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真的飛行速度不比普通飛機慢上多少,幾個小時之后,兩人就經過了噩盡島,看到噩盡島時,兩人都有些吃驚。
如今的噩盡島,變成一個東高西低的大陸塊,而且果然比過去大了不少。
靠東面這一側,似乎變成一片高原地形,最東面角落,是一片高數千公尺、寬近百公里的大絕壁,翻過這個高原地形,一路往西,地幅逐漸擴大,越來越寬也越來越低,仿佛一個滑梯一路往下降,最后變成一個長寬都近千公里的扇形大島嶼。
而這陸塊上道息最少的地方,竟然不是島嶼中央,而是東側那一塊數百公里寬的高原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兒的土塊最厚重結實?
整座島嶼從東到西,正如當初的噩盡島,到處長滿了帶著妖炁的奇異植物,但是飛出近千公里到最西側時,下方卻又變成一大片黑褐色的土壤,遠遠望去,似乎正翻騰變化著,不斷往外內擴張、加厚。
看來葉瑋珊猜對了,噩盡島正逐漸地擴大,懷真和沈洛年對看一眼,都有些驚疑。
「這樣又可以做洛年之鏡了?」懷真首先想到此事。
「反正要躲起來,做這么多干嘛?」沈洛年倒不是很有興趣,隨口應了一聲,一面體會著下面息壤的狀態說:「緩一下,我看看怎么回事。」
「嗯。」懷真把速度減慢,讓兩人凝定在上方。
沈洛年觀察著,果然最西面那片扇末邊緣,一大片數十公里寬的弧形區域,道息正在不正常地凝聚,隨著道息的凝聚,息壤擴張、土地增加到一個程度之后逐漸穩定,但息壤偏內側的部分,吸力又漸漸和排斥道息的力量抵銷,在內側重新出現一排適合產生息壤的道息濃度,于是那兒再度又爆出了一圈息壤往左右延伸。
這么一來,稍內側處,又出現了一圈往內、外同時延伸的新息壤圈,此時的外側,因為息壤的量增加累積,使得道息濃度過量,最后又一次爆開,重新成為另外一圈斥力,往外延伸。
就這么不斷往內累積又往外爆出,使得島嶼越來越大,而除了最西側的數百公里之外,重新產生的東面土地,則因為兩種息壤不斷交錯,抵抗的力量越來越小,道息濃度又變成普通狀態,息壤也因此不再生長。
沈洛年看了半天,雖然還沒能很清楚整個變化的脈絡,卻已經感覺到外圍仍不斷擴展,他有點心驚,詫異地轉頭說:「這樣一直變大不是沒完沒了了嗎?」
「好像耶。」懷真睜大眼說,她雖然知道很多事情,但那只是歲月累積的經驗,息壤特性她也不很清楚,判斷能力未必比沈洛年高出多少。
「以前沒發生過這種事?」沈洛年問。
「沒有。」懷真說:「過去世界充滿道息,息壤無法生長啊,就算有人故意弄出來,也馬上就爆了,不至于累積到這么多,居然足以排斥道息。」
「若道息突然又變多,會不會停下來?」沈洛年問。
「也許吧……」懷真白了沈洛年一眼說:「就說不知道了,老問我。」
沈洛年不再詢問,望著下方說:「不管會不會一直擴張,這西半邊會吸收道息,豈不是會變得很適合妖怪居住?要是有妖怪搬來怎辦?要不要回去提醒他們換地方?」
「真的耶。」懷真看了看,笑說:「別擔心啦,就算有妖怪來,也不會想往東走啊,東邊還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你真的不放心的話,找到他們的長輩時,交代一聲就是了。」
也對,他們來噩盡島之前,會先回臺灣,至于其他人的死活,沈洛年就沒這么操心了,當下點點頭說:「那走吧。」
「嗯,走。」懷真一笑,托著沈洛年,繼續往西方飛行。
懷真飛的速度果然不慢,就算加上幾次在小島作短暫休息的時間,到臺灣也不過三天左右。兩人在下午時分,剛經過日本沖繩西南端的宮古群島,這兒離臺灣只有三、四百公里,很快就可以到達目的地。
經過這些島嶼的時候,沈洛年往下望了望說:「青鱗鮫人?」卻是沈洛年看到岸邊滿是浮浮沉沉的蛇身人形,和前些日子在夏威夷看到的青鱗鮫人十分相似,沙灘上也有不少鮫人橫躺著沒動,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在享受傍晚的夕陽。
懷真往下望了一眼說:「不是青鱗鮫人,是紅鱗鮫人,這種比較兇一點,接近他們的范圍有可能會主動攻擊。」
沈洛年問:「他們喜歡住在海島啊?臺灣沿岸會有嗎?」若海邊滿滿都是這種妖怪,到時候葉瑋珊等人怎么上岸?
「不會,稍大一點的島,鮫人就不喜歡了。」懷真說:「他們只喜歡沒其他妖怪的迷你型小島嶼,能讓他們偶爾上岸曬曬太陽就好,比較不會遇到陸上妖怪的干擾。」
歐胡島其實也不大,大概是因為已經被鱷猩妖占據了吧?沈洛年稍安了點心,望著臺灣那個方位說:「還有多久?」
「不用兩個小時吧……」懷真望著那方,似乎正思索著什么。
沈洛年注意到不對勁,開口說:「怎么了?」
懷真突然飄到海面上停了下來,轉頭看著沈洛年說:「我們不能去臺灣。」
「啊?」沈洛年吃了一驚說:「怎么了?」
「瑋珊他們也不能來。」懷真說:「我知道你會不放心,我們回去通知他們吧。」
「為什么?」沈洛年問。
「你放心。」懷真說:「只要那天沒死的人,應該不會有事……這島上該不會有別的強大妖怪。」
沈洛年皺眉說:「妳總要說個道理出來。」
懷真遲疑了一下才說:「那兒有種妖怪故意放出的氣味,是和窮奇、畢方同級的強大妖獸……叫作麟犼,可是個性比那兩種兇多了。」
「妳不是說強大妖怪還不能來?」沈洛年說。
「應該像窮奇、畢方一樣,麟犼的小孩也是先溜來了……」懷真說:「麟犼從小就兇猛,只要找到稍強的妖怪,一定沖上去搏斗,至死方休,一般麟犼的棲息地,沒有妖怪想接近。」
「沒有妖怪比他們強嗎?」沈洛年詫異地說。
「當然不是。」懷真說:「問題是這種妖獸完全不要命,就算殺得了他,也得被咬兩口,還會惹上一大家子,明知如此何必和他拼命?別惹他們就好,他們幾乎不離開棲息地的……真是的,怎會選上臺灣呢?」
沈洛年大吃一驚地說:「有這種妖怪,妳還說不會有事?」
「對方若妖炁太弱,不會引起他的敵意,所以一般人類反而安全。」懷真說:「但一定程度以上就不行,所以瑋珊他們最好別來。」
「那黃大哥和藍姊呢?」沈洛年問。
懷真皺眉搖頭說:「如果和瑋珊他們差不多強度的話……恐怕已經……」
「不。」沈洛年搶著說:「藍姊說過他們不吸收妖質。」
「哦?」懷真點頭說:「那就有希望了,單靠你那鏡子提升的量很有限。」
沈洛年一想又問:「我沒炁息,妳的妖炁也不易感知,為什么不能去?」
「你的道息,應該不會被發現……」懷真說:「但這種高級的妖獸,能隱隱感覺出我氣味和人類不同,馬上就知道我是妖仙了。」
對了,當初連酖族女巫都感覺到懷真氣味不對勁,倒不能讓她冒這種險,沈洛年心念一轉說:「那么我去看看,妳去通知瑋珊。」
「不要!你又會找死然后害死我。」懷真瞪眼說。
「不會啦。」沈洛年說:「妳不是說沒有別的妖怪?」
「反正你都會找出辦法出事。」懷真白了沈洛年一眼:「你打起架來和麟犼倒是挺像的。」
「呃……」沈洛年一愣。
「如果那兩人當真引起了麟犼的敵意,也早就死了。」懷真苦口婆心地說:「如果沒有,就不會有事,所以根本不用去啊,我們折回去,讓瑋珊他們直接往噩盡島去就好啦。」
沈洛年想了想,還是搖頭說:「萬一他們不知道,眼看情況改變,開始吸收妖質,那不就糟了?連我都想得到,瑋珊一定不會忽略,妳阻不住她的,還不如我先上去探聽消息。」
懷真嘟著嘴,瞪著沈洛年不吭聲,看得出來十分不高興,沈洛年伸手揉揉她的脖子說:「別擔心,我保證小心,可以吧?」
「你每次保證都是騙人的。」懷真側臉蹭著沈洛年的手掌,委屈地說。
「不會啦。」沈洛年說:「我影蠱的妖炁這么弱,應該不會引起敵意吧?」
「是應該不會……」懷真說。
「妳回頭去找瑋珊吧。」沈洛年運起妖炁托體,他的速度雖然不到懷真的一半,但反正已經不遠,自己飛去應該沒問題。
「我再送你飛近些。」懷真說:「我也不去找瑋珊,我在臺灣東邊一座小島等你,安全出來之后再一起去警告瑋珊他們。」
「妳不先去啊?」沈洛年抓抓頭說:「那萬一……」
「有萬一的話,我和你都會死!」懷真氣呼呼地說:「我才不管他們死活勒!你不想害死他們,就別亂來。」
確實不能有萬一,沈洛年苦笑說:「好啦,別生氣。」
懷真余怒未消,甩頭哼了一聲。
沒多久,兩人飛到了個不到三十平方公里的小島,這種小島上人口應該本就不多,災禍后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剩,兩人在島嶼西面一個類似機場的空地落下,沈洛年有點意外地說:「這兒離臺灣只有百公里?這什么島?居然也有機場。」
「這兒說的不是你們的語言,應該是另外一個國家。」懷真說:「我前陣子逛到這兒過,有聽到兩種語言,一種像是日語,另外一種聽不懂。」
「妳連日語也會喔?」沈洛年吃驚地問。
「幾十年前,有一段時間常有日本人去蛙仙島,可以聽懂幾成……」懷真不想聊這些,嘟著嘴說:「你真要自己去嗎?」
沈洛年笑說:「放心吧,我會小心的。」
懷真遲疑了一下說:「萬一有狀況,你記得別逃直線,像蝴蝶一樣逃,不能有規律。」
「到處亂閃就對了?」沈洛年笑說:「我知道了。」
「然后盡快往這方向接近,我發現有異會馬上迎上去。」懷真說:「若真是逼不得已,也只能出手了……以后他長輩若找上門來,只好到時候再說。」
「他長輩怎會知道?」沈洛年詫異地問。
「這世界充滿道息,代表處處都能和仙界聯系,他們只是過不來而已,只要留意,自然能知道這兒的炁息情況。」懷真說:「既然孩子偷溜過來,會注意的地方當然是孩子周圍,我若施術戰斗,一定會被感應出來的。」
「總之最好別惹到他。」沈洛年說:「照妳的說法,該也不會惹到才對。」
「應該是……否則我才不會答應你。」懷真頓足說:「但誰知道你會惹上什么其他事?」
「不會啦。」沈洛年說:「妳一個人在這邊沒關系吧?」
「笨蛋,每次都問一樣的問題!你才有危險啦!」懷真似乎還在生氣,忍不住罵。
「好啦。」沈洛年笑了起來,輕抱了抱懷真說:「我走啰。」
「我會一直在這兒等。」懷真低聲說:「萬一海上迷了方向,記得利用咒誓之法找我。」
「明白。」沈洛年放開了懷真,轉身飄起,向著臺灣飛去。
雖然只剩下一百多公里,但是既然飛得不高,眼前還是只能看到一片茫茫大海,方向實在不易判斷,還好這時正逢傍晚,沈洛年就這么對著太陽落下的方向,直直飛去。
不用一個小時,沈洛年就到了臺灣,他從宜蘭外海往內飛行,一路上提高警覺,感應著妖炁,但他能感應的范圍畢竟遠不如懷真,區區十余公里,探不出太遠的地方,所以一路上都沒什么特別的感應。
宜蘭不算人口高度密集的地方,除了城市中心之外,許多農舍遍布在綠色的田園中,沈洛年望著下方,果然如懷真所言,每棟房屋幾乎都已燒毀,到處都是燒焦的尸體,還有不少掙扎到屋外才斷氣的,看樣子也沒人救治……
畢竟這時代的臺灣,除少數偏僻山村,沒放瓦斯筒也沒接上天然氣的房子實在太少,房子不燒也難……而且不只房舍,各處地下管路也同時爆開,更別提各地加油站,道息彌漫全世界的那一剎那,人口越密集、越進步的地方,恐怕越像煉獄,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這兒已經這樣了,人口更多、更繁榮擁擠的臺北縣市豈不是更慘?大家的親人能躲過這劫難嗎?
但是既然沒有會傷人的妖怪,應該還有人存活著吧?這時天色也還沒黑,但沈洛年在上空四面張望著,卻一個人都沒看到,不知人都到哪兒去了?那被大火吞噬過的都市、鄉村,都空蕩蕩的,反正沈洛年也不怎么關心這兒的人們,當下繼續往西北方飛,越過了一片山林,飛過新店、土城,終于到了板橋。
飄在空中,沈洛年看著那住了幾年的家,果然也燒成了一片廢墟,如其他住宅般,這周圍人口密集,一幢幢住宅排在一起,一股沖天的尸臭味和燒焦味往上直涌,嗆得沈洛年直皺眉頭。
沈洛年往外望,看著一排排焦黑殘破的建筑物,一路往外延伸出去,有些大樓燒得只剩下鋼骨,有的坍落了半邊,土石崩散在路面上也無人清理,每間屋子里面幾乎都躺著焦黑的尸首,似乎也沒人理會。隨著天色漸黑,這周圍靜悄悄一點人聲都沒有,在這仿佛鬼域的地方,遠遠傳來一陣凄厲的犬吠,讓人頗有點不寒而栗。
怪了,怎么看起來比檀香山還慘啊?這兒沒有妖怪肆虐不是嗎?
沈洛年看了看,想不通,也只好罷了。看這狀況,叔叔還活著的機會真的不大,沈洛年對生死本就比較看得開,若是確定自己叔叔死了,也就算了,問題就是搞不清楚……想了想,沈洛年還是忍著臭味,往下方飄去。
這房子本就老舊,燒成這樣真不知道何時會塌?沈洛年身子放輕,緩緩飄移,在充滿刺鼻的焦臭、尸臭味的空氣中移動,他捂鼻子,推開已經燒爛的鐵門,往內巡了一圈,并沒在自己家中看到任何尸體。
這個家本就是違章建筑的五樓鐵皮屋,一陣風吹來,上方的鐵皮搖來晃去,似乎隨時會倒,沈洛年不敢多留,往外飄出,臨上去之前,又回頭看了一眼,恰好看到那被燒融的時鐘,仿佛一塊爛泥般地黏在熏黑的墻上。
這世界……連現在幾點都搞不清楚了……沈洛年嘆了一口氣飄起,望著周圍,一時之間,頗有點茫然。
接下來該怎辦?人到底都到哪兒去了?
話說回來,出事那天到現在,也過了十日左右,要是自己,也不想留在這種鬼地方。如果死的人少,還有辦法收尸,當死人遠比活人多太多的時候,離開這地方,說不定反而是個比較好的選擇。
他們家里應該也都沒人了才對,不過既然答應了,還是去看一次,沈洛年一轉念,趁著天色還沒全黑,連忙照著地圖上面標示的路線,到處尋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