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白宗等人隨著大批空船,離開噩盡島往西航行,準備返回臺灣。
送行的沈洛年先隨著眾人上船,送出數里后,他才再度和眾人話別,飄身而起,飛返噩盡島。
之后的日子,倒是挺單純的,以沈洛年的能耐,配合上金犀匕的銳利,砍伐妖藤自是輕而易舉,而影蠱的妖炁雖然微弱,下水抓魚倒是合用,偶爾心血來潮,還可以到西面草原抓兩只帶著妖炁的小獸打牙祭,日子可說過得輕松寫意。
美中不足之處就是——第二日之后,劉巧雯、周光就開始找上門來,沈洛年先是冷淡地應對了兩次,之后干脆趁兩人還沒到就先溜,讓他們撲空幾次,后來也漸漸少上來騷擾了。
有時候食物準備多了,沈洛年就拿些送給鄒朝來一家,雖然鄒彩緞后來看到沈洛年時都暗暗瞪眼,沈洛年倒也懶得解釋,大多放下東西就走,很少多說什么,而沈洛年本就孤僻,一個人生活也沒什么不適應,日子就這么一天天地過去。
也不知該說快還是慢,過了二十日左右,終于到了月圓的日子,這次的月圓恰逢中秋,其他村鎮華人不多也就罷了,但那臺灣村可熱鬧了,雖然材料不齊,但各種各樣的創意月餅仍紛紛出籠,不少住在別村落的華人,也帶著朋友走去那村莊慶祝、賞月,一起熱鬧。
沈洛年這時正坐在山崖邊上,遠望著那個處處營火、人影紛擾雜沓的小村,想著一年前的中秋,自己和葉瑋珊、賴一心、黃宗儒上山,被鑿齒一矛穿胸的往事。
那時賴一心連一只鑿齒都打不過,黃宗儒更是嚇得發抖,自己則是差點就死在那兒,多虧懷真現形沖來救命……也因為那一次的事故,自己和懷真才知道兩人居然立下了一個很麻煩的咒誓……卻不知今日月圓,那臭狐貍會不會出現?
就在這時候,那小村的一角突然異常地耀目,沈洛年一怔回神,仔細看過去,卻見火焰突然熊大明亮起來,那是……糟糕,有房子燒起來了!
這可麻煩了,這兒理論上雖然道息較少,但離地越遠道息就相對越濃,熱氣往空中一沖,還是會引來火妖,就算沒引來火妖,這妖藤片蓋起的房屋,一戶戶靠在一起,這一燒不是全毀了嗎?
沈洛年輕身飄起,往那兒接近,眼看下方已經不少人聚集著運水搶救,自己在這時候能干什么?沈洛年目光搜尋著,看有沒有人被困在火中,若找不到,他打算也去運點水,算是幫一點忙。
突然那燒得最旺的地方,火焰猛一收,一股妖炁竄出,冒出了鼠狀火妖,跟著火焰稍收即放,馬上又重燃了起來,而火妖開始在各屋面上爬竄,一面制造更大的火焰,一面產生更多的火妖。
媽啦,這可麻煩了,火妖該怎么殺?沈洛年拔出金犀匕飄了過去,卻又被熱氣熏了回來,他雖不怕妖炁,卻怕火烤,就算這血飲袍能抗火,頭臉手腳一樣沒遮掩,過去可受不了……
正困擾間,沈洛年突然微微一怔,轉頭往西方看,卻見一頭翼展足有五公尺余的藍色單足火紋巨鳥,正高速破空沖來。
這不是……羽霽的媽媽羽麗嗎?
沈洛年吃了一驚,還不知該不該打招呼,羽麗已經突然轉下,猛然飛旋鼓翅,在妖炁散出的同時,七、八只鼠狀火妖被這片妖炁帶起,仿佛變成一條鼠肉串,排著隊咕嚕嚕地滾入了她白色巨喙中,羽麗吃光火妖,跟著一展翅,一股凜冽強風突然壓下,逼得正下方數百人忍不住蹲伏下去,而那數間燒起的房舍,在這火妖消失、火勢一弱的剎那間,被這一下強風倏然刮熄,轉而冒出一縷縷黑煙。
火熄了?下方眾人歡呼起來,紛紛往上仰望,羽麗似乎挺得意的,揚首「畢昂」地叫了兩聲,不少人看到畢方這華麗漂亮又強大的仙獸,紛紛拜伏下來,羽麗似乎很喜歡這種氣氛,在歡呼和膜拜聲中飛旋了兩圈。
轉了轉,羽麗突然停下轉頭,飛近穿著紅袍、也在空中飄飛的沈洛年,一面輕「嗶」了一聲。
沈洛年也不知道她在說什么,只好搖頭說:「羽麗,我聽不懂。」
「嗶!」羽麗微微歪過頭,飛到沈洛年后方,低頭鉆過他跨下拱起,把他擠到自己背上,又叫了一聲。
「要我跟妳走嗎?」沈洛年意外地說。
「嗶。」羽麗點了點頭,跟著一展翅,御炁向西方飛去。
下方數百人,看著這一幕,都愣住了,在這中秋月夜,皎白的月光把沈洛年那身紅袍映照得十分清楚,而那不知是仙是妖的強大神獸,竟似乎對他十分恭敬,背負著他往西遠飛,這是怎么回事?
從半個多月前的大騷動之后,看清沈洛年臉孔的人雖然不多,認識那身紅袍的人卻已不少,他過去和白宗并肩作戰的一些傳說,也漸漸傳開,今日這一幕出現后,確實使得一部分人更尊敬、崇拜他,但也有不少人,發現他能與妖怪打交道之后,產生了古怪的聯想。
當初三小之中,羽霽就是飛最快的,她娘羽麗這一飛更是奇快,沈洛年才剛抓穩了她背后的絨毛,羽麗妖炁一漲,展翅間已經飛出老遠,回頭一看,港口那附近幾個村莊已經變成小點,再過一陣子,連妖藤區都看不清楚了。
沈洛年抱著羽麗脖子,忍著強風,大聲說:「懷真在妳們那兒嗎?」
「嗶!」羽麗叫了一聲。
聽不懂啊……沈洛年暗暗心想,也許該把輕疾隨時準備當翻譯才是,只可惜現在碰不到土壤,可沒辦法召喚輕疾……也不知道輕疾可以離開土面多久……
胡思亂想了好一陣子,沈洛年也不知道被羽麗帶著飛出了幾百公里,只感覺下方道息似乎越來越濃重,這噩盡島越靠西面,地勢越平緩,加上范圍逐漸變大,排斥道息的力量越少,似乎已經和外海差不太多了。
緊跟著前方突然出現了一片寬廣如海的湖泊,羽麗也正逐漸往下降,對著湖泊中一個僅有數公里寬的小島飄降,還沒落下,一個金發小女孩已經沖飛出來,一面嚷:「洛年——洛年——」
那不是山芷嗎?沈洛年露出笑容,兩方在半空中相遇,山芷已經撲到沈洛年懷中,嘻嘻笑個不停。
此時羽麗已經落入島嶼,沈洛年抱著山芷飄下地面,一面好笑地說:「小芷衣服怎么變這么破爛?」
原來山芷還穿著當初找到的那件衣服,但如今那衣服上處處塵泥不說,還有不少撕裂口,已經有點不成模樣。
「小霽弄破!我們玩,弄破。」山芷嘻嘻笑,一面翻到了沈洛年身后,坐在他脖子上,抱著沈洛年腦袋胡亂唱了起來。
這小鬼那時連人話都說不順,現在已經會唱歌了喔?沈洛年不禁好笑,四面一望,卻見那黑發小女孩羽霽正扠著腰,板著嬌美的小臉,在不遠處瞪著自己,身上那套衣服一樣挺狼狽破爛,想來該是被山芷弄破的。
這兒是她們住的地方嗎?沈洛年四面一望,見這島上林木蒼郁,竟似乎已經生長了許多年,噩盡島上怎會有此景觀?沈洛年正訝異,卻見山芷的母親——成年窮奇山馨,正叼著只大野豬飛竄出林,啪嗒一下將那塊野豬尸體扔在沈洛年眼前,她那嘴角還帶著血漬的巨大虎首,樂呵呵地撞了沈洛年幾下,低吼了幾聲。
「山馨……啊,我找翻譯。」沈洛年一轉念,施術叫出輕疾。
「洛年,承蒙召喚,有何吩咐。」輕疾很快就冒了出來。
「翻譯。」沈洛年說。
「明白。」輕疾身下的馬形消失,變成個直立人形,蹦上沈洛年左肩準備工作。抱著沈洛年腦袋的山芷突然好奇地一把抓住輕疾,但這下卻把輕疾捏變形了,山芷吃了一驚,驚呼中連忙放手,爬到了沈洛年右肩探頭。
「請勿觸摸,謝謝。」變形的輕疾又緩緩變回原樣,倒似乎沒什么大礙。
「吼!」山馨瞪著女兒大吼。
「笨女兒多手多腳!」輕疾站在沈洛年耳畔低聲翻譯。
山馨又吼了兩聲,輕疾馬上跟著說:「我罵女兒你翻什么?」
山馨氣得瞪眼,另一側的山芷倒是咯咯笑了起來。
「請問懷真在這嗎?」沈洛年問:「妳們找我過來做什么?」
經過翻譯,沈洛年聽到山馨說:「懷真姊姊要我們先陪你玩……你們人類不吃生肉吧?」
「嗯……吃熟的。」沈洛年說。
「小霽來把肉弄熟。」山馨轉頭喊。
「小芷抱夠了沒啊!」羽霽說的倒是人話,她奔近氣呼呼地說:「下來幫我弄。」
「不要!我要抱洛年!」山芷說:「洛年我的!」
「那我不弄肉了。」羽霽頓足叫。
「別調皮。」羽麗走近,巨翅輕鼓,以妖炁讓那肥大山豬飄起旋轉,跟著一股熾焰從她口中吐出,只見那野豬皮毛燒化,油脂往下滴,漸漸冒出肉香。
問題是……也不洗剝放血一下嗎?還有內臟也不處理嗎?沈洛年不禁咋舌。
過沒多久,羽麗得意地放下那表皮呈現焦黑,里面卻不知熟了沒有的野豬說:「應該夠熟了!吃吧!人類洛年。」
羽霽和沈洛年住過一陣子,知道人類烤東西不是這樣,卻故意不說破,只在一旁偷笑。
山芷雖然也一起生活過一陣子,但她本是粗枝大葉的個性,過去也沒注意過,這時更只顧抱著沈洛年,沈洛年見狀只好說:「先找懷真出來好嗎?」
「你沒生氣嗎?」羽麗歪著腦袋說:「懷真姊姊要我們先讓你開心,吃東西會開心吧?」
「我沒生她氣……」沈洛年好笑地說:「叫她出來我就開心了。」
「這樣嗎?」羽麗和山馨對看一眼,兩仙獸似乎也沒什么主張,過了幾秒,山馨仰起頭,對著島內長吼呼喊。
又過了幾秒,沈洛年目光一轉,望向森林,果然見到懷真正從一株林木之后探頭,表情卻似乎有點忐忑。
「還躲?」沈洛年好笑地說:「要躲多久?」
「你不要罵我喔!」懷真遠遠地嚷:「罵我我就不過去了!」
「不罵。」沈洛年搖頭。
懷真懷疑地看了幾眼,這才走出森林,一面說:「山馨、羽麗,謝謝妳們,我和洛年單獨聊一下。」
「小芷還不下來!要走了。」羽霽得意了,過來拉扯山芷的小腿。
「不要。」山芷蹬腿哇哇叫。
「笨女兒!還胡鬧!」山馨嚷。
「小芷,讓洛年陪我一下,等等就還妳。」懷真頓了頓,苦笑說:「姊姊以后不會和妳搶洛年了。」
山芷似乎感覺到了懷真的情緒有異,難得聽話地飄下,落在懷真身旁,拉了拉她的袍角,側頭擔心地說:「懷真姊姊?」
「乖。」懷真摸摸山芷的頭說:「去和小霽玩。」
「好!打架!」山芷轉身奔向羽霽,兩人同時露出笑容,一面撲打一面往外飛。
「衣服都打爛了,脫了再打!」山馨在后面大吼,兩小卻不理會,越打越遠鉆到林子里去了。
山馨和羽麗沒辦法,只向懷真微微點了點頭,追著兩小離開。
沈洛年、懷真望著這兩對母女遠去,直到看不見蹤影,兩人這才目光相對,沈洛年散了輕疾,看著懷真身上穿著件罩住全身的罩袍,不只把曲線完全包起,連一點兒肉也不肯露出來,這可不是她穿衣服的習慣……真有必要防自己防成這樣嗎?沈洛年不禁皺起眉頭。
懷真看到沈洛年的表情,退了一步嘟嘴說:「我不是怕你喔……你又跟我吵架的話……我萬一忍不住揍死你就糟了……你……你干嘛不說話?」
「我們別吵架了。」沈洛年伸手說:「想不想讓我抱抱?」
懷真一怔,咬唇頓足說:「不行啦!」
「呵呵,算了。」沈洛年搖搖頭,指指那頭焦黑死豬說:「這是干嘛?妳要她們整我嗎?」
懷真一看,倒也忍不住苦笑搖頭說:「怎會這樣……小霽不是會嗎?」
「這是她娘烤的。」沈洛年蹲下,拿著金犀匕劃開外層厚厚焦黑的地方,翻了翻說:「好像還有一些部分可以吃。」
懷真看著沈洛年,收起笑容,遲疑地說:「洛年……」
「啊,妳趕著吸道息。」沈洛年站起伸手,沒什么表情地說:「不想用嘴吸對吧?我用手送給妳。」
「我沒趕著要啦!」懷真頓足說:「別給人家臉色看!」
「妳是要我怎么辦啊?」沈洛年雙手盤在胸口說:「像過去一樣妳說不行,保持距離又說給妳臉色。」
「我不知道!我不喜歡這樣,你都怪我!」懷真委屈地嚷。
「我沒怪妳啦。」沈洛年嘆口氣說:「雖然妳不解釋為什么突然要避著我……不過妳要這樣就這樣吧,反正我會給妳道息。」
「嗯……」懷真嘟著嘴,不大滿意地走近兩步,沈洛年凝聚了適當濃度的道息往她口中送,懷真吸收了之后,又退開了兩步。
「妳想走的話就走吧……」沈洛年再度蹲下,切開野豬的背脊,尋找有沒有烤得比較剛好的地方。
懷真遲疑了一下才說:「欸,你怎不和瑋珊他們一起?」
「在船上一趟一個月,整天沒事干,太無聊。」沈洛年看了懷真一眼,笑說:「要是有妳陪還可以考慮。」
懷真低下頭微微一笑,竟似乎有幾分羞澀,看得沈洛年怦然心動,他一轉念,這才發現不對,懷真過去縱然也會開玩笑般地柔言媚語,卻從沒露出這樣的表情,在她身上似乎真有什么東西產生了改變……莫非就是因此,她才要避開自己?她這種仙獸族不能有伴侶,所以和自己接近,會有特別的壞處?
沈洛年看著懷真,沉吟著說:「現在這樣,還是有影響嗎?」
懷真愣了愣,才知道沈洛年在問什么,遲疑了一下,她似笑非笑地低聲說:「你還會對我動情的話,就會有。」
原來是這樣?沈洛年看著懷真說:「那是一定的……妳還是快走吧,我不想害妳。」
「我還有話想說……」懷真搖搖頭說:「洛年,現在我每個月還會見你一次,而且真有危險還可以來幫忙……但可能有一天,我會好長一段時間不能來找你,就算你找我,我也來不了,那時你可要靠自己保護好自己。」
「好長一段時間?……那是多長?」沈洛年說。
「也許需要閉關幾年,也許幾十年……」懷真搖頭說:「我現在狀況又還沒恢復正常,我也不知道要多久……」
昏迷嗎?還是發瘋?還是生病?聽起來挺恐怖的,沈洛年擔心地說:「妳不會有事吧?都分開生活了,還是沒辦法解決嗎?」
「已經開始,就沒法中止了,分開只是讓它慢點發作……」懷真咬著唇說:「只要運氣別太差,熬過去就沒事了。」
還要運氣好才能熬過去?沈洛年瞪大眼睛說:「我到底做了什么?怎會這么嚴重?我已經……都沒吸道息了。」
「我的事情你別擔心。」懷真搖搖頭,提起精神,望著沈洛年說:「你現在才更該要努力吸納道息!」
「嘎?」沈洛年訝然說:「不是對妳有壞處嗎?」
「過去是想讓你慢點仙化……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啦。」懷真嗔說:「你體內道息越多,換靈越完整,身體強度就會越高,就算沒有其他的能力出現,至少……受傷復元的速度會更快吧?」
「恐怕沒用。」沈洛年不大樂觀,現在體內道息已經比過去增加很多,但是卻不見得好得更快。
懷真想想又說:「說不定可以借著散出濃密道息,使對方妖炁消散,然后嚇退敵人,也算個自保的辦法……雖然這種辦法很耗道息,但危險的時候也可以用。」
這方法倒不錯,那時怎沒想到用這招嚇刑天?不過沈洛年轉念又想,當時被逼得大兜圈子,離對方很遠,自己又閃個不停,大概也沒辦法凝出一段往外送……
「我希望能盡量撐到你能自保為止……」懷真看著沈洛年說:「你換位速度快,加上能化散妖炁,若小心謹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般能傷你的妖仙其實不多……大概只有道咒之術你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