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緣由
榮嬤嬤霎時面如土灰,“噗通”一聲匍匐在地上,身顫無言。慧珠垂下眼,一臉平靜的說道:“說吧,我只能挪開半個時辰,寶蓮還在內室等我。”禛眼神復雜的看了眼慧珠,加重語氣道:“說,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榮嬤嬤認命的閉上眼,將寶蓮落水一事娓娓道來。
原來從前日慧珠離府的時候,寶蓮就哭鬧不止,尤其是昨日午睡醒來,尋不見慧珠,哭的撕心裂肺,榮嬤嬤和素心想盡了辦法誆哄,寶蓮愣是一直哭著嚷著要尋慧珠。榮嬤嬤無法,不忍心寶蓮如此哭鬧,便和素心商量帶寶蓮去二園逛逛,那里樹木花草繁盛,說不定能引了注意。于是,一番商討后,榮嬤嬤、董嬤嬤,還有曉雯曉舞就帶著寶蓮去二園玩耍。
小孩子注意力容易引開,寶蓮到了二園,見園里姹紫嫣紅、繁花似錦,小臉上的淚痕早已干涸,在蜂飛蝶舞的園子里戲耍歡顏。榮嬤嬤和董嬤嬤對視一眼,不由大松了口氣,更是盡心的帶著寶蓮在園子里玩。后來,寶蓮小跑小鬧的到了后院池塘,一池的夏日荷花正含苞欲放,暗香浮動。榮嬤嬤見池塘那有個涼亭,便欣然前往,又讓曉雯曉舞在石桌上擺了糕點茶水,就伺候著寶蓮用吃食。
不想,原本好好的一切,這時,弘時的一妻一妾卻突然來了涼亭。榮嬤嬤她們畢竟是奴才,見了二人,連忙起身讓座,想帶了寶蓮離開,卻被棟鄂氏以聯絡姑嫂感情為由給喚住了,如此,她們只好一旁小心翼翼的應付著。
說到這里,榮嬤嬤已泣不成聲,董嬤嬤又接著話道:“……三夫人(棟鄂氏)手里的錦帕被風吹跑了,就讓鐘格格(弘時的妾室鐘氏)去撿,鐘格格身子重了,行動難免蹣跚,她剛出了涼亭,寶蓮格格放了手中的糕點一下子就梭下了石凳,跑了過去牽著鐘格格的手。”說著,渾身打了個冷顫,方繼續道:“錦帕被吹到了池塘巖上,那長有青苔,三夫人和奴婢們連忙喚著寶蓮格格回來,榮嬤嬤更是緊緊的跟著,可誰知,鐘格格腳上一歪,直愣愣的往池塘里栽,奴婢們抓都抓不及,就見寶蓮格格也跟著一起落了水。”
話不必細說,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棟鄂氏存心讓鐘氏流產,而寶蓮只是意外搭上的。慧珠強忍住憤怒,蹭的一下站起身,冷聲問道:“為何寶蓮今日才高燒不止”素心幾步上前,跪在慧珠身下,哭道:“昨日寶蓮格格最先被救了起來,人還是清醒的,可鐘格格卻下身大量出血,請來的太醫都往了李福晉院去,一直忙了通宵,直至天亮才有太醫過來看寶蓮格格,那太醫還是弘歷阿哥請來的……”
素心頓了頓,又斷斷續續的說道:“當日,寶蓮格格情況不嚴重,喝了碗姜湯便沉沉的睡下。第二日太醫過來診脈,也只是說受了驚嚇,開了驅寒和壓驚的藥就離開了……但寶蓮格格一直夢魘纏身,太醫走后沒多久,就開始發了高燒……然后……主子就回來了。”
是啊,一個格格哪比的上王府長孫重要,還是在子嗣稀少的雍親王府!慧珠大口喘息,只覺胸口悶氣般的難受,眼淚也不知何時滑落臉頰,但她只能指甲狠狠陷進掌心,止住滿腔的憤怒。
聽后,烏喇那拉氏大驚失色,自知此事若追究起來,她也逃不出責任,遂忙向禛看去,張了張嘴,任是不能出聲,半響方被王嬤嬤提醒,這才起身,撫上慧珠的后背,哽噎道:“鈕祜祿妹妹,是姐姐沒護好寶蓮,她……”
一語未了,只見慧珠退后一步,搖頭道:“福晉不用自責。”說完,又轉身對禛欠身,語音顫抖道:“爺,此事已明個大概,妾相信爺自有定奪。現下寶兒危在旦夕,請恕妾先行失陪。”話落,抬眼直視,待在禛眼里捕捉到一抹愧疚,方低首垂眼去了內室。
禛心里亦是暗怒不已,看著慧珠衣袖下緊握的雙拳,發著顫抖的背影,強制鎮定的模樣,一時,個般滋味齊涌進心,理智卻又清晰的印在腦海里,讓他掙脫不出。
禛無言的垂下眼瞼,想揮去這不適之感,眼前卻依然不歇的上演腦海里的一幕:病魔中受著折磨的寶蓮,聲聲“額娘”的叫喚;故作堅強冷靜的慧珠,聲聲“女兒”的呼喚……他第一次有種對妻女的愧疚,母女情深的羨慕,仰或是他也理不清的千般思緒……
此時,天已黑了下來,寶蓮醒了過來,又一邊哭嚷著,一邊“額娘、額娘”的叫喚不停。守在床邊的慧珠,一驚覺寶蓮醒來,忙抱著寶蓮在懷里誆哄,可寶蓮早已失了理智,只是一個勁的無意識喚著。
慧珠鼻頭一酸,忍了淚水,輕輕的取下寶蓮額頭上的洋巾,忽感寶蓮身上更燙了,嚇的忙扭頭喊道:“太醫,你快來看看,這晚間剛喝下了湯藥,怎么一點作用也沒有,身上還更燙了。”
太醫大呼道:“什么!”說罷,大步走到榻前,抓起寶蓮的手,忙診脈斷病,片刻后,呢喃自語,又連連搖頭。慧珠見太醫這般神情,身子晃了晃,神經緊繃道:“太醫請有話直說。”太醫踱了幾步,心下一橫,跪地說道:“請鈕祜祿福晉節哀順便。”
“不——”慧珠不可置信的大叫一聲,隨即指著太醫咒罵道:“你個庸醫,你是想害死我的寶兒是吧,我才不會相信你的說辭。下午明明說寶兒明日晚間若是高燒不退,才會病危,現在又如此說話,必是有詐!你個庸醫,給我滾!”
禛、烏喇那拉氏聞聲趕來,見慧珠瘋魔般指著太醫怒罵不止,心里一驚,竟齊口問道:“怎么了?”太醫拱手道:“寶蓮格格燒熱以至極,而依病情來看,寶蓮格格此時不能用藥退燒,如此,只能繼續高燒下去……該是過不了今夜子時。”
一旁侯著的素心聞言,呆了呆,正捂嘴大哭之際,忽的憶起老辦法,忙出口道:“鄉下的土法子,給孩子捂了厚被子,出了熱汗,這燒自然也就退了。”烏喇那拉氏見情況,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咬了咬牙道:“爺、鈕祜祿妹妹,不如暫且一試。”禛沉痛閉眼點頭,烏喇那拉氏忙吩咐下人去被褥子。
慧珠麻木的站著,看著素心、小娟取了一床又一床的厚被子給寶蓮覆蓋上,讓她不禁想起今早章佳氏被斂容蓋被的情形,身子登時簌簌發抖,不可以,不可以蓋被——對,不可以蓋被,可以物理降溫,不需要用藥。
慧珠眼里閃過一抹希冀,不顧失儀的拽住太醫,直直問道:“是不是只要溫度下降,寶兒就會無事?”太醫只當慧珠瘋魔,本不予答話,卻見禛陰冷的盯著他,不由咽了咽唾液,回道:“只要體溫有所下降,便可下藥,寶蓮格格也能無事。”
慧珠驚喜的放開太醫,手足無措的左顧右盼,腦子里不停的翻轉,循著前世的記憶,回想著物理降溫的常識。
禛見慧珠已然魔怔,忍了忍,深呼口氣道:“孩童患病乃是九死一生,要不放……”不待禛說完,慧珠出言打斷道:“爺,我要冰塊,您能在一個時辰內尋來冰塊嗎?”禛驚異于慧珠眼里的堅定,片刻,點頭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立馬讓人去尋了冰來。”
時節未入夏,要得冰塊倒要費一番功夫,不過慧珠相信禛必能在半個時辰內尋來,便不再多言,轉過身就去了床榻,將被褥全部取下,又給寶蓮身上的旗服褪下,只留里面的褻衣。
眾人見慧珠這般作為,嚇得瞠大雙目,太醫更是出聲阻止道:“鈕祜祿福晉,這萬萬使不得呀!”慧珠沒理會太醫的叫嚷,連聲吩咐道:“素心你去端些食用涼水過來,小娟你去讓廚房備了沐浴的熱水,還有小然子你去把酒勁不到的淡酒拿來。”三人應了,快步出了內室。
未幾,清水、熱水、淡酒備了過來。慧珠拿著清水給寶蓮大飲了半碗,又將寶蓮放進了沐浴桶內泡了一盞茶的功夫,方抱了寶蓮出來,讓她雙腳浸在熱水盆里,再用棉巾沾了淡酒,從頸部開始擦拭,以拍擦的手法行從上往下擦。
剛擦過一遍,冰塊就送了過來,慧珠忙讓人將冰塊打碎,用冷布將冰塊包好,將寶蓮抱到床榻上躺著,再將冰枕置于寶蓮的頸下,并用小冰枕不時的給寶蓮擦拭身上。
禛看著慧珠熟練的動作,想起他時疫那次,也是慧珠力排眾議,將他救了回來,說不定這次,寶蓮也會安然無恙。思及此,又意喻不明的看了慧珠一眼,才遣了多余的下人,和烏喇那拉氏挑簾出了內室,到外間等著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