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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嘉定四年秋九月中的一日,趙勇乘著騾子,身后跟著五輛大車,歸心似箭。
此前他還從未走過如此遠的路,自紹興去宿松,足有好幾百里,一路上換乘舟車的次數他都數不過來。單以路途來看,這原本不是很長的距離,可因為事情辦得極不順利,足足耗費了他近兩個月的時光。
因此,當遠遠望著郁樟山莊時,他便有種回到家的感覺。自覺外出一趟,多少見了些世面,不再是以往那般跟在父親后頭的毛躁小子,他便將這種感覺藏在心底深處,昂首挺胸地催動騾子。
與他離開時比,郁樟山莊又有了變化,首先是半山腰緩坡處下人佃戶住的泥坯房又多了兩排,雖然還未上頂,不過再有幾日就應當可以住人了。然后便是流經郁樟山莊外的山溪之上,又建起了新的磨坊——在趙勇離開時,才建好第二座磨坊。
到了山莊門前,看門的卻不是趙子曰與李鄴,而是另外的家仆。趙勇有些驚訝,隨口便問了一句:“趙子曰和李鄴呢?”
“跟著大郎呢。”新的門丁頗為嫉妒地說道:“趙子曰如今可是出人頭地了,連帶著那個李鄴,也回到了義學里。”
這兩個月來趙子曰帶著李鄴不僅未曾誤了看門灑掃,而且還廢寢忘食地苦學。趙子曰雖然年紀較長,卻能在最新一次的義學考試中得個中上,而李鄴也被他帶著跟學,沒有拉下學業。
他二人的努力都被小翠看在眼中,小翠尋機向趙與莒說了,趙與莒便親自考校二人,在確認之后便將他們留在身邊,趙子曰算是跟班,李鄴則是書僮。
“大郎可在家中?”趙勇心中有事,便沒有細問那二人的情形,而是問起趙與莒來。
“不在家里,去了山上。”看門的指了指后山笑道:“大郎又要裝水輪機了,你若是著急,便去那里。”
趙勇撓了一下頭:“這可不成……你喚幾個人出來,車上有大郎要我去買的鐵,先給搬回院子里好生放著!”
“大郎買這五大車的鐵做甚么!”看門的吃了一驚,慌忙回去喚人。
有宋一朝,不禁民間販鐵,故此大量收些鐵料,倒不會引起官府的懷疑,只不過普通民家,哪里用得這許多的鐵料,放在家中久了,銹蝕了也是浪費。
下完鐵料之后,趙與莒等仍未回來,趙勇打發走雇來的大車,看著時光尚早,便順著山路向上尋去。
當他趕到之時,恰好聽到一連串的驚嘆之聲,他放眼看去,只見木匠方有才在人群簇擁之下,滿臉紅光眉飛色舞。
在接過趙與莒的圖紙之后連著數日,方木匠幾乎未曾安眠,每日睜開眼便是在鉆研趙與莒拿出的圖紙,閉上眼腦子里想的也是圖紙上畫的物什。
這圖紙上的部件,都是這個時代所能造出的,以作為動力的水輪為例,事實上在一百多年后的元代,便出現在中華的江河溪流之上。元時王禎的農書之中,便對由這種水輪牽引的水轉大紡車有詳細記載,而歐洲人使用同類的東西卻要到近四百年后——英國人托馬斯•隆柏要到西元1719年才建立當時英國的第一個水力繅絲廠。只不過,趙與莒結合后世的物理學原理,將這個大水輪做了改進,使之能更好地利用水能,轉速也更為均勻。
至于其余部件,在歷史上就更為有名,這四個部件,再加上歐老根父子鑄出的鐵部件,便是引發英國羊吃人運動的騾機改進型(注2)!但騾機適于紡織羊毛,經過后人改進之后才適于紡蠶絲。
因為這機器事關重大,趙與莒在如何保密上是熬費苦心,他除了將主要部件分為鐵器與木器,分別交由歐老根與方有財來制造外,還將其余一些部件秘密托付給了陶工——這便是胡福郎在給他的口信中所說之事。
即便如此,他還是不太放心,依著他的觀察,這三人中歐老根雖然與趙家關系最為疏遠,倒是最可放心的一個,饒是如此,他還是注意歐老根三子歐八馬的舉動,從某種意義上說,在他辦的義學里的歐八馬成了人質。安置方有財兒女,也是如此,一方面以厚恩結納方有財之心,另一方面也是將其子女置于自己掌控之中。只不過歐老根與方有財見識少,看不穿他心中深意,反倒對他的安置感激涕零。
便是在這種感激心理之下,方有財以前所未有的熱忱,投入到趙與莒交給的新任務之中。費了二十余日功夫,在數以十次計算的失敗之后,他終于造出了完全符合趙與莒規定尺寸的東西來。報以趙與莒之后,恰好胡福郎也親自運送趙與莒要的陶器回到郁樟山莊,趙與莒心急,便召集起人馬來到第四處水壩。
水壩早已搭成了一只有頂卻沒有四面墻的木棚子,花了兩日時間,趙與莒才指揮著方木匠與那些個織工一起將所有部件拼接好。看到水輪帶著繅車開始空轉,眾人都是喜形顏色,不過繅絲卻不是磨面,成不成還要看這繅車能不能制出好的生絲來。因此,包括趙與莒在內,眾人的心中多少還有些不安。
得了趙與莒吩咐,一個織工開始升火,在這個由歐老根父子用生鐵鑄成的鍋爐里,烈焰熊熊,將水煮成蒸汽,再通過一根陶管,將蒸汽傳到另一端的陶釜之中。這陶釜便是絲釜,收來的蠶繭便在這其中煮熟,因為是蒸汽致熱的緣故,所以溫度可以恒定,不象舊式絲釜,因為溫度不定而經常出現破壞蠶繭之事。
另一個織工自煮好的繭上尋找絲口,搭上木制繅絲縆,再扳動繅車的開關,水輪便帶動矩的軸心,使縆旋轉,把絲滾上制為成品(注3)。當那生絲出來之時,眾人都是屏息凝神,生怕大點的呼吸,就會將這絲線吹斷。一時之間,只有繅車那吱吱呀呀的齒輪轉動聲,在這木棚子中響動。在卷了一段時間之后,織工又扳動繅車開關,水輪開始空轉,繅車停了下來,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絲,放到陽光之下細細察看。
“粗細均勻、色澤潔凈,是上等生絲!”仔細看了幾眼,他便迫不及待地宣布道。
然后,便是趙勇看到的那一幕了。
注1:羅愿:羅鄂州小集卷五鄂州到任五事札子:“雇人為婢,限止十年,其限內轉雇者,年限、價格各應通計。”
注2:騾機是西元1779年克隆普頓將阿克萊水力紡紗機與哈格里夫斯發明的“珍妮”紡紗機加以改進并結合的產物,開創了英國紡織業的大機器時代。
注3:相關機械,參考了近代陳啟沅1873設計、廣州陳聯泰機器店加以改裝的機器絲車,不過改人力動力為水動力。具體操作步驟,也參考了陳啟沅所辦繼昌隆繅絲廠的相關記載。謹在此,向陳啟沅等中華智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