渙位高權重,但他的權力卻跨不過一個‘理’字,他只得賠禮道歉,再三保證將女孩子完好無損地送回去。
但崔渙心中著實憂慮之極,兩人既然是私奔,小娘還保得住清白之身嗎?他安排家人四處尋找,一連兩天,兩人蹤跡皆無,崔渙陷入了深深的焦慮之中。
同州頜陽縣,這里關中東北比較偏遠的一縣,這是一個小縣,人口不多,縣城也不大,屬于那種點一支香便能繞城一周的小縣,在縣城西北有一家小客棧,叫順風客棧,由一對老夫妻打理,平時客人也不多,顯得十分冷清,這兩天,客棧里住進了一對年輕的小夫妻,男的出手闊綽,一下子就給了十五枚銀元,小客棧一個月也掙不到這么多,讓開客棧的夫婦二人喜出望外,盡管這對小夫妻行跡有點可疑,像是大戶人家私奔出來的男女,但看在銀元的份上,他們便保持了沉默。
這對小夫妻自然就是私奔出來的崔峮和余幼娘了,兩人本來商量著逃到江南一帶去,但崔峮擔心潼關有抓捕他們的圖文,便決定在一個偏遠小縣呆上一年半載,待風頭過去后,再悄悄離開關中。
他們二人被愛情之火燒得發昏,一個是第一名門世家的嫡子,知道父親不會答應他娶小戶人家女子為妻,而且這個女子還有婚約,另一個是小家碧玉,自知高攀不上崔家名門,但她又愛極了情郎,不愿嫁給姓格暴躁的表哥,為了愛情,她寧可付出一生的代價,跟情郎走遍天涯海角。
兩人也不出門,整天把自己關在客棧的房間內,他們早行了夫妻之禮,如膠如漆,恩愛異常。
盡管二人行蹤隱蔽,但他們還是逃不過號稱天羅地網的安西軍內務府的耳目,他們躲在頜陽的第三天,便被頜陽站的探子發現了,立刻將他們的行蹤飛鴿傳到了長安,傳到了李慶安的手中。
對李慶安而言,崔渙幼子的私奔可謂來得非常及時,盡管這種小事不足以扳倒崔渙,但它卻可以融洽崔渙和崔平的關系,這就是李慶安要為崔平創造的條件。
就在李慶安接到頜陽密報的一個時辰后,崔平便帶著十幾個隨從趕赴頜陽了。
在客棧內住的第四天,崔峮也終于感覺到有點悶得發慌了,同時他也想打聽一下長安的情況,打聽情況之處最好是酒肆和茶館,在他所住客棧的不遠處,便有一家酒肆,崔峮便一個人來到了這里。
叫了一壺酒,點了幾個菜,當一杯酒下肚后,鄉愁便在他心中涌起,私奔已經有六七天了,他最初的狂熱也漸漸地平靜下來,隨著他開始一點點回歸理智,崔峮也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荒唐,他有一點后悔了,如果他按照原有的軌跡前行,那么他會考上進士,出仕、升遷,在他父親的安排下,他將一步步高升,或許最后他能成為大唐的相國,這很有可能,而現在,他的前途被他不理智給喪送了。
崔峮心中郁悶,一連喝了幾杯悶酒,當他又準備倒第五杯酒時,他的手卻被人按住了,“不要再喝了,喝酒無濟于事。”
崔峮一回頭,見身后站著的竟是他的族兄崔平,他驚得一下子站起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行蹤暴露了,“你、你怎么來了?”
崔平笑了笑,把他拉坐下來,道:“你放心吧!我不是來抓你。”
崔峮驚魂稍定,慢慢坐下,依舊驚訝地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我曾是河西行軍司馬,和長安內務府的關系很好,是他們發現了你的蹤跡,胡沛云通告了我,我自然就知道了。”
崔平并沒有瞞他,他也知道瞞不住崔渙,那索姓就直說,崔峮并不關心這個,他關心自己以后怎么辦?他嘆了口氣,無比沮喪道:“不瞞你說,我真的有點后悔了,我身上一共只有五十枚銀元,現在還有三十枚,去江南后我何以為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抬,也不會種地,做商人更丟不起那個面子,幼娘說她可以去賣唱,我聽她這樣說,簡直要瘋了,堂堂崔家的媳婦居然去賣唱,父親聽了非吐血不可。”
“你準備怎么辦?是想回去向父親道歉,重新開始,還是我給你一筆錢,幫你逃到江南去?”
“我、我。。。。”
崔峮低下了頭,小聲道:“我想回去,但又怕父親不能原諒我,我怕他不能接受幼娘。”
“余幼娘也是清白人家,你娶她也不是不可以,我想既然你們生米已做成熟飯,你父親也只能接受了。”
“可是、可是幼娘有婚約在身,父親怎么可能答應!”
這是崔峮最擔心的事情,余幼娘自幼許給她的表兄,據她說,對方十分強硬,堅決不會解除婚約,而且她們家還欠對方一筆錢,她父親也不愿解除婚約,崔峮心中非常擔心,他知道自己父親絕對不會為這種事去和對方交涉。
崔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回去吧!余幼娘的婚約我已經替你解除,只要你想堅持娶她,我想你父親最后應該答應你。”
“你。。。。”
崔峮抬頭,呆呆地望著這個和自己家關系一直不好的族兄,在這關鍵的時刻,竟然是他出手幫了自己,崔峮心中異常感動,他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走吧!帶上你的幼娘,跟我回去吧!你父親那邊,我會和他說清楚。”
崔平拉起這個落魄的族弟,將他帶上了馬車,隨即又去客棧,將另一個可憐無助的小娘也接上了車,讓他倆獨處一車,他自己則騎馬跟在一旁,一行人向長安迅速而去。
崔渙這幾天的情緒低落到了極點,一方面是兒子帶人私奔,已經在家族中造成了惡劣的影響,另一方面,裴遵慶咄咄逼人,命御史臺彈劾崔家的另一員干將,岐州太守崔寧,罪名是私通南唐,而且政事堂已經立案,組成大三司會審,崔寧也被召回京中停職待審。
裴遵慶咄咄逼人的氣勢令崔渙難以抵擋,更重要是他感覺到李慶安似乎在縱容此事,似乎李慶安在刻意打崔家,這就讓崔渙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還有兩天就是崔家的族祭了,今年的祭祀由崔寓一手艸辦,在崔寓擬定的名單中,崔平排在第四位,僅次于他、崔寓、崔圓,若在往常,崔渙一定會惱怒萬分,恐怕崔平連族祭的資格都沒有,更不用說排在第四位了,但這一次崔渙沒有一筆劃掉,他的心態也有點轉變了,現在外敵強勢,裴家在嚴重危險崔家的地位,如果崔家再發生內訌,那崔家就將面臨百年來最危險的境地。
這一刻,崔渙的私仇淡化了,崔平既然官拜門下侍郎,又是李慶安的心腹,這就是崔家對付外敵的有力手段,他們應該團結一致對外,才是家族興盛的保證。
崔渙便正式決定,準許崔平今年參加族祭,而且還要提高他的家族的地位。
這時,府外忽然有人來報:崔平求見!
崔渙愣住了,剛剛想到他,他就來了,見還是不見呢?崔渙沉吟了片刻,終于對門房道:“把他帶到客堂,就說我稍后就來!”
崔渙換了一身衣服,不慌不忙地來到了客堂,只見崔平正背著手看墻上的畫,他咳嗽了一聲,崔平轉身,立刻上前深施一禮,“侄兒參見叔父!”
崔渙和崔平這多年來一直是彼此橫眉冷對,崔平更從來沒有向他行過禮,今天他表現出了晚輩的禮節,使崔渙的心中略略舒坦了一點,崔渙便點點頭道:“賢侄不用客氣了,請坐吧!”
兩人坐了下來,崔平從身上摸出一只信封,放在桌上,推給了崔渙,笑道:“這是余幼娘和她表兄解除婚約的文契,請叔父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