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其實很短暫,短暫的...讓人忘記,自己究竟有沒有活一輩子。
又是一個樹葉凋零的秋天,涼爽的風給老人帶來的,卻是嚴冬的前兆。
阿秀依舊坐在阿哥的身旁,也許有些羞澀,但,這是永恒不變的東西。
阿哥還是挽著她的手,滄桑的臉上浮現著陣陣笑容。
與阿哥相知相識相愛了這么多年,阿秀從未詢問過阿哥的過去,也從不問阿哥的一切,她知道,他會告訴她的,因為,她了解他,她也愛他。
幾片發黃的落葉隨著風飄了過來,落在了孫女的銀裝之上,那一抹燦爛的笑,如同月牙兒般,黑白分明的眼睛,點綴著她嬌俏的容顏,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人的眼球,她將是寨子里最漂亮的女孩,也將是寨子里歌聲最為好聽的百靈鳥。
孫女宛若蝴蝶,輕輕的在阿秀的身邊邁動,她正在為自己的奶奶跳著祝福的舞蹈,苗家女孩能歌善舞,而孫女顯然也受到了很好的教育。
阿秀的眼神有些深邃,她安靜的望著孫女,抓著阿哥的手也更為的緊了。記憶忽然流轉,髣髴落在了雙親遇害的那一天,阿哥從天而降的時刻,阿秀一直認為,阿哥的出現,是上天的安排。
如果,阿哥不出現,自己還會無波無瀾,卻又記憶深刻的度過這些平淡的歲月嗎?自己,還能擁有這些嗎?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孫女,自己的幸福與記憶,與眷戀之人攜手共老。
阿秀一直覺得,自己仿佛是在夢幻當中。
直到,她每每胡思亂想時,轉過頭,看著阿哥那張微笑的臉,就好像當初相遇時,阿秀從昏迷中醒來,第一眼見到的阿哥那抹微笑。
“阿哥,阿秀給你唱首歌吧....”阿秀用著蒼老的聲音,輕輕的笑道。
“嗯!”阿哥雖然不會唱歌,但卻很喜歡聽阿秀的歌,雖然,他已經很久沒有聽了。
孫女停下了舞蹈,安靜的坐在奶奶的身旁,靜靜的聆聽著。
阿秀已經喊不開了,只能低聲吟唱著,聲音深沉,雖不悅耳,但很耐聽,阿哥聽的出聲。
秋風微拂的日子,永遠都不會過的那么慢。
它們的寒冷荒涼會如萬千利刀般,給人凌遲的痛苦。
白駒過隙的時間,總是會給人太多的感慨,也許三十年前,人們不懂得珍惜時間,三十年后,人們便會大悔當年。
歲月真的讓很多人后悔。
阿秀遇見阿哥,已經整整六十年了,這一年的入冬之日,阿秀已經再也唱不出好聽的歌了,但阿哥依舊陪伴在她的身旁。
阿秀的姐妹們,都相繼離去,她們追隨著阿桑阿沁的腳步,也一個個步入了死亡,孫女也已經嫁人了,寨子還是那般祥和,但對于阿秀來講,這里永遠是一方樂土。
其實一切,都不過是在重新旋轉。
阿秀望著同樣蒼老,布滿皺紋的阿哥,他也沒有了當年俊俏的外表,頭發掉落,牙齒也少了,但他對阿秀的愛,六十年了,從未改變。
雖然,這六十年內,阿秀從未聽過阿哥為她唱過哪怕是一句山歌,但卻已經不重要了,阿秀知道,阿哥用了整整六十年,為她唱下了這首歌,她會是整個苗家最幸福的女子。
人們也開始懂得,有時候,愛不一定要說出口...也許無形之中,它慢慢的便會得到印證..
這一日,孫女帶著孫女婿來了屋子里,阿秀佝僂的身軀在阿哥的攙扶下,再一度坐到了屋子前,冬日的陽光異常的溫暖,讓老人感受不到任何一絲的寒意。
阿哥與阿秀的目光靜靜的打量著四周的一切,他們的目光很平緩,就連呼吸,也緩了下來,阿秀知道,這樣,已經很好了,不要再去刻意的追求太多。
她依舊坐在阿哥的身旁,臉頰帶著微笑,瘦弱的身子輕輕晃動,小手有節奏的拍著阿哥干枯的大手,沒了牙的唇,輕輕蠕動,你若仔細,便能聽到,她那有節奏的輕聲。
林子與媳婦安靜的站在門口,靜靜的望著自己的父母,他不敢出聲,但他的心,卻沉重的很。
如同這冬雪下的驕陽。
阿秀緩緩的唱著,這一年冬季的雪花,第一片悠悠揚揚的從空中落下。
它毫無征兆的朝阿秀撞去,那寒冷刺骨的碎屑,連冬日都無法融化。
阿秀無法察覺到這片雪花,因為它是從天而降的,阿秀的腦袋垂的很低,目光柔和的望著阿哥,她如何會察覺到?
然而,阿哥忽然抬手,仿佛一種習慣般,乘阿秀不注意,將那雪花揮去。
他的動作,很吃力,仿佛,用盡了生命中的最后一絲力氣。
阿秀笑了了,燦爛的笑容,比最為純真的少女還要笑容甜美,她僅僅的依偎在阿哥的懷中,不言不語,阿哥也同樣放下揮去雪片的手,輕擁著阿秀,就好似當初在山澗內,阿哥尋到阿秀的那一刻。
時間,瞬間的流轉,這一刻的畫面,直接凝固了。
林子見到這幅場景,頓時嚎啕大哭,人也跪了下來。孫女媳婦都哭了出來,望著雪景中一動不動,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
這一輩子,阿秀與阿哥終于走完了,仿佛夢幻一般,雖無驚險,沒有深刻的畫面,很是平淡,然而這種淡淡的溫馨,卻是阿秀一直追求的。
這一年的雪,下的很大,將屋子完全染成白色的,林子將阿秀與阿哥葬在了屋子的后頭,林子沒有將他們分開,也許,誰也不能將他們分開,大雪將兩個人都凍住了,林子沒辦法,只能將兩人合葬在一起。
寨子依舊是那個寨子,只是物是人非,阿秀阿哥那個時代的人,都已經不在了,一切,將由新生去主導,誰也不知道,歲月的長河之中,有多少淡淡的溫馨,與純純的難以割舍的愛憐,它們便如曇花,一現過后,便不再見....
一片落葉,輕輕的落在兩人的墳頭上,忽然,一道黑光,微微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