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  【醉臥沙場】 第四六六章 歸去來兮

類別: 歷史 | 架空歷史 | 權柄 | 三戒大師   作者:三戒大師  書名:權柄  更新時間:2024-07-06
 
(女生文學)

秦雷的座艦與大部隊匯合后,伯賞元帥便乘個小舢板過來與他見面。

兩人再見,恍若隔世,自是一番唏噓感慨,卻不用再說些感謝之類的廢話。

男人的友誼在生死考驗中成長,無聲卻有力。

“部隊傷亡怎樣?”一陣激動之后,秦雷恢復了平靜。

伯賞別離撣撣身上的雪花,面色有些沉重道:“艨艟艦隊沉了十艘戰艦,死傷在三千左右,至于其他部隊,現在暫時沒有消息。”

秦雷面色一沉,因逃出升天而帶來的喜悅蕩然無存,狠狠的一拳捶在橫欄上,自責道:“為我一人犧牲這么多的大秦兒郎,這讓孤情何以堪呢!”

伯賞別離沒有說話,他知道秦雷是一個頭腦清醒的領袖,并不需要別人的勸慰。

“攻城部隊是哪來的?”果然,在短暫的心痛之后,他便繼續問道。

“一部分是鎮南步軍,一部分是您的黑甲騎兵。”伯賞別離解釋道:“他們回國后并未背上,而是一直在我的軍營里等待殿下歸來。”

點點頭,秦雷扶欄遠眺道:“他們都撤下來了吧?”雪越下越大,嚴重阻擋了他的視線。

“已經撤下來了,”伯賞別離忍不住笑道:“是秦有才帶的隊,那小子壓根就沒攻到城里去,就派人通報諸洪鈞,說他們已經占領了巴陵四門,要展開屠殺云云。”

聽到秦有才的名字,秦雷一下想到了他兄弟,不由惱火道:“秦有德呢,這個混賬東西,害得我差點被諸洪鈞砸死,非要跟他算賬不可!”

伯賞別離搖頭道:“諸烈那是嚇唬您呢,他的滾石檑木之類,根本就攻擊不到沙洲上去。”

“這是為何?”秦雷不解的問道。

“那些東西猛則猛矣,但楚軍的樓船上,并沒有安裝投石器之類的拋射裝備,根本沒法把那些東西扔出五丈之地。”伯賞別離呵呵笑道:“而沙洲乃是泥沙淤積而成,附近水淺泥深,根本不是那種大家伙可以靠近的。”

秦雷仔細的回想一下,諸烈的樓船確實在距離沙洲十幾丈的地方便停了下來,雖然一個勁的裝腔作勢,卻再也沒有前進一寸。很顯然,諸烈是在欺負自己這個陸生動物不懂行。

雖然被耍了很生氣,但知道方才并沒有身陷絕地,他對秦有德的怒火也就淡了,揮揮手道:“這個老狐貍,難為老哥你跟他斗了這些年。”

伯賞別離苦笑一聲道:“是啊,我本來也是個實誠人兒。”

秦雷哈哈笑道:“我們都是實誠人,走,喝酒去。”便與老元帥攜手進了船艙。

脫掉大氅,卸掉鎧甲,松緩下麻木的四肢。秦雷看見老元帥緊皺著眉頭,在用力的敲打著后背,似乎十分的痛苦。上前扶著老元帥在交椅上緩緩坐下,自己也拖把椅子與他促膝而坐,關切問道:“老哥,你的腰椎更厲害了嗎?”

伯賞別離點點頭,慢慢調整個舒坦點的姿勢道:“一年不如一年了,前些年光是肩周、膝蓋,倒還能硬撐過去。誰想去年又添了個腰上的風濕病,”沙啞的嘆口氣道:“這腰是支柱啊,一點毛病就能害得你抬不動腿、舉不起手,戰都站不穩。”

老元帥說著敲敲自己的背,竟發出鐺鐺的聲音,呵呵笑道:“要沒了這個鐵腰帶,老哥我站都站不起來。”

石敢端個炭火盆進來,擱在他倆的中間,又在上面鋪了個鐵線網子。沈乞則端著個大托盤進來,將上面的八個小碟子擺在兩人身邊的小機上。盤子里面是腌好的牛肉條、羊肉塊,還有鮮魚、貝類之類的河鮮。

伯賞別離奇怪笑道:“我說兄弟,你怎么打仗還帶這些玩意兒?”

秦雷看石敢一眼,石敢輕聲道:“巴陵郡的侯老板送來的。”秦雷輕笑道:“這家伙最會揣摩心思,知道我好這口。”伴著嗞嗞的聲響,他將一條條牛肉整齊擺在鐵網上,動作熟練又專業,顯然是時常為之。

伯賞元帥也不說話了,他舒服的靠在椅子上,笑瞇瞇的看著秦雷干活……話說能讓這位爺親自服務的,怕是全天下都不到三個,而他伯賞別離,卻是其中一個。

只見他一手拿個小刷子,從罐罐里蘸醬刷在肉條上,一手拿筷子輕巧的翻動著。不一會兒,伯賞元帥便聞到撲鼻的香氣,不由吞著口水道:“還真是餓了呢。”

秦雷將牛肉條夾盤里,遞給老元帥道:“趁熱吃。”伯賞別離也不客氣,接過來便用手撈著大快朵頤,他倒是不怕燙。

秦雷笑著搖搖頭,將家伙什遞給石敢,讓他繼續燒烤……隆威郡王殿下從來沒有那種別人吃著我看著的高尚情cāo。

秦雷從開水盆中捏起小酒瓶,給伯賞別離斟上酒,也給自己倒上。兩人一碰杯,便利索的走了一個,老元帥呲呲牙道:“涼熱正好!”便與秦雷對酌起來。

酒過三巡,盤子里的食材也消滅了大半,兩人終于都有些飽了。舒服的拍拍肚子,秦雷清聲笑道:“酒足飯飽,說正事兒吧。”

老元帥將盤子里最后一片蘑菇吃掉,隨手擦擦嘴巴道:“好。”便字斟句酌道:“兄弟可知道國內的局勢?”

秦雷點點頭,實話實說道:“諜報局三天會傳遞一次情報,也就是說,前天京都發生了什么,我現在還不知道。”

伯賞別離瞇眼打量秦雷一陣,奇怪道:“你怎么還能笑的出來?”說著使勁撓撓花白的頭發,滿面憂慮道:“我們現在是四面楚歌啊……說不定哪天就成階下之囚了。”

秦雷聳聳肩膀,無所謂道:“他能奈我何?”覺著這話有些輕佻,抱歉的看老元帥一眼,他輕聲安慰道:“老哥是大秦第一流的將軍,而我勉強算得上二流。不過在勾心斗角上,兄弟我還是有點自信的。”

“也對,我比較憨實。”伯賞別離拍拍額頭笑道:“成皇帝不急太監急了。”

秦雷翻翻白眼,心道:‘是缺根弦才對。’

“給我講講唄,”伯賞元帥一臉興奮道:“你準備怎么對付他們?”

“寫文章,”秦雷狡黠地笑道:“有位偉人說過,有的時候筆比劍更有力。”

“什么文章?”老元帥窮追不舍的問道。

“岳陽樓記。”秦雷眨眨眼道:“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

認真聽了一段,伯賞別離舉手投降道:“這能比刀劍更有力?我怎么聽著犯困呢?”

秦雷又翻下白眼,悶聲道:“別人聽了不犯困就行。”

“兄弟別生氣,老哥我聽不懂那些之乎者也的。”伯賞別離捋著胡子笑道:“你還是用大白話直接給我講講得了。”

秦雷苦笑一聲道:“我一直以為自己是老粗,沒想到你比我更粗。”便將他作《岳陽樓記》的用意講與老元帥聽……

當rì他作此文章……或者說抄此文章,并不是一次隨性之作,而是經過了慎重的考慮。

眼下他歸國在即,但前景卻十分的不妙。在他出國訪問的這段時間,李渾繼續告病在家;昭武帝繼續黨同伐異,對服從他的人加官進爵,對反對他的人貶官整治。大家都不想輕易丟掉飯碗,而且臣服皇帝乃是天經地義的事。終于在幾次清洗之后,朝會成了昭武皇帝陛下的一言堂。

可以說,旁落了十八年的權柄,終于又回到了皇帝手中。

這對大秦和大秦皇室來說,也許算是件好事,但對秦雷來說,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昭武十八年九月初三,都察院左僉督御史易惟洛上本參劾吏部尚書秦守拙驕縱不法、目無主上,草菅人命、賣官鬻爵等八條罪狀,皇帝沒有表態,只是著有司調查。

九月初五,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周炳宸上本參劾太和殿大學士麴延武結黨營私、蟻附權貴等七條罪名,皇帝沒有表態,只是著有司調查。

九月初九,督察院左副都御史程嵬茗上本參劾鎮南軍主帥伯賞別離克扣軍餉、中飽私囊等四項罪狀,皇帝沒有表態,只是著有司調查。

九月十一,武英殿大學士周廉犇,在早朝上本曰:‘鑒于京山城位置過于敏感,建議收歸國有。’一見陛下的鐵桿親信都親自上陣了,就連最不敏感的官員也明白……到底是誰想整誰了。

但這一次他們沉默了,似乎忘了如何痛打落水狗……

昭武帝又等了幾天,卻始終沒有等到百官彈劾秦小五、奏折紛紛如雪片的場面。他坐不住了,便將文華殿大學士田憫農喚到御書房,進行了一次絕密的談話。

首先解釋一下昭武帝為什么找田憫農,因為周廉犇是同黨、麴延武是敵人,王安亭出國未歸,剩下的老三是個擺設,所以皇帝別無選擇。

下面是談話原文……不要問秦雷是怎么得到的,因為皇帝從來沒有秘密。

省略掉‘你好、我好、吃了嗎’之類的廢話……

“最近幾封彈劾奏章,大學士看了嗎?”昭武帝狀作不經意的問道。

“回稟陛下,微臣看過。”所有的奏章都要經過內閣傳到皇帝手中,所以他想說沒看過也不行。

“田中堂作何感想啊?”昭武帝瞇著狹長的雙目,似笑非笑道。

“……微臣以為,御史有風聞奏事的權利,這樣做并無不妥。”田憫農三十年前便在朝中當官,什么場面沒見過?自然不會輕易被皇帝堵到墻角去。

“今天不談御史,就說說秦守拙、麴延武、伯賞別離這幾個人,”昭武帝乃是久經考驗的老陰謀家,自然不會要臉,還是一本正經道:“再加上周廉犇的奏折,田中堂難道沒看出點什么嗎?”

一提起這茬,田學士就氣不打一處來,微微惱火的拱手道:“微臣以為周學士不學無術、嘩眾取寵,實在猶如大學士的身份,請陛下申斥!”

昭武帝的眉毛抖動幾下,聲音有些生硬道:“愛卿何出此言?”

只聽田憫農不亢不卑道:“回稟陛下,據微臣所知,京山營乃是當初陛下同意、兵部批準、工部監造的,本來就屬于我大秦,還怎么收歸國有?實乃多此一舉!”

昭武帝發現這老東西實在太滑了,無論怎樣暗示,都一概裝作聽不懂。他終于失去了耐心,目光逐漸轉冷道:“朕覺著我大秦朝野之中,有人在結黨,想要政!”

這話直截了當且威力無窮,田憫農再也不能裝聾作m.啞,噗通一聲跪下道:“陛下,請三思啊……五殿下縱有千般不是,但他現在為我大秦身處虎穴之中,朝廷無法搭救便已經惹得民眾頗有微詞了,若是再落井下石……”說著砰砰磕頭道:“恐怕會激起民怨的啊!”

“哼!”昭武帝悶哼一聲,卻沒了下文,仿佛便秘一般。他知道田憫農所言非虛……這也是他的打手們不敢直接攻擊秦雷的原因,怕引起民憤啊!

細長干枯的手指,在桌面上無疑是的扣動幾下,昭武帝不死心道:“朕怎么會欺負自己的兒子呢?不過是他周圍環繞著太多的壞人,朕得幫他清理一下才行。”

“但在天下百姓看來,這并沒有什么區別。”咽口吐沫,田憫農十分艱難道。他已經感覺到皇帝的決心,也實在不想與其對抗。但是他身后那人已經決定不惜一切代價,保住秦雨田了,所以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與皇帝死磕。

是的,他之所以替秦雷出頭,并不只是出于道義考慮,還是因為他的恩師,蔣之虞蔣老丞相要保秦雷。這又一次證明了,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見這個與秦雷毫無瓜葛的大學士如此強硬,昭武帝被誤導了……他以為百官大都是這樣想,他也沒有魄力將百官統統革職,所以他退讓了,不情不愿道:“那就等他回來再說吧。”其實在他的一生中,退讓隱忍才是主流,強硬高調實屬偶然。

聽皇帝這樣說,田憫農著實松了口氣,畢竟是在人家手底下混飯吃,鬧掰了沒有什么好處。便退讓道:“陛下英明,等五殿下歸國之后,微臣必定奏請對其進行調查。”

雙方各讓一步,這才達成了妥協。

這次談話以后,昭武帝的手下偃旗息鼓、暫時沒了動靜,可稱之為整個事件的第一階段,此階段誰也沒討到好處。

安穩的rì子過了一個月,太子殿下回國了……而且是隆威郡王殿下以自身為質、將其換回來的。這是一種什么精神?這是一種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高尚精神!秦雷的聲譽一下子到了頂點,人們爭相傳頌著他偉大的自我犧牲,編成戲曲、話本在各地宣揚。甚至有人上書朝廷,要給他立生祠。

而在南方,他早就萬家生佛了。

面對著秦雷越來越高漲的威望,昭武帝氣歪了鼻子,但他也不敢頂風作案,對廣大群眾對著干。只好順著稱贊幾句,不痛不癢的承諾,歸國必有封賞。

這算是第二個階段,秦雷用自我犧牲換取了巨大的名聲,一時竟壓制了昭武帝的氣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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