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妃?春瑛記得,那是這個侯府出了嫁的大小姐,只不過是女兒回娘家,這媳婦子怎么好象很激動?不過也是,大概嫁給王爺的女子,不方便回家看父母吧?
上房內傳出低低的話聲,春瑛聽不清楚,卻看到簾子又一次掀起,方才那個看了自己一眼的丫頭走了出來,揚聲對那媳婦子道:“王妃回來是喜事,嫂子好好來回一聲就是了,在這里大呼小叫的,象什么樣子?要是驚著了太太,你擔當得起嗎?!”
那媳婦子愣住,臉刷的一下紅了,期期艾艾地說:“這……這不是老太太著急嗎……”
“若老太太真個著急,這會兒派的就是琉璃她們了,嫂子當我不曉事么?”那丫頭掃了她一眼,回身肅立,“太太。”她話音剛落,就有另一個丫環打起簾子,安氏走了出來,頭上多了幾樣首飾,看起來華麗了許多。她淡淡地點了點頭,便扶著那丫頭的手慢慢朝院外走了,立時便有七八個丫環仆婦跟上。
那報信的媳婦子被晾在原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見周圍眾人都在看她笑話,便訕訕地嘀咕了句:“這芍藥小妮子真是被太太寵壞了,我可是替老太太傳話來的,她也敢給我臉子瞧。”
春瑛身旁的丫頭聽了,笑吟吟地問她:“這本是我們小丫頭的差事,嫂子特地勞動兩條腿,大熱天的走了那么遠的路,難道不是想討太太的賞?就象上回那幾個報信的人那樣?”
周圍人都笑了,那媳婦子啐了那丫頭一口,轉身就走了。那丫頭冷笑一聲,回過頭來,已換上了親切的笑:“走吧,你叫春兒是不是?”
春瑛正看得有趣,忙回答道:“是,我叫路春瑛,但家里人都喊我春兒。”
“那就是了。”那丫頭笑著示意春瑛跟她走,“我呀,叫紫藤,你不認得我,但我姑媽認得你,特地交待我多照應你吶。她嫁給了盧管事,你見過吧?”
原來是盧嬸的內侄女兒。春瑛忙道:“認得的,前幾天盧嬸才到我們家來過,原來你是她的侄女。”
“姑媽一家已經脫了籍,只是如今還管著西山莊子上的事。”紫藤帶著春瑛從側門出了正院,走進一條夾道,“不過我們家還在府里呢。我在太太屋里當差,雖然只是三等丫頭,倒比別的院子里的強些。你得了空,只管來找我說話。你要去的那地兒,人人眼睛都長在頭頂上的,你少跟她們混在一塊兒。”
紫藤說話有一種特別的腔調,糯糯的,挺好聽,而且臉上總是帶著笑,叫人一看就容易生好感。但不知道為什么,春瑛總覺得她的眼睛里并沒有笑意,不過看她的態度還是挺親切的,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里,有認識的人,總會讓人安心些,春瑛便笑著答應了,又跟她小聲說話。
春瑛從紫藤那里得知,方才數落那媳婦子的丫頭,名字叫芍藥,是太太安氏身邊的大丫頭之一,另外三個分別是石榴、丁香和海棠。她們都極得太太安氏寵信,管著上房里一應大小物事,連府里的事務都能插手。其中芍藥人雖尖刻些,卻極精明,最不好相處的是丁香,最好說話的則是海棠,若是犯了什么錯,丁香一定會重罰,但只要求了海棠,只要錯兒不大,多半能大事化小。
至于三少爺所住的浣花軒,大丫頭只有兩個,分別是梅香與蘭香,其中以梅香為首。她年紀最長,為人又寬厚公道,在丫頭們當中很有威信,老太太、侯爺和太太也都很信任她。
本來還有兩個次一等的菊香和竹香,說話行事都比較傲慢,但幾個月前不知出了什么錯,被太太罵了一頓,攆了出去,聽說正在家里準備嫁人呢。
二等丫頭還有另外四個人,心氣都挺高的,太太方才提到的曼如,雖然性情溫柔,做事又勤快,很得上頭的歡心,但也有許多人不喜歡她,背地里說她閑話。
浣花軒里三等的小丫頭最多,連春瑛在內足有十二個,還有幾個做粗活上夜的婆子,所以那里的活不重……
春瑛一路聽紫藤的介紹,一路將她的話默記在心。雖然人名多得她腦子都有些糊涂了,但情報收集是絕對必要的,她還不知道要在這個侯府里待幾年呢,不想進來是一回事,兩眼一摸黑地被人抓住錯處折騰,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把她弄進來的那位崔曼如,本身處境就夠復雜的了,她可沒興趣攪和進去。
說話間就到了一處空地,花木森森,別有一番景致。春瑛猜想這里大概是花園。果然紫藤便介紹說:“前頭那月洞門里就是花園,平日我們干完了活,也能到那里去玩的,里頭可大呢,還有一個小湖,夏天的時候,少爺小姐們就在湖上劃船,看水里養的魚兒。不過山上山下那幾間屋子,是不能隨便放人進去的,也不能在那左近高聲說話,你可得記牢了。”
“我知道了。”春瑛應道,“還有多久才能到呢?三少爺住得這么遠么?”她們離開正院,已走了將近十分鐘了,記得三少爺是太太唯一的兒子,她怎么舍得他住在離她這么遠的地方?
紫藤便笑道:“幾年前三少爺還住在正院里呢,原是去年夏天,三少爺打算搬出來時,說要尋個景致好又清靜的地方,可以不受打攪地讀書學畫,才選中了花園南邊的這處小院。”這時她們已經走到一處院門前了,春瑛抬頭望去,果然看到院門上方的匾額寫著“浣花”二字。
說是小院,其實地方一點都不小。這是個兩進的院子,前面一進是書房和會客室,院子四四方方的,極寬敞,邊上種了一溜兒的桂花,如今開得正好,幽香陣陣。院角有兩株西府海棠,已經過了花期,枝條上掛著小小的果實。后面那進的院子小些,臥室與畫室都在這里,兩邊的廂房則是丫頭們住的地方。房子都是刷得粉白的墻,深褐色的廊柱,烏黑的瓦,門窗與柱子是一個顏色,游廊窗棱的裝飾俱是冰炸紋。與正院那種莊重中帶著富麗的風格有些不太一樣,這里給人一種清朗的感覺。
這里的主人三少爺,似乎與她想象中寶二爺似的人物有些出入。
春瑛隨紫藤一路走到后院,后者小聲介紹著軒中的情況,見正房門口站著的兩個丫頭望過來,便住了嘴。
其中一個丫頭一見紫藤,便翹起小巧的鼻子:“又是你呀?來做什么?上回你輸的銀子還沒給我呢。”聲量并不大。
紫藤朝她做了個鬼臉,卻先笑了:“芍藥姐姐讓我帶新來的小丫頭過來,我這可是正經差事。在里頭么?”
這話問得有些沒頭沒腦,那丫頭卻聽懂了:“在呢,正在畫畫兒,你們先在廊下略等一等,別擾了他。”說罷有些好奇地打量了春瑛一眼:“不是說有兩個么?另一個呢?你叫什么?”后面這句是對春瑛說的。
不等春瑛開口,紫藤已替她回答了:“這個叫春兒,另一個叫銀兒的,被太太打發到花姨娘那兒去了。”她使了個眼色,那丫頭明了地冷笑:“這世上蒼蠅可真多,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春瑛看了一眼她稚嫩的臉上精心化就的妝容,垂下了眼簾,心中暗諷:都是一樣的蒼蠅,難道誰還比誰高貴些?
另一個丫頭盯了春瑛幾眼,忽然問:“你就是曼如薦來的那個丫頭?你是她什么人?姐妹還是表姐妹?”
她這話一出,方才那丫頭立刻便用一種厭惡的目光望過來,連坐在走廊另一頭做針線的幾個女孩子,都紛紛停下手中的活,注意起正房門前的動靜。
春瑛暗暗叫苦,心中罵了幾聲崔姑娘,道:“她怎會是我的姐妹?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不過是住一個大院罷了。”
那兩個丫頭都露出奇怪的神色,紫藤便笑瞇瞇地道:“姐姐們不知道?她原是年初就要進來的,不知怎的讓曼如頂了差事,才耽擱到今天。她是個老實呆,我姑媽跟她娘是熟人,姐姐們好歹看我份上,多照應些吧。”
其中一個丫頭臉上露了笑:“原來如此。我也聽說曼如頂替的人,是生了病的,如今可大好了么?”
春瑛答道:“早就好了,不過是傷風。”
另一個則問:“你是哪家的女兒?父母都在什么地方當差?”
春瑛抬頭看了她一眼:“我爹在門房上呢,我姐姐在老太太屋里。”
聽到她這么說,那兩丫頭的態度更親切了,還拉起她的手問長問短,春瑛覺得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
紫藤笑吟吟地在一旁看著,偶爾提醒她們說話小聲些,但屋里還是有人掀了簾子出來,斥責她們太過吵鬧。幾個丫頭忙恭恭敬敬地站回了原處。
春瑛小心地偷偷打量那出來的丫環,見她年紀已經有十七八歲了,猜想她大概是一等大丫頭,只不知是梅香還是蘭香。
那大丫環聽紫藤介紹了春瑛,盯了她幾眼,直到她覺得心里有些毛毛的,才淡淡地道:“回頭等三少爺得了空,我會回的,你們就在廊下等吧。”又叫紫藤:“你先回去,省得太太有事吩咐。”紫藤忙說:“太太在老太太那里呢,聽說是王妃娘娘回來了,我留在這里也使得。”
“大姐姐回來了?”屋里傳來一個清脆的少年聲音,“外頭是誰?”
紫藤忙道:“三少爺,我是紫藤,方才老太太屋里的人到院子里報信,說是王妃娘娘回來了,請太太過去。難道三少爺不曉得?”
屋里傳來一陣騷動,春瑛隱隱聽到那少年吩咐丫頭們收拾畫具,似乎打算趕去見姐姐了。這時,前院傳來一陣喧嘩,一個十七八歲的丫環快步走過來道:“三少爺,別忙活了,王妃娘娘已經回去了,說是王府里還有急事,留下筠竹姑娘來見您,還給您帶了兩個人來。”
簾子一掀,走出一個容貌清俊的大男孩,春瑛還未來得及看清楚他的長相,已被一群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丫頭擠到了邊上,前院又涌進了一群女子,原本空蕩蕩的院子忽然變得擁擠起來。
浣花軒的平靜立刻就被打破了。
(希望大家不會覺得人名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