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旨下后,前來恭賀的女眷絡繹不絕,一個月下來,慧珠幾次想閉門謝客,都為了弘歷大婚后進差打通人脈關系給忍住了。又過了小半月,慧珠實在煩不勝煩,眼見婚禮只剩不到三月的光景,便道:“初定的日子沒幾日了,本宮得好生細看一遍,萬不能出了差錯。這過后呢,就直接回宮里,畢竟八抬彩轎是要抬進重華宮的。”眾人知慧珠說的是實情,也不好再遞了牌子來請安。
四月二十八日,初定。內務府抬賜予茗薇的儀幣,賜予富察夫婦的賜幣進富察府,是為彩禮;并由內務府照例備酒宴五十桌,羊三十六只,餑餑桌五十桌,黃酒五十瓶到富察府設宴以樂隊慶祝。
這日富察府鼓樂喧天,笙歌聒耳,只見放有飾、衣料、日用銀器、黃金白銀的紅木大箱子一箱箱抬入府內,身穿公侯世爵、內大臣、侍衛和二品以上朝服的官員及命婦堆著笑上門,大門外鴻臚寺官員為之引禮,欽天監官員報時;一派繁華權勢之象,霎時羨煞眾人雙眼。
熱鬧相背的冷清拐角處,小然子坐在一輛小馬車內,透過窗帷不錯眼睛的盯著富察府朱漆紅的大門,直至未時將闌,方吩咐馬車回了圓明園,向慧珠稟道:“一切順利,凡是在京的王公大臣逗趣恭賀了,就是在外地的官員也都備了禮來……奴才回宮的時候,富察大人和富察夫人正要率領男女賓客朝宮里的方向下跪叩。”
慧珠暗暗點頭,笑道:“想是這會兒初定大禮已落幕了,賓客也該各自告辭離開。”素心雙手合十,念了句佛道:“一應彩禮都是主子一手準備的,還能不順利。這掩下初定是過了,只等七月的婚禮了,主子也該動身回宮。”阿杏急忙接口道:“不到十日就是端午,可是把端午過了再回宮?”
慧珠一聽,便知阿杏肚里的小九九,搖頭笑道:“你呀,八成是嫌了宮里的規矩大,這才想多拖個兒幾日。”阿杏吐吐舌頭,不好意思道:“也是為主子設想,要不這樣,園子里的端午宴交給誰去,這肚里吃的東西,還是經了主子的手,一園宮人才心里踏實。”
聞言,慧珠不禁斂了笑意,武氏自貶為貴人失去了對福惠的撫養資格,已是淡出宮里以及京里的社交圈,除非必要時足不出院門,偏偏在弘歷與茗微的婚旨下了不久,她一反近兩年的常態,在她生辰當日賞了一院宮人酒菜。不想意外就此生,武氏連同她院子里的宮人共十人,二日腹瀉不止,說是吃了不干凈的東西。以至后來,武氏放話:“仰人鼻息,終不得安好。”讓慧珠也只能睜只眼閉只眼,權當沒聽見,還好武氏從那日后,又安生過日。
想到這里,慧珠心頭掠過一抹疑惑,武氏此舉究竟是何意?若單是為了抹黑她,這未免也太兒戲了!思索不解,又一次歇去想法,就這剛才的話,說道:“圓明園與宮里往返一趟,大半日就花去。本宮五月回了景仁宮,圓明園里的宮務是鞭長莫及,定要人代為掌管。”
多年下來,素心對耿氏的戒心小了不少,遂笑道:“園子里,就屬裕嬪娘娘當得,她也代主子掌管過幾次,人選倒是不難。”慧珠也是這般作想,也就欣然同意了。
待初五端午過了,二日上午,宮妃晨省過后,慧珠單獨留了耿氏說話。兩人吃了會茶點,慧珠佯怪道:“這兩月怎回事?富察夫人是因與本宮結親,為了避嫌不好過來,怎的你也不來了,看來本宮這座小廟是供不得你這尊大佛了。”耿氏面做惶恐,忙起身下跪,慧珠讓她這般動作呼了一跳,心里有些怪異,面上卻一派嗔笑的拉過耿氏坐下,道:“好了,都多少年的交情了,還如此客套作甚?說來,本宮這次叫你,是有事予你。”
耿氏早已料到慧珠留她是何事,也不事先表態,待慧珠說了代掌一園宮務后,方恭敬道:“能代為掌管一園宮務,是臣妾的福氣,豈是累人,臣妾自當應下來。”慧珠笑了,又與之說了好一會話,忽見耿氏欲言又止似有為難,納罕道:“你有何為難的地方,只管與本宮說,本宮雖是勢微,也能幫襯一二。”
耿氏心下冷笑,眉宇間卻換上擔憂,輕晃道:“不是臣妾的事,而是有關娘娘的一些不好傳聞。”
慧珠挑挑眉,示意說下去,耿氏閃開雙目,微微下頜道:"娘娘可記得初定那日?由內務府送去富察家的彩禮,里面貂皮、狐皮、獺皮可樣樣齊全,飯房、茶房、清茶房所用銀盤銀碗銀壺銀碟等亦是樣樣不缺,更不用說綾羅綢緞等物了。”話頓了頓,看了眼慧珠疑惑的目光,解釋道:“雖是合了禮制,但是皇上向來節儉,又用了鐵血手腕讓大臣們還了欠朝廷的銀錢。而娘娘如此奢華、極盡鋪張的辦婚禮,勢必會遭了些口舌。”
聽了耿氏后半句話,慧珠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初定那日極盡鋪張卻是未必,不過是按著皇子娶親備了全禮,京畿貴胄圈賞了面子,讓宴席上座無缺席罷了,并沒有耿氏講的嚴重。但轉念一想,最近的風頭是夠足了,禛這月也不如以往幾乎日日待在她這,向來還是得斂了鋒芒;可后面的婚禮才是重頭戲,讓她委屈了弘歷,她實屬不愿……
正想著,只見耿氏前湊了身子,建議道:“娘娘,風言風語怎么著也不好。不如……”話道一半,驀地止聲不語,只是看著慧珠。半語已知全意,慧珠心里不喜耿氏的話,但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故只道:“裕嬪你的好意本宮心領了,不過你可能不知,重華宮重新裝潢的花費是由本宮一人出,而后面迎親擺酒席的事是內務府操持,本宮也不好過問。”
聽后,耿氏心下一緊,警覺慧珠似看出些什么,忙覷眼去瞧,見她面上神情不變,一臉閑適的捧著青花瓷茶盞,把玩似的覓著茶沫兒;許是因了弘歷大婚在即,她的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兩頰旋起淺淺的酒窩,觀之倍感親切,使人心生親近之念。
何時慧珠變得寵辱不驚,他們兩人從最初的彼此欣賞,直至今日的越行越遠,讓她難以企及!可是老天不公?分位遠遠低于慧珠,她能接受,畢竟她們的濃寵是天差地別;可是弘晝只小弘歷三個月,同是大清皇子,為何也要分個高低,厚此而薄彼!想起當初聰明懂事的兒子,以及如今胡作非為的弘晝,耿氏心里宛如刀割般疼痛,再看慧珠臉上越光滑旋眸的淺笑,只覺極是礙眼刺目,恨不得一掌揮去她臉上的笑容。然,現實卻是無法,她只能任由十指扣進手心,用疼痛來提醒她“仰人鼻息”!慧珠啜了口花茶,舒服地喟嘆一聲,抬眼卻見耿氏臉色不大好看,忙擱了茶蓋,拉著耿氏的手覆上,竟是涼的嚇人,不由得低呼一聲,道:“你怎么了,臉上白的沒絲血色,手里也這般涼,得去召了太醫來看看。”說著,就高聲喚了小然子進屋。耿氏眼里閃過一抹愧疚,隨即眼光一變,有些急切的揮開慧珠的手,猛然起身。慧珠當下一怔,瞠目結舌的看著耿氏,微詫道:“裕嬪,你······”耿氏疾欲離開的身形一僵,然后緩緩回過身,已然一副溫和的神情,朝慧珠恭敬地行了一禮,道:“臣妾前幾日貪涼,夜里未蓋褥子便著了涼。所以才有些精神不濟,還望娘娘勿怪臣妾失禮。”慧珠展眉一笑道:“原是如此,這幾日沒來串門子,竟是患了風寒。
好了,這有甚好怪的,你先回支歇息,本宮一會就派了太醫過去給你請個脈。”耿氏勉強一笑道:“謝娘娘關心,臣妾告退。”說罷,轉身離開。
小然子目光深究的望著耿氏離開的方向,良久才收回視線,一臉復雜的看著慧珠道:“主子,奴才總覺得裕嬪娘娘最近就像……對了,像失了魂似地,沒以前那么從容了。”慧珠憶起耿氏心里的結,又想起真刻意的放縱,不由地搖搖頭,未予回應。
隨后交代妥當了圓明園的事,五月十一日,慧珠帶著寶蓮回到了景仁宮。當日先向烏喇那拉氏請了安,并送了一些西洋物什給扶養的儲秀宮里的福惠,并接受了懋嬪宋氏等諸妃的恭賀后,便一頭扎進了弘歷大婚事宜準備上。
連著兩月的忙碌準備,作為弘歷夫妻婚后居住的重華宮是煥然一新,宮內畫棟雕甍、珠簾繡草幕。后慧珠又想著大紅綢子配黑、金二色最為亮眼,于是又命宮人將殿內家具清一色的以黑漆描金裝修。
如此,待婚房重華宮收整停當后,慧珠再親自篩選了將來服侍弘歷夫妻的宮人,不覺已時值七月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