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夏末的夜晚,天空布滿了暗紫色的云彩,但沒有下雨,地面潮濕,但也不泥濘,兩萬騎兵在無聲無息地行進著,只偶然而聽到馬鐙碰到橫刀的微弱的叮當聲,不準互相交談,不準離隊小解,盡量不讓戰馬嘶鳴,行軍多一份隱秘就多一份勝利的希望。
從環翠峪到滎陽縣約三十里路程,安西騎兵走的是小路,幾乎在低緩的丘陵中行軍,不時經過大片稻田,他們須牽馬從田埂上穿過,遠處一片片黑漆漆的建筑是一座座村莊,不時有家犬沖出村口向他們狂叫,安西軍沒有在村莊中停留,反而加快了速度,燈亮了,隨即又熄滅,如鐵龍般的兩萬騎兵令悄悄偷看的村民們感到一陣陣恐懼。
在離滎陽縣還有十里處時,他們又進入一片丘陵地帶,這里樹林茂盛,極利于隱蔽,這時安西軍騎兵緩緩停下了行軍的步伐。
李光弼催馬沖上了一座小丘,從這里可以看見遠處的滎陽糧倉,只見遠方的平原上矗立著幾十座黑黝黝的巨大建筑,仿佛數十名巨人兵列隊在黑暗中列隊待命,滎陽糧倉離縣城約三里,被高大的粗木柵欄所包圍,據說糧倉內有兩千駐兵,由洛陽留守直接管轄。
李光弼的目光移到了糧倉以西,那里才是他此行的目標,季廣琛的軍營,軍營內一片漆黑,只有營門口掛著兩盞燈籠,可以看見高高的三座哨塔,李光弼迅速估算了一下,此時云彩已經消散,一輪清月照亮了大地,天氣對他非常不利,他能看到七里外大營,那反過來說,就算可以利用地形掩護,但自己的兩萬騎兵還是會在三里外被哨塔發現,三里的路程,若季廣琛的軍隊訓練有素,他們可以組織起倉促的抵抗。
雖然這支軍隊來自關中軍,戰斗力很一般,但李光弼還是不敢大意,這時,李光弼看見了幾名黑影從軍營方向飛奔而至,他知道這應該是他派出的斥候兵,便立刻令道:“將斥候帶過來。”
片刻,斥候隊正被帶到了李光弼身邊,他躬身施禮道:“參見將軍!”
“說吧!對方有什么動靜?”
“回稟將軍,卑職三人潛到對方軍營五十步處,發現軍營內沒有防備,敵軍根本沒有意識到我們到來。”
“那里有幾座哨塔?還有,對方可有士兵在軍營附近巡邏?”
“回稟將軍,一共有六座哨塔,北門和南門各一座,四角各一座,至于巡邏的士兵,卑職也發現了,不過他們主要在北線一帶巡邏,很少到南面來。”
李光弼點點頭,銳利的目光向黑夜中的三座高高的哨塔望去,明亮的月光下,三座哨塔看得清清楚楚,和他擔心的一樣,三座哨塔將成為他這次任務成敗的關鍵,他沉吟一下,便緩緩下令道:“飛翼營上!”
飛翼營也是斥候營之一,李光弼帳下共有三支特殊軍種營,共一千五百人,分別是斥候、虎突、飛翼,其中斥候營五百人、虎突營八百人、飛翼營兩百人。
斥候營主要是收集情報,探查四周情況,適用的范圍較廣,而虎突和飛翼則是兩支特殊兵種,虎突營其實就是陌刀軍,個個身材魁偉,力大無窮,他們主要是以重甲沖鋒為主,遇到敵軍陣腳密集時,便由他們列隊沖擊,撕開敵軍的陣腳。
飛翼營則是從斥候營中細化而來,可以說是斥候中的精銳,他們身輕如燕,速度迅疾,善于潛伏,而且箭法奇準,主要用于暗殺和偷襲,李光弼想拿下三座哨塔,就是要依靠飛翼軍來完成任務。
李光弼命令下達,立刻便有一支約三十人的黑衣步兵隊無聲無息地沖入了黑暗之中,很快便消失了。
季廣琛是一個極為中規中矩的統帥,從他扎營便可看得出來,營柵、壕溝、崗哨、吊橋等等,樣樣都十分標準,大營一共有六座哨塔,正如斥候發現,四角各一座,兩座營門各一座,哨塔高四丈,用巨大的木架搭乘,一座哨塔上有兩名士兵,一天三班,晝夜不停。
哨兵主要以目視為主,白天目距可達十里之外,而夜間如果月色好,那也有三里的距離,是大營防御最有利的輔助,所以要想在敵軍睡夢之中偷襲大營也并不是那么容易,除非天公作美,沒有月色星光,或者暴雨暴雪,否則偷襲軍隊首先就逃不過哨崗的報警。
正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要對付哨塔,只能用特殊的軍隊來對付了,比如李光弼派出的飛翼營,三十人分為三火,各對付一座哨塔,季廣琛的大營東西寬約三里,所以三座哨塔間距約一里,而安西軍的三支飛翼小隊則從正南、正東和正西三個方向向哨塔摸進,這三支小隊,任何一支隊伍被發現,都將引發軍營的警報。
三座哨塔中,要以中間的哨塔最難收拾,因此它們不僅有兩名高塔哨兵,而且營門口還有十名守門的士兵,只要被任何一人發現,都會功虧一簣。
人要精而不要多,對付南門口哨塔的飛翼兵只有五人,這五人則是飛翼營中最精銳,為首之人是飛翼營校尉,名叫朱潛,也是出身于安西第一斥候營,他的弩箭可謂百發百中,百步外基本上能做到一箭斃命,幾乎要追上了他們主帥李慶安的箭術。
五名飛翼兵如幽靈一般慢慢地向大營靠攏,他們非常小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他們從一條被雨水沖出的排水溝迅速向大營疾奔,排水溝深約五尺,寬三尺,一直通向大營外的壕溝,正是這條壕溝使五名飛翼得以迅速靠近大營,五人在離大營約六十步外時停下了,再向前走,就很可能會被發現。
朱潛瞇著眼睛觀察著崗哨和營門背后的士兵,事實上他剛才一邊奔跑便一邊觀察了,他剛才發現了小小的特別處,似乎營門背后并沒有士兵,他又仔細地看了片刻,終于看出了端倪,不是沒有十名士兵,而是守營門的士兵都蜷縮在角落里睡著了。
這也難怪,連他們主帥都沒有意識到危險來臨,更何況這些士兵,不過這在安西軍是絕不可能出現之事,在安西軍如果一名士兵在執勤時睡覺,那他將面臨處斬的死罪。
朱潛又觀察了片刻,只見兩名士兵起身去小解,很快又回來睡覺了,營門內靜悄悄的,看不見一個人影。
這時他的目光又投向了哨塔,哨塔上是兩人,一人似乎睡著了,手搭在木緣上,而另一人則懶精無神地靠在柱子上,在他頭頂則是一口鐵鐘,發現危急時,他將敲響鐵鐘報警。
這時,朱潛有些為難了,遠距離干掉其中一人沒有問題,關鍵是睡著的一人,如果他被驚醒怎么辦?
朱潛心中沉思了片刻,一個大膽的念頭從他心中冒起,他便低聲對一名箭術高強的手下道道:“五十步,射穿他的喉嚨,可能辦到?”
手下點了點頭“那好,你先射,第二人我來解決。”
兩人端起了弩箭,他們的弩箭皆是專門特制,體積小巧,便攜易帶,但它的勁力卻很強大,可將一支五寸長的鐵弩箭射出兩百五十步外,而且弩箭也很特別,只有正常的弩箭的一半長,箭頭上開有出血槽,并在槽內涂有劇毒,這種劇毒來自天竺,只需一點點白色的粉末進入人體,瞬間便可致命。
這時東西兩邊幾乎是同時傳來了一點星光,這表示兩邊都得手了,只剩下南門的這座哨樓,兩人的弩箭都慢慢瞄準了哨塔上的士兵,‘咔’一聲輕響,一支毒箭閃電般地射向哨兵,那名哨兵剛好打了一個哈欠,還沒有反應過來,毒箭‘噗!’地射進了他的咽喉,他痛苦地扼住喉嚨,想喊卻喊不出來,手在空中抓了抓,便緩緩地癱倒了,而朱潛的弩箭卻一動不動,他儼如一尊雕像,瞇著眼瞄準那只露在外面的手,而他的兩名同伴卻悄無聲息地沖上去了,如果那名睡著的哨兵沒有驚醒,那同伴就會爬上哨塔干掉他。
果然不出朱潛所料,只見睡著的哨兵驚慌地站了起來,他的手伸向鐵錘,就在一剎那間,朱潛的弩箭射出了,這時,哨兵心慌意亂,鐵錘幾次脫手,他剛剛拿住,一支毒箭便射到了,一箭射穿了他的左頸,鐵錘脫手,他捂住了脖子,啞喊了兩句,便倒在木架之上,這時,兩名飛翼士兵竄過壕溝,他們身手比猿猴還要敏捷,三下兩下便爬上了哨塔,取代兩具死尸,成為了新的哨兵。
成功了,朱潛從隨身的皮囊中摸出另一支箭,這一次他換成了弓,搭箭上弦,隨即潛伏在水溝中,另外兩名士兵用黑布將他圍住,‘咔!’的一聲輕響,他手中出現一團火苗,點燃了引線,引線‘嗤!嗤!’地燃燒起來,朱潛張弓對準天空射去,只見一道赤亮的火光劃過了天際,沒有聲響,卻像一顆流星劃過美麗的夜空。
李光弼一直在注視著大營的情況,他看見了一道亮光劃過天際,這是成功的信號,李光弼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他立刻回頭下令道:“出發!”
戰馬四蹄包裹著厚厚的棉布,兩萬騎兵戰刀出鞘,長矛沖刺,如一條浩浩蕩蕩的洪流,殺氣滔天,向數里外的大營奔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