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飯莊里的掌柜不是男的,而是一個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她顯然和這兩個車夫熟識,在吩咐伙計通知后廚備菜之后,從柜臺后面出來,在兩個車夫的桌前坐下,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抽出支筷子點著桌面:“二位兄弟,今兒個咋啦?怎么不喝兩杯再走?”
“喝個屁,酒錢都被你們南皮縣那些吸血鬼給吸走了,剩下的還要留給后面那幾條道上的吸血鬼。”一個看上去年紀稍小一些的車夫心直口快,張口便說,絲毫不顧忌同伴的眼色。
那個老板娘顯然對這些事也很清楚,因為她在這里開店,做的就是這些車夫和行商們的生意,那個收費的關卡距離這里并不遠,所以對于這些情況也是了如指掌,她輕嘆了一口氣道:“財去人安樂,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們怎么不找龍四爺求個人情,或許能少一些。”
“找他求人情?哼他倒不是吸血鬼,是連肉帶骨頭一起吞。”那車夫氣哼哼地道。
張陵瞇著眼聽著,也沒在意張松要了什么菜,只是臉色是越聽越難看。
說話間的工夫,伙計將那兩個車夫要的飯菜端了上來,老板娘也站起身道:“你們若不是太著急,等到了午時再走,后面那個卡子午時左右換班,中間有一段時間正好無人,你們溜過去應該沒問題。”這老板娘看來也是一個熱心人,大概看不慣那些差役設卡亂收費。
看著老板娘離開,張陵等人要的飯菜也端了上來,張陵現在是食之無味,草草的吃了幾口,看那兩個車夫已經吃了一半,便走過去在剛才那老板娘坐過的地方坐了下來:“二位,叨擾動。”
兩個老車也是走南闖北,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那個年輕一些的車夫剛要說話,卻被年長的同伴輕輕拉了一下道:“我們都是出苦力的,不知道公子想要做什么?”
也難怪他們警惕,雖然張陵竭力把自己打扮成普通人,可他畢竟浸潤官場經年,單是那身書卷氣就不是一件粗布衣裳能夠掩飾的。
張陵一臉人畜無害苦笑容,很自然地道:“我是第一次走這條道,沒想到竟然就遇到收錢的卡子,我想知道這一路上有多少這樣的卡子,真擔心沒等到地方,袋里的錢先見底兒了”
“小兄弟,出門在外帶著眼睛就足夠了,那嘴巴和耳朵就算是帶出來了,也盡可能少用,免得招禍”那個年長的車夫越發的警惕了,冷冷地說道。
張陵沒想到這名車夫的警覺性如此重,可他恰恰不能亮出自己的身份,況且如果亮出自己的身份也沒有什么好處,這些人恐怕對官府也沒什么好感了,他陪笑道:“別誤會,我就想了解一下情況,沒別的意思。”
“你想了解啥了解了你又能干什么”那名車夫根本不為他的話所動,一句一句地頂上上來,差一點兒把張陵給噎得喘不過氣來。
張陵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苦笑道:“你們真的誤會了,我沒有惡意,真的只是了解一下這些情況。”
那名年長的車夫冷冷地看了他一會兒,似乎是看出他對自己二人確實沒有敵意,神色這才緩和下來,輕聲說道:“這位公子,別替你自己沒事找事,這條路上的事情誰都知道怎么回事兒,犯不著來問我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些當官兒的想尋外快,當然是要守著這條道發財了”
另外一個車夫了善意地提醒道:“公子爺,如果吃完飯,就早一些趕路吧,這趟路走過去你就明白了,根本就不用打聽。”
“這種卡子很多嗎?”張陵覺得對方語氣松動,便繼續問道。
“有官的地方就有稅,他們都是分了段的,北邊還好,這一過滄州城,這種卡子多如牛毛,一趟跑下來,有一小半的花銷倒是在這過關費上。”年輕的車夫說道。
“難道就沒人管嗎?”張陵問道。
“好了,沒什么可說的。”
那個年長的車夫又不滿了,開始揮手趕人:“我說你還愣在這兒干啥?甭想從我們嘴里探聽出啥來,該干啥干啥去,別影響我們吃飯。”
張陵也就是想了解一下這種私設的收費卡子到底到了什么程度,畢竟現在剛來滄州,還不能做太大的動作,見對方已經有些惱怒,也就站起身來:“二位慢點兒吃,恕在下打擾了。”
就在這時候,外面傳來一片嘈雜聲,緊接著飯莊的門一下子被推開,一個眼珠子上血絲密布,滿身酒氣的男子走了進來,在他背后看跟著幾個差役,其中一個就是剛才在收費卡上的那個滿臉橫肉的差役,一進屋,他就指著張陵說道:“龍四爺,就是這個小子。剛才在檢查的時候,我就發現他從馬車上下來,在那兒瞎轉悠,一雙賊眼到處看,我就覺得不對勁兒,這會工夫又跑到這兒來了。”
有些酒意的男子冷冷地看著一臉平靜的張陵和兩名緊張的站起身來的車夫:“小子,你是干什么的?想來找我龍四爺的麻煩?你活膩味了還是吃飽了撐的”
張陵手背在身后擺了擺,示意張松等人先別過來,然后不動聲色地道:“怎么啦?我和幾個朋友吃飯難道觸犯了律法?”
“吃飯?你真當我不知道你都干了些啥啊?”
那名男子上前一步,酒氣直噴道張陵的臉上,他伸出粗大的手指朝張陵的肩膀上指指戳戳,臉上露出一絲獰笑:“你想知道卡子的事情,問我不就知道了?讓我來告訴你行不行”
張陵心中一陣煩燥,先別說他們私設關卡的事情,就是這股子歪風斜氣都不知道要花多少精力來整治,河北這面的官吏有不少都是從舊隋時承襲下來的,風氣很不好,在這種情況下,要想將地方治理好又談何容易?
他強壓著心頭的煩燥和怒火,后退了一步道:“你想告訴我啥想知道的我自己會問用不著你來指手畫腳。”
“喲?嗑瓜子嗑出個臭蟲,什么仁(人)都有啊怎么著,到我南皮縣的一畝三分地來折騰,你活膩味了是不是?”那個男子怔了一怔之后,更加囂張起來。
張陵眉毛一挑道:“我活膩味了?什么時候大唐的南皮縣成了你的一畝三分地?難道是皇上賜給你的?有什么證據?”
見到張陵口氣強硬,那個男子也沒有完全醉糊涂,他有些拿不準,狐疑的目光在張陵身上反復打量。張陵身上穿的很尋常,年輕也輕,怎么看都像是一個游學在外的士子,只是不卑不亢的氣勢倒讓對方有些起疑:“證據?哼,我懷疑你是逃犯,要對你進行檢查”
張陵冷冷地道:“就憑你一句話就斷定我的身份,你還真把自己當作這片土地上的主子了?”
他這挾槍帶棒的口吻讓對方更加的惱怒,尤其是飯莊里還有不少車夫和行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前被掃了面子,這口氣卻是咽不下來,著酒意再看對方如此年輕也不可能是什么微服私訪的官員,多半也就是那些讀書讀迂了的書生,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四爺今天也不跟你廢話,來人啊,把他帶回去,我讓他知道在這片地上誰書得算”龍四一揮手,身后幾個差役立即將張陵圍了起來。
旁邊的兩名車夫和柜臺里的老板娘都是一臉的黯然,民不與官斗,哪怕是差役,他們也不敢得罪,只盼著自己不被牽扯進去就好,哪里還顧得上其它。
那個一臉酒意的男子還在那兒罵罵咧咧的:“我呸不知死活的書蟲,居然敢來管我的閑事,我還不信收拾不了你,等給你吃上一頓筍子燉肉,我看你還得意?”
“龍四,你在干什么?”羅祥不得不出聲了。這次之所以由他帶路到南邊這幾個縣私訪,就是因為他老家就在這一片兒,比較熟悉。本來他也是按照張陵所囑咐的,不要暴露身份,可現在已經到了要動手的時候,他可不敢再遲疑了,要不別駕大人被打出個好歹,那禍事可不小,而且他也發現那個叫張所的人手里已經扣了一只碗,這要砸到人腦袋上,后果也是不堪設想啊。
那個龍四聽到有人喊他,也是愣了一些,他努力睜大醉意朦朧的雙眼,仔細看了看,倒是認出來了,他笑嘻嘻地招呼道:“羅大人,你怎么也在這兒?”
羅祥臉色難看,厲聲道:“你這是怎么一事兒。”
龍四并不知道羅祥是和張陵一起的,但聽著羅祥的口氣,似乎和這個年輕書生有什么關系,難道是他的子侄?雖然羅祥在州里當了一個小官,但他平素也不怎么露面,低調的很,看到他一付怒不可遏的模樣,龍四的酒意倒是消了不少。
“羅大人,這人你認識嗎?我聽說他有意在南皮縣找事,正準備帶他回去好好訊問呢。”龍四雖然心中凜然,但自恃身后有靠山,也不怎么害怕,畢竟他雖然是州里的官吏,卻也管不到南皮縣這塊兒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