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年小心地奔出了一段距離,這一路上卻沒有發現什么埋伏和陷阱,而這甬道也比其他的通道粗陋,似乎開挖不久,還沒整理過。
一面跑,少女一面低聲說:「還好沈先生這時就到了……聽說過幾天會做出發電機,就會在通道裝上感應器,那時后門一打開,前面就知道了。」
「所以我要是晚幾天才來,妳就會死心放過我了?」沈洛年說。
「不……」少女那軟綿綿的聲音,在沈洛年耳畔低聲說:「不管什么時候才來,你都一定能救我出去的。」
「預知夢不是未必準確嗎?」沈洛年一面拿著燈籠注意周圍的狀況,一面說。
「除非……很多人努力想改變那個未來。」少女聲音透出愉悅,輕笑說:「但你和我都想達成,小靜他們又不知道這個未來,不會預先阻止,成功的機會當然很大啊。」
「原來如此。」沈洛年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下腳步說:「喂,丫頭!這是怎么回事?」
少女往前一看,卻見眼前是一片土墻,這甬道居然只挖到一半,并沒有當真挖通,她也一愣說:「怎……怎會這樣?」
沈洛年敲了敲土壁,感覺到聲音十分堅實,似乎離外部還有好一段距離,如果能確定多遠的話,還可以挖看看,但這時萬一敵人從后面追來,可是甕中捉鱉,逃都沒地方逃,沈洛年想了想說:「輕疾,可以告訴我還有多遠嗎?還是這也算非法?」
「沈先生,你……跟誰說話?」少女意外地說。
「土地公!」沈洛年回了少女一句,仍沒聽到輕疾的回音,訝異地說:「輕疾?后土?有人在嗎?」
但輕疾卻仿佛消失了一般,完全沒有聲音。
「什……什么土地公?」少女有點害怕地東張西望。
「就是……唔……算了,沒事。」沈洛年突然想起,后土交代過,不能讓別人知道此事,說不定輕疾就因此才不吭聲,那女孩正緊貼著自己左耳側,輕疾這一說話,她八成也會聽到。
「你……不是嚇我吧?」少女縮著身子說:「你認識神嗎?真有神嗎?」
「你們那狄部長,還想叫我扮神呢。」沈洛年胡亂回應了一句,扭頭說:「怎辦,逃不出去,我們回去假裝沒這件事吧?」
「不……不行啦。」少女慌張地說:「你不救我了?」
「怎么殺得出去?」沈洛年說:「門外有一群高手,一路上還有一堆拿槍的守衛,每個都比我厲害。」
「我不知道……」少女無所適從地說:「那……那你殺了我吧。」
沈洛年哼聲說:「若是殺了妳不會有人找我麻煩,我馬上幫妳解脫!」
少女身子縮了縮,難過地說:「你……你這人真是……」
「真是壞蛋?早跟妳說選錯救星了。」沈洛年加快腳步往回走,一面說:「萬一被發覺就糟了,快點回去裝沒事。」
少女想了想,低聲說:「沈先生……」
「叫洛年就好。」沈洛年說。
「洛……洛年。」少女似乎不大習慣,頓了頓才說:「我那個夢……你是從前面闖出去的。」
「少來!」沈洛年看不到少女的面孔,只憑聲音分辨不出真假,他不相信地說:「那妳干嘛要我走后門?」
「我以為后門比較容易。」少女囁嚅說:「沒想到卻沒挖通,我們往前跑一定可以的。」
「妳自己想想也該知道不可能吧?算我求妳,放我一馬。」沈洛年說:「另外找人幫妳自殺如何?讓我安心地回去。」
少女卻不說話了,隔不多久,輕輕的啜泣聲從沈洛年身后傳來,少女竟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媽的,這愛哭鬼到底受了多大的苦?現在也沒時間問……而且這時心軟不得,當真問出什么悲慘情節,自己萬一又熱血上涌那可不妙,沈洛年這時頗慶幸甬道不通,剛剛一時頭昏答應了這丫頭,這是老天賜給自己一個反悔的機會。
這一路跑,沈洛年后頸滴了整片少女的淚水,他也不想多計較了,等等把她扔下床之后就往外走,萬一這丫頭當真要陷害自己,那結果反正一樣是被追殺,不救她也是應該的。
沈洛年就這么奔回了那間寢房,見房間還是原來的模樣,沈洛年暗暗慶幸,忙著把后門掩上,竹簾蓋妥,正打算解開氈毯時,那門卻很不給面子地砰地一聲打開,狄靜正站在門前說:「實在太久了,門主……啊?小子!你干什么?」
沈洛年一呆,卻見門口那端已擠滿了女人,狄靜正從身旁女子手中搶過了一把劍,扭曲著臉往內直撲,一面說:「放下門主。」
同時眾女紛紛沖入,沈洛年正想解釋,身后那少女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突然大聲說:「小靜!我……我已經是他的人了,妳們住手,放我們走!」
媽啦!這丫頭落井下石?沈洛年一呆,卻見眾女大吃一驚,除狄靜之外,其他幾人都有點驚愕地停下了手。
狄靜一面對著沈洛年揮劍急攻,一面跟著大嚷:「還不動手?這人膽敢侮辱門主,罪該萬死!」
這一聲斥罵,那八女又動了起來,紛紛對著沈洛年攻擊,還有人放出劍炁遙攻,門口幾個青年聞聲沖來,舉起槍對著沈洛年瞄準,一面大呼小叫。
完蛋了,身上背著三十公斤的負擔,可不好躲,沈洛年開啟著時間能力,在這狹小的房間中左閃右躲,想說話解釋,卻又發現開啟時間能力下,說話并不容易,沈洛年一面懊悔過去沒練習說話,一面避著眾人的攻擊,還好這兒畢竟是息壤地底,變體者的妖炁強度仍有限制,速度不算太快。
「你們是白癡嗎?別放劍炁!別用槍!」狄靜大聲叫:「小心傷了門主,快通知星部派高手來!」
高手來還得了?沈洛年可不想死在這兒……媽的!既然不動手不行,自己也不用客氣了!沈洛年臉一沉,手探向金犀匕,準備運起闇靈之力殺人,順便多吸幾個。
但這一摸,卻摸到了那支「姜普旗」,沈洛年心念一轉,不取金犀匕,拔出了姜普旗,這么迎風一甩,一陣白色濃霧滾滾而出,往外彌漫,這兒是地底室內,效果奇佳,只不過短短數秒,濃霧掩目,連周圍的燭火光影都透不進,當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眾人驚呼怪叫、到處碰撞的同時,沈洛年卻也是東碰西撞,他不禁暗暗叫苦,自己可沒有牛頭人的牛鼻子,而且就算有牛鼻子也不適合認路……若是大片空地可以靠著炁息感應敵人,進行攻擊,這兒范圍太小,隨便一個縱躍就會撞墻,可不能輕舉妄動。
他好不容易靠著墻壁停下,正思考的時候,卻聽狄靜大聲說:「別慌張,那小子路不熟,大家別胡亂出手,小心誤傷門主,幾個人守住入口,等煙散去。」
「沈先生……洛年?」少女什么也看不到,在身后低聲喊。
沈洛年急叫:「別說話。」兩人這一對話,沈洛年馬上感覺到有人撲來,他身子一閃,姜普旗交到左手,右掌運起道息,一聲不吭地向著對方腦袋直敲,他手掌輕松破入對方護體炁息,一個快速手刀直敲后腦勺,那人也不知是男是女,就這么咕咚倒地爬不起來。
「怎……怎么了?」少女低聲懇求說:「別殺人好嗎?他們都對我很好。」
「只是打昏。」若非拼命沈洛年也不想下殺手,他一轉身,又打昏了一個聞聲接近的,跟著以賴一心傳授的無聲步,很快地換了幾次位置,選了沒人的地方躲去,才又停了下來。
這時每個人站在哪兒,沈洛年自然是清清楚楚,趁濃霧把所有人打昏是個辦法,但這兒地形狹隘,不便盲眼瞎打,若時間拖長,敵人沒完沒了地增援,這姜普旗的濃霧能支持多久?
沈洛年靜下心來,四面觀察著敵人炁息的分布,突然心念一轉,不再只把注意力放在炁息,反而把注意力集中在道息的狀態,這么一來,周圍狀況突然清楚起來,越靠近息壤土壁的地方,道息自然越稀疏,遠離息壤之處,道息自是漸趨濃密,而這種地方,當然就是通道所在。
沈洛年本就能感受道息,但過去應敵時多半把注意力集中在炁息感應,沒注意這種地方,沒想到在這息壤地底中,這能力反而特別好用,當下沈洛年弄清楚了方位,奔到門口又打昏了兩人,轉身往大廳沖了出去。
本來那滾滾濃煙就不斷地往大廳中彌漫,聽到變故的人們,正紛紛往這兒擁,詫異地望著那仿佛活物一般,從門中往外卷出的煙霧。此時沈洛年一奔出,煙霧自然往外散開,眾人驚呼怪叫中,有人開槍,有人亂砍,馬上跟著有人慘叫,一下子天下大亂。文心組整理。
「有敵人!」
「那人劫持了門主,不準開槍!」
「守住門口!守住門口!」
「跟著煙霧追,那人放煙霧彈!」
雖然到處都有人叫嚷指揮,但誰也看不到、感應不到沈洛年與這無炁息的少女門主。
而此時沈洛年借著感應道息分布狀況,對周圍地道路線已一清二楚,他就這么一路往外奔,直往入口處沖。一路上那些拿槍看守的青年,雖然身處息壤區,但畢竟本是變體者,一樣會被提高注意力的沈洛年感應,他不客氣地一個個打昏,免得另有意外,但也因為煙霧的來源很容易分辨,后面地道不時傳出有人跌跌撞撞追來的聲音。
終于到了盡頭,沈洛年推了推那片木造的假草皮地面,倒是咕嚕咕嚕地應手而開,大片天光灑到兩人身上,一片草香泛入鼻息,那片濃霧雖然仍能遮蔽視線,卻不像剛剛一樣濃黑,抬頭一看,仍能看到天空。
「真的出來了!你果然辦得到……你果然辦得到……」少女緊摟著沈洛年的脖子,低聲呼喊著。
可逃出來了吧?沈洛年將姜普旗卷收回腰間,運著妖炁往上斜飄,打算往空中飛逃。
但這么一飛,身子卻沉了一沉,往上升的速度十分緩慢,沈洛年一呆說:「糟糕,太重了。」
「我……我重嗎?」少女萬萬沒想到居然會聽到這句話。
「不是。」其實是影蠱妖炁不夠力,雖然抬得動,但快不起來,而飛上高空時若出現妖物,背著這三十公斤,那點妖炁可是完全閃不了……沈洛年只好直接點地奔跑,但過去飛奔時只有衣物的質量,現在卻突然變成近三十公斤,雖以妖炁托體后奔跑仍不算慢,但若和一些學會運炁之法的變體者相比,當然是遠遠不如。
同時沈洛年感應到這土丘中的變體者正從不同地道四面散開,似乎打算從不同方位攔截,其中更有大部分往東方高原那方向奔。
現在跑不過別人,往東跑會被堵上……而且就算能逃回高原區,那幾千個變體者,一定會拿著槍炮滿山搜捕,那兒連高點兒的樹木都沒有,在能飄飛縱躍的變體者追索下,帶著這少女絕對躲不了。
想到這兒,沈洛年終于停下腳步說:「回不了家了……媽的!希望別連累了鄒大叔一家。」
少女似乎并不意外,只低聲說:「對……對不起。」
「可惜了背包、腰包和幾條褲子,我挺喜歡的。」沈洛年一轉頭,向著西南方森林區奔去——到叢林地形之后,只要靠著炁息感應閃避,就算來千軍萬馬也找不出自己。
半個多小時后,沈洛年在一處河岸旁停下,放下少女,拿水洗了洗臉,又捧了點水喝,這才回頭說:「還好吧?」
少女坐在地上,露出笑容,害羞地點了點頭。
「渴不渴?」沈洛年頓了頓說:「我捧給妳?」
「我可以稍微走一點路。」少女遲疑了一下說:「你……可以扶我站起來嗎?我想看看這……溪水。」
「嗯。」沈洛年走近,把少女的身體托起,讓她搖搖晃晃地站著,少女靠著沈洛年,慢慢地往河邊走,一面說:「對不起,我會盡快把力氣練起來的。」
「沒關系,反正妳輕飄飄的。」沈洛年扶著少女走到河畔,讓她在岸邊坐下,看她很新鮮地掬了一捧水,在手中看了半天,直到水完全漏盡,才又掬了一捧,輕輕啜了一口,跟著她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似乎十分開心。
看她這么高興,也不枉這場冒險。沈洛年看這少女弱不禁風的模樣,挺怕風一吹她就滾到河里去,不敢離開太遠,坐在她身旁說:「會不會肚子餓?」
「不會,謝謝。」少女搖搖頭澀然笑說:「知道會跟你走,我已經先吃過東西了。」
「好吧。」沈洛年躺在地面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逼得妳非逃不可……要是那群人都是渾蛋,我當面打不過,下次摸去一個個偷偷殺光。」
「請……請不要這樣。」少女有點害怕地說:「他們不是壞人。」
「不是壞人妳又要逃?」沈洛年瞪眼說。
「這……」少女苦笑搖頭說:「我從頭說起好嗎……這邊安全嗎?」
「放心說吧,有敵人接近我會知道。」沈洛年說。
少女點了點頭,思考了一下才說:「我叫作狄純……是小靜的姊姊,你……可以叫我小純。」說著說著臉龐又紅了起來。
「嗯,小純……妳是她遠房什么族姊嗎?」望著天空的沈洛年說。
少女狄純搖了搖頭,看著沈洛年片刻,才抿嘴一笑說:「我是她胞姊。」
「什么意思?」沈洛年砰地一下坐起,詫異地說。
「小靜今年九十六歲,你猜猜我幾歲?」狄純好笑地看著沈洛年。
這問題,不久前狄純才問過一次,沈洛年卻不知竟有如此深意,若是別人,可能會表示不信,問題沈洛年看得出對方不是說謊,這才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愣愣地看著狄純……
狄純看沈洛年只張大嘴,卻沒說不信,似乎也有點意外,她想了想,這才輕聲說:「我八歲開始,就被迫使用藥物——每昏睡半年,清醒十日……而昏睡的時候,身體機能是降到極緩慢的狀態……所以九十年過去,我像一般人活著的時間,只有……不到五年。」
所以看來只有十四、五歲的模樣?沈洛年張大嘴說:「所以……其實妳等于只活了十三、四年?」
「嗯。」狄純低頭淺笑說:「但如果說作夢的話,我卻夢了八十多年。」
「為什么要這樣對妳?」沈洛年一轉念說:「因為預知夢嗎?」
狄純點頭說:「預知夢有兩個特色,首先……預知的夢境,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
沈洛年可不懂了,這和睡很久有什么關系?而且如果只和狄純有關,那這些夢也未必有用啊?
狄純似乎了解沈洛年心中的問題,接著解釋:「因為我大部分時間都和人世間無關,總是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長久沉睡,這樣預知的事情,就可能是具有很大影響力的事件,才會影響到我,并進入我的夢中……比如說……三年前,我曾夢到自己因各地都充滿妖怪,而被搬遷到海外安全處,宗派才推斷出,妖界不久后即將回歸,所以一直努力阻止。」
「原來如此……」沈洛年想了想說:「還有第二個特性呢?」
「長久沉睡下的預知夢,會十分清晰,就像真實的一樣。」狄純說:「如果像一般人一樣作息,是普通夢還是預知,就會很難分出來,這能力就等于沒用了。」
「就因為這種理由逼妳一直睡覺?」沈洛年皺眉說。
「是啊。每次一睡半年,醒來身子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行走坐臥……連盥洗都要人服侍……」狄純望著河水,平靜地說:「好不容易靠著按摩推拿與強迫活動,勉強自己走上兩步,又得睡了……一次比一次還嚴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爬不起來,我不想這樣。」
「這樣似乎確實不大好。」沈洛年皺眉說。
「還不只這些……」狄純轉頭看著沈洛年說:「我們還得負擔把白澤血脈傳下去的責任,你知道怎么傳下去嗎?」
「呃?不就生孩子嗎?」沈洛年有點尷尬地說:「和一般夫妻差不多吧?」
狄純搖了搖頭,低聲說:「從可以受孕之后,每次清醒,他們就可能會安排一個男子來……萬一不能成功受孕,半年后可能又換一個男子……一直到生出下個女性白澤血脈,能力轉移,這工作才能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