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慧珠倒吸口涼氣,一手因著情緒激動死命地拽住床帷而不自知,一手僵直在空中,不知是捂住雙唇以防出驚呼,還是拍打雕欄的窗幾,讓那對形如枯槁的夫妻不要丟下摔在泥漿里的老婦人。
“啊,不可以!”抑制不住的驚呼破出口,慧珠狠狠的拍打窗幾,手指顫抖的指著外面的一幕,兩名餓得干瘦的漢子一臉麻木的拖著一名看不出年齡性別的孩子,不由憤怒道:“怎么可以,連小孩子也不放過,沒看見那孩子都昏厥了,他們這是要干什么!”
禛順著慧珠指著的方向看去,僅僅一眼便收回目光,淡然道:“放下簾子。”什么?慧珠不可置信的回瞪視,禛卻恍若未見的閉目不語。
允祥見兄嫂間有所誤會,從旁解釋道:“此次災情多年少遇,直隸近乎全部被淹,京畿之地亦有七十余州縣被淹,像這樣的流民遍地都是,成人抬了昏厥的孩子去食,也是有的。再說,出行人馬不多,若是幫了他們一人,其余的流民都會涌來,到時后果堪憂。”
話音剛落,“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卻起,小祿子在外稟道:“爺,馬車前有婦人攔車,又跟著涌了些流民過來,奴才已命人拖開婦人,馬上就可以啟……”
“程”字未出,一個哭嚎聲叫道:“貴人,行個好,收了婦人的兒子吧,一個子兒也不要,只要能賞口飯吃就行。”小祿子手里的傘被撞開,氣得啐了一口,吆喝道:“拖開,馬車丈尺以內,不可近流民。”
車廂內婦人絕望的哭聲聽的分明,允祥悄悄窺視了眼兄嫂二人的神色,心里自計較,朝禛通告一聲,便掛了簾子,推開車門探頭一看,見馬匹前一名形似乞丐的婦人正被磨著泥漿拖走,再前頭起碼堵了二、三十號人跪地乞討,路兩旁還有流民往過涌來。
粗略一看,知是情形不好,允祥心下一狠,斷喝道:“流民打死了也無事,誰再來攔車,直接給爺往死里打!”此話一出,人群出現騷動,外圍的流民開始散去。
正形勢大好之際,那名婦人渾濁的雙眼忽然一亮,朝著馬車大喊道:“四娘子!四娘子!我是張嬸啊,賣粥的張嬸子啊!求求你了,賞口飯吃,給我家的二小子賞口吃食!”與張嬸子同村的婦人一聽,也驚聲叫喚;其它流民見狀,眼里紛紛露出饑渴的神情,目光直直的瞅著馬車不動。
允詳不想情況有變,當機立斷奪過馬鞭,在雨中“啪”地一聲凌空抽響,神色凌厲道:“胡言亂語的賤婦!休管她,繼續趕路!”說罷,朝一名侍衛使了個眼色,侍衛當下明了,步履逼近張嬸子,手里大刀一番,刀刃在雨中閃過一道亮光。
“叮——”、“啊”刀劍聲、慘叫聲,憤迭至耳。
一道血水噴射出來,張嬸子子只及痛叫一聲,仰倒泥漿。
“不”慧珠搖頭呢喃自語,突然雙目眼光一凝,猛地從位上起身就要沖下馬車,這時身后伸出一手,極快的抓住她的手腕,重重的往回一拉。腳步踉蹌一下,身子又重新跌坐位上。慧珠驚慌的抬,是真,他正目光灼灼的看著她。
“嗚嗚……”視線相交的剎那,慧珠哭咽出聲,隨即往真懷里一撲,緊緊的抓著他的衣襟,埋頭悶聲嗚咽道:“是張嬸子,真的是張嬸子,臣妾、寶兒都喝過她熬的粥。皇上您也是見過她的,她真的是張嬸子子嗚嗚……”
真由著慧珠趴伏在懷失聲哭泣,垂放兩旁的雙臂幾經猶豫,終是慢慢回圈住懷里的身子,手上僵硬的撫著背脊,道:“朕記得她……以后不會了,京畿之地,朕不會讓它再有水患出現!”動作仍是輕緩,瞇眼瞥向允詳的目光卻是狠厲。
允詳乍一回,竟見兄嫂相擁,當即怔愣原地,直至真以眼神示意,這才忙點頭回應,一個轉身鉆出車廂,手里揮斥著馬鞭,不顧未及反應的流民,徑直駕車開道。
不多會,馬車駛開人群,允詳回到車內,道:“皇上,流民已經打,馬車再行一個半時辰,便可到保定。”聞言,真低頭應了聲,慧珠卻聽得身子一僵,雙手抵著真胸口一用力,連忙退開一臂之遙,又微掀眼覷了允詳一眼,聲若蚊吶道:“臣妾失禮了。”
允詳曉是慧珠尷尬,不在意的笑道:“娘娘不必在意,臣弟什么也沒看見。”說完,自知失言,又擺手道:"不……臣弟不是這意思,是說……“言語未清,慧珠已被允祥鬧了個臉紅,又見他一副手腳無處放的慌張模樣,倒破涕為笑道:”十三弟別解釋了,越解釋越有誤."允祥嘿嘿一笑,起身行一大禮,也不再多言。
經此一鬧,馬車內壓抑沉悶的氣氛得一緩解,慧珠心底那種無力感亦淡化不少,隨著理智漸漸的回籠,也明白當時的情況刻不容緩,只是對于張嬸子的死仍是難以放開。
而后面的行程還算順利,未在遇見流民攔車的情況出現。不過一路行來,只要一掀開車幃。即可見流離失所的民眾;一閉目靜心,就可聽見混著雨聲傳來的哭嚎……
至辰時將到,保定到了。允祥跳下馬車張羅隨行人員,曉娟從后面馬車里,拿了定頂紗幔垂直腰肢位上的帽圍過來伺候。
一時,慧珠戴好帽圍,允祥領了三名漢臣在外稟道:“爺,外面雨勢甚大,卑職幾人認為您不宜下的馬車。若是定要看了災情,可讓馬車沿保定城內走一圈。”禛否決道:“直接駕馬車去城外河壩。”允祥一急,忙出聲阻止:“爺,城外那邊……”多說無意,禛已執意前往,一行數十人又直奔河壩而去。
出城必經過城內,聽禛兄弟二人對話,慧珠猜想城內情況還行,不料城內一行,過眼處皆是一片蕭瑟之景,街道兩旁幾乎無行人過路,只有杵著路旁賣身接口飯吃的男女孩童,不多時,馬車行至城外河梯,禛不顧眾人阻攔,親自與允祥、三名漢臣,以及若干侍衛赴河梯下游,并查看被淹農田情況。
慧珠坐在馬車內等,但掀了窗帷,周遭的災情她也能窺個一二。從馬車內看去,已看不清城外原貌,及眼處積水遍野,幾百里內原隰難辨;路人皆是在漫至小腿的水里行走。
“主子,您看那!”小娟指著一處驚叫道。
聞聲,定睛看去,一處小洼地里浸滿惡水,兩具死尸赫然漂浮在上!慧珠一把捂住嘴,幾個呼吸后,勉強鎮定道:“少大驚小怪,有災情的地方必有死尸,而這死尸一旦不處理好,還會有瘟疫出現。”一語畢,慧珠霍地起身,語無倫次道:“夏日,疫情展迅。對了,水源,它一定會受了污染,還有惡臭的死尸、家畜尸體得處置了,不然疫情必得爆。不對,洪水退了后,應該還有鼠類、蚊蠅等蟲類,會導致疾病蔓延”
小娟目瞪口呆的望著慧珠,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唾液,怯怯的拽了拽慧珠的衣角,喚道:“主子,您怎么了?”慧珠猛一回神,目光犀利的掃了眼小娟,繼而專注盯著路上的遍野積水,突然高聲叫道:“來人,去把爺和十三爺他們找回來。”
外面未有反應,慧珠又提了氣道:“沒聽見嗎?這水里蛇蟲鼠蟻什么都可能有,爺若有個什么,你們”
猶言未了,只見車門推開禛走了上來,蹙眉道:“何事?如此慌張。”慧珠沒有立即回話,雙目全凝在了禛面上,見他面色如常,這才吁氣搖頭道:“沒,沒事。臣妾只是一時想起,水患過后必有疫情橫生,地上積的惡水里毒蟲不少,有些擔心。”
跟著禛身后上馬車的允祥一聽慧珠所說,苦笑道:“娘娘,你擔心的沒錯,皇上和臣弟倒真是被水蛭咬了,另外跟著的漢臣也遭了毒蟲。”慧珠一聽,忙矚目一看,就見禛挽起褲腳的腿上,趴著兩條的暗綠色,手指粗壯的蠕動物,想也不想,一下沖了過去,伸手就往禛腿上去。
禛一把抽開慧珠,橫眉豎目道:“胡鬧,知道這是什么就去碰,你一邊待著!”慧珠倒坐在地上,允祥見場面尷尬,只好說道:“娘娘,水蛭不能用手去碰,得另用了法子去掉。您不用擔心,它沒毒的。”末了,見小娟扶著慧珠起身,又道:“城里已打理好了院子,到時在用了土法子,一去就掉。”
聽得允祥一說,慧珠倒也稍稍放心地坐到一旁,可一不留心就瞥見禛的小腿上,粘附著一個看上去軟綿綿,脹鼓鼓的綠色蠕動物,似還有尖尖的嘴還插進了肉里,心里一陣惡心害怕,臉上也隨之顯出幾分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