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面,狄純奔入林中,左找右找,找不到沈洛年,她輕輕地叫:「洛年、洛年?」一面有點慌張地四面張望。
「干嘛?」沈洛年的聲音從頭上出現。
狄純一抬頭,見沈洛年正往下飄,她連忙抹干淚說:「我沒哭了!我以后不哭了。」
沈洛年好笑地說:「不哭我也不帶妳走。」
「怎么這樣……」狄純眼睛又紅了起來。
「看,又要哭了!」沈洛年笑說:「擺明騙我。」
狄純被逼急了,眼淚真的流了下來,委屈得說不出話來。
「唉!」沈洛年嘆口氣,飄下揉了揉狄純的腦袋說:「妳這個小水庫,停一停吧,真受不了妳。」
「那……你不要扔下人家啊。」狄純嗚咽地說:「你要我戴帽子,你也可以啊,不然……我們躲在房子里面都不要出去也好,為什么要扔下我自己走?」
「都不出門,靠人家養啊?」沈洛年說:「我反正也習慣一個人了,何必因為我讓他們和總門起沖突?而且……等這十幾萬人到了那個什么城,過幾天看看天下太平,一心那個熱血笨蛋八成又想出去救人了,和他們混在一起會短命……到時候妳可別跟去,留下陪藍姊才安全。」
「我跟你走呀。」狄純說。
「妳和我不一樣,很喜歡和人相處,看妳整天和小睿、瑪蓮聊天就知道了。」沈洛年說:「妳該和人們住在一起,不能像我一樣。」
狄純忙說:「不用,我有你就好了。」
這不害臊的丫頭,這種話也能說嗎?沈洛年白了狄純兩眼,靠著一株樹干說:「反正妳留下就是了,臨走前最后勸妳一次,別喜歡上一心。」
狄純一怔,低下頭說:「我不會的。」
不會嗎?沈洛年暗哼一聲,但這種男女間事,管不勝管,真不聽勸告也沒辦法。
兩人沉默了片刻,狄純突然說:「剛剛……我差點就把總門抓我的原因告訴大家,是宗長姊姊阻止我的。」
「什么?」沈洛年微微一驚,有點生氣地說:「妳瘋了?」
「我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啊……大家都這么愿意幫忙,我們卻瞞著不說。」狄純難過地說:「要是我沒這能力該有多好?總門也不會找我了。」
沈洛年望著這無月天空的星辰,突然說:「讓白澤能力消失其實不難。」
「啊?」狄純一驚,緊緊抓著沈洛年衣衫說:「洛年,你說什么?再說一次!」
「我前陣子……算過命,有種辦法可以除掉妳的白澤能力。」沈洛年說:「不少妖物、妖草吃了之后會讓人停止作夢,比如冉遺魚、蠪蚔豬、鸰要鳥還有植楮,嗯,其中植楮似乎比較好找,這附近也可能有,葵葉紅花,果實像棕樹的莢。」
「太好了,為什么不早跟我說?」狄純四面張望,又驚又喜地說:「這樣也不用瞞著大家了,只要找人告訴小靜,叫她別再抓我就好。」
「但是妳后代依然會有這能力。」沈洛年搖頭說:「萬一她逼妳生孩子呢?」
狄純一呆,臉色蒼白地說:「這……」
「所以我才沒說。」沈洛年說:「萬一又被抓,只要妳能力還在,可能不會這么快逼妳生,也許還有機會救妳。」
狄純愣了片刻,突然說:「洛年,那有沒有辦法……讓我不會有孩子?」
沈洛年想了想,搖頭說:「就算如此,他們也未必相信,還不是會找男人來試試?」
狄純想到那種場面,不禁臉色發白,傻了片刻才咬著唇說:「至少……至少不會有人再受害。」
沈洛年看了狄純一眼,走開兩步,看著天空默禱,狄純知道沈洛年又在「算命」,她不敢打擾,靜靜等著結果。
過了片刻,沈洛年轉回,搖搖頭說:「別打這主意。」
狄純失望地說:「不行嗎?」
「太極端的方法對身體不好。」沈洛年瞄了狄純一眼說:「妳真不想生,嫁人以后記得避孕。」
狄純嘟起小嘴,搖頭說:「我才不嫁人。」
沈洛年哼了一聲說:「就怕妳以后生一堆,搞不清楚哪個傳下了白澤血脈。」
狄純臉一紅,頓足輕聲說:「才不會。」
沈洛年正笑間,突然轉頭往林緣那方向望,一面說:「別說了,小睿跑來了。」
果然幾秒后,吳配睿輕巧地奔了進來,看到兩人,她才噓一口氣說:「還好,我好怕你們倆溜走。」
「我才不帶這丫頭走。」沈洛年不等狄純抗議,接著說:「你們開完會了嗎?」
「還早呢。」吳配睿搖頭說:「我不想聽,就跑出來找你們。」
沈洛年上下看了看吳配睿,皺眉說:「妳在生什么氣?」
狄純疑惑地回頭問:「小睿哪有生氣?」
「唔。」沈洛年倒不好解釋,只說:「沒有嗎?」
吳配睿看著沈洛年,眨眨眼說:「洛年你真的很厲害……怎么老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啊?」
「我會算命啊。」沈洛年隨口說:「妳氣什么?想說嗎?」
「還不是那個渾蛋……」吳配睿說到一半停下,皺眉搖頭說:「說來話長。」
「小睿姊怎么了?」狄純湊過去說:「慢慢說沒關系。」
吳配睿望著兩人片刻,想了想才說:「你們可能不知道,四二九之后,我爸媽沒死,被藍姊和黃大哥救了。」
「我那時在臺灣聽藍姊提過。」沈洛年說。
「那個叫吳達的男人是我繼父,是個很惡劣的家伙,好色、貪心、手腳不干凈,什么壞事都干。」吳配睿頓了頓說:「但是我媽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對他死心塌地……算了,反正她自找的,我也不管。」
狄純安慰著說:「這么討厭他們的話,少和他們相處就好啦?」
「我本來也是這么想。」吳配睿憤憤地說:「結果上次回臺灣,他們趁我不在,騙宗長幫他們引仙,宗長看在我面子上,居然使用完全型引仙,氣死我了!」
沈洛年和狄純對看一眼,沈洛年這才說:「后來呢?」
「后來他就開始亂來啊!在臺灣打著白宗的旗號收稅……被宗長干涉之后,他們兩個溜上上次的船團,跑來噩盡島,還加入總門。」吳配睿頓了頓說:「剛剛藍姊說,他加入總門當了個教頭還是什么……一段時間后又開始亂來,藍姊在這兒沒有執法權,不便動手,總門卻不知為什么放縱他到處搜刮財物好幾個月,搞得民怨沸騰……到昨日才突然派人把他倆抓住。」
沈洛年沉吟說:「總門為什么要這樣?」
「對啊!根本就是故意的。」吳配睿說:「報紙上,他干的壞事都算在白宗和引仙者頭上,然后抓他的功勞都是總門的,連那些財物也剛好通通充公,都變總門的。」
「然后呢?」沈洛年說。
「抓到之后,總門派人放消息給藍姊,說他犯下的事太重,恐怕難逃死罪。」吳配睿一頓足說:「藍姊他們商量后,猜測總門想和我們談條件,于是今晚提前來會合,和宗長討論這件事。」
「既然在談這種事,妳怎么還跑開?」沈洛年詫異地說。
「我才不管!」吳配睿氣呼呼地說:「處死就處死,我剛告訴宗長和藍姊,不用看我面子,該怎樣就怎樣!」
這時林木中草葉聲響,卻是黃宗儒正大步走近,三人回過頭,吳配睿有點意外地迎上說:「無敵大,你怎么也來了?不是開會嗎?」
黃宗儒走近微笑說:「我擔心妳啊。」
兩人相對著,兩雙手輕輕握起,吳配睿微微一笑,搖頭說:「我沒事,你比較聰明,去幫宗長出主意啊,反正不要顧忌我就對了。」
「我知道妳不在乎吳達,但妳媽嗎呢?」黃宗儒說。
吳配睿微微一怔,皺眉說:「剛剛藍姊不是說我媽該算從犯?吳達死了的話,讓她關一陣子冷靜冷靜也好。」
「可是以吳達的個性,恐怕都會推到妳媽身上吧?」黃宗儒說:「妳媽大概也不會反對。」
吳配睿之前倒沒想到這個可能,她臉色微變說:「如果這樣,我非宰了吳達不可。」
「歲安城有法治的,不能隨便殺人。」黃宗儒說:「剛剛我們討論了一下總門這么做的原因。」
「不就是為了沽名釣譽和斂財嗎?」吳配睿哼聲說。
「不只是這樣。」黃宗儒說:「可能想拿他倆的性命和我們換引仙之法的秘密,才會私下先派人跟藍姊透口風。」
吳配睿一怔說:「當然不能告訴他們!」
「所以要研究一下該怎么辦比較好。」黃宗儒說:「總門一開始讓他當教頭,應該就是準備利用他們倆了。」
吳配睿不知該如何是好,忍不住頓足生氣說:「為什么賴媽媽就不會這么多麻煩?我媽就這么討厭!」
「別這么說。」黃宗儒嘆口氣說:「四二九之后,只有妳和一心的母親還活著,妳應該高興的。」
吳配睿低下頭,沉默片刻后,終于說:「那……那現在該怎么辦?」
「沒關系,我們有個優勢。」黃宗儒說。
「什么優勢?」吳配睿問。
「他們并不知道我們這十幾萬人這么快就到了。」黃宗儒說:「也不知道藍姊和我們一直都保持著聯系。」
「這十幾萬人有什么用?」吳配睿詫異地問。
「你還不明白?」黃宗儒微笑問:「我們這兒大約有十六萬人,小孩不算,也有十幾萬張票啊。」
「票?」吳配睿一怔說:「投票嗎?」
「對啊,臺灣當初去的兩個船隊,也有四、五萬人。」黃宗儒說:「總門在那兒雖然努力地收買人心,但那兒現在也才二十萬人左右,支持白宗的很容易就超過半數,聽說總門準備建立噩盡共和,正在討論選舉制度……等兩天后發現我們帶這么多人來,他們一定傻眼。」
「就算選舉贏了又能怎樣?」吳配睿還是不懂。
「贏了,很多事情就很方便。」黃宗儒說:「不只可以控制城內武裝部隊,保障自己的安全,也能讓行政、司法不致偏頗,妳父母就算不能脫罪,至少也可以獲得公平的審判……還有,到時只要當事人小純出面證明洛年不是采花賊,說不定連洛年的事情也能解決。」
「我的事無所謂,別讓小純出面。」沈洛年說:「選舉應該還要一段時間吧,小睿父母的事情,可以拖到那個時候嗎?」
「該怎么拖時間我們就不是很清楚了。」黃宗儒說:「所以宗長讓阿哲去把臺灣那些搞政治的人請來,準備讓他們出面,由我們白宗當后盾……現在該快到了。」
「咦?」吳配睿詫異地說:「那些總是假笑的人,挺討厭的耶。」
「可是我們沒人想參選啊。」黃宗儒笑說:「黃大哥和藍姊又不肯,若照以前臺灣的法律,我們幾個連被選舉權都沒有呢……妳更是連投票權都沒有。」
「知道啦!」吳配睿嘟著嘴嘟囔說:「年紀大有什么了不起,再過兩個月我就十六歲了……欸!洛年!」她聲量突然放大,喊了沈洛年一聲。
「干嘛?」沈洛年吃了一驚。
「你明天真的要走嗎?」吳配睿扠腰問。
「對啊。」沈洛年說:「我喜歡一個人住。」
「那……五月五號我十六歲生日,要來幫我慶生喔!」吳配睿說。
「再說啦。」沈洛年沒好氣地說:「這么久以后的事。」
「不管啦,一定要回來!」吳配睿嚷:「滿十六歲耶,很重要!」
「關我屁事。」沈洛年搖頭說:「到時候再說。」
「滿口屁!沒禮貌!」吳配睿好笑地罵。
黃宗儒笑了笑,換了個話題說:「說到五月……黃大哥說,選舉本來預定在五月末,不過我們到了之后,應該會往后推,畢竟資料沒這么快可以辦好,不讓我們有投票權又說不過去。」
「反正我一樣沒有投票權。」吳配睿哼聲說:「除非改成十六歲就可以投票。」
「妳不去聽聽他們有沒有什么想法?」黃宗儒說:「和妳媽媽的事情有關呢。」
吳配睿遲疑了一下,這才點頭說:「好吧。」
「那我們先過去。」黃宗儒對沈洛年點點頭說:「晚點再聊。」
「我晚點還要找你喔!」吳配睿一面走一面說:「不準偷溜。」
沈洛年揮手說:「快去吧!」
等兩人離開,狄純攙著沈洛年手臂在林間散步,狄純一面說:「洛年,你不要我出面證明你的清白,是怕我又被總門抓去嗎?我已經學會逃命了啊,應該不容易被抓到。」
「誰知道他們會耍什么花招?」沈洛年說:「而且那座城是用息壤土建的,妳恐怕飛不動。」
「喔……」狄純想了想,突然笑說:「原來瑪蓮姊生日是三月,小睿姊是五月,你知道我生日幾月嗎?」
「不知道。」沈洛年搖頭。
「十月八號。」狄純有點得意地說。
干嘛一臉高興?沈洛年不大明白地說:「十月八號又怎樣?」
「真的忘了喔?」狄純嘟起小嘴說:「就是你救我出來的日子啊。」
「那天剛好是妳生日?」沈洛年詫異地說。
「不。」狄純搖搖頭,抓著沈洛年手臂笑說:「那天之后我就新生了,所以那天算是我新的生日,好不好?」
「隨便。」沈洛年說:「妳到生日的時候,要說自己幾歲?總不能說實話吧?」
「唔……」狄純想了想說:「十……十四歲好了?我醒來的時間加一加,差不多有這么久。」
「好啊。」沈洛年本就無所謂,沒表示意見。
兩人在林中隨意漫步,這兒生長的妖炁植物和島西的多少又有些不同,走走瞧瞧了一段時間,狄純突然驚呼一聲說:「洛年、洛年!」
「怎么了?」沈洛年說。
「那是不是你說的植楮?不會作夢的?」狄純指著一株開著紅花的矮草,驚喜地問。
有這么巧嗎?沈洛年上下看了看,低聲問了問輕疾,終于點頭說:「就是這個,取下莢果服食,從此無夢,但我剛說了,吃了也不能解決問題……」
「我先吃。」狄純輕輕采下植楮莢果說:「萬一被抓,我先不告訴他們我失去能力,等你來救我。」
這倒也是個辦法……沈洛年抓了抓頭說:「不覺得失去這能力可惜嗎?」
「不會。」狄純忙搖頭。
「隨妳吧……」沈洛年想想,突然說:「妳這總門門主,只是作夢用的傀儡這件事,總門可能不少人知道,但知道白澤血脈運作細節的人,應該不多吧?」
「上一次的更換血脈都是九十年前的事了……」狄純歪著頭想了想說:「要看小靜告訴過多少人。」
這種秘密應該不會告訴太多人,找機會去把那個叫狄靜的渾蛋老太婆宰了,再對外宣稱這能力已經消失,只要沒人知道生孩子會遺傳,那就一勞永逸。
不過這丫頭一定反對……干脆偷偷動手,她日后知道生不生氣倒無所謂。
沈洛年正思索,森林中突然傳來叫聲:「洛年?小純?」
「是瑪蓮姊?」狄純高興地喊:「在這邊——」
「你們躲到哪兒去啦?」瑪蓮一面跑一面嚷:「衣服都穿起來了吧?可以見人了嗎?」
狄純紅著臉頓足說:「瑪蓮姊又在胡說了。」
瑪蓮、張志文、侯添良三人笑嘻嘻地飄近,看到沈洛年,三人好像約好了,一起舉招呼說:「嗨!采花邪神!」
「呿!」沈洛年笑罵說:「你們不好好開會,溜出來干嘛?」
「好無聊喔!」瑪蓮走近,苦著臉說:「什么大選區多選票、小選區單一選票,聽不懂!誰知道哪個好啊?」
「聽到白宗想找他們參選,他們可得意了,好幾個人一起搶著說話,我剛剛突然有看政論節目的感覺。」張志文笑說。
「是啊。」侯添良也說:「前兩個月都垂頭喪氣,現在精神都回來了。」
張志文又說:「最好笑的是,那兩個黨好像考慮先合組一個黨,以便和總門組成的政黨對抗。」
「合組一個黨?」沈洛年抓頭說:「上次好像誰跟我說他們是敵對政黨?怎會合組?」
「那只是用來騙人的啦。」張志文撇嘴說:「反正不管誰執政,都會有人討厭,所謂的在野黨,功能就是把討厭執政黨的人馬都集合起來,真上臺后做的事還不是差不多?」
「管他誰執政。」父親是警察的侯添良,搖頭說:「我最討厭的是游行,我爸以前老被人扔石頭。」
張志文瞄著侯添良笑說:「你爸有機會不也是打回去?」
「干!那當然是長官下令才動手的。」侯添良理直氣壯地說。
「阿猴趁奇雅不在就說粗話!」瑪蓮指著侯添良說:「我要去告狀。」
「阿姊不要啦。」侯添良苦著臉說:「妳自己的口頭禪還不是差不多?」
「可是我的口頭禪奇雅不介意啊。」瑪蓮得意地說。
「我可都不介意。」張志文笑說。
「死蚊子,誰管你。」瑪蓮白了張志文一眼,被張志文死纏這么久,瑪蓮已經懶得罵了,頗有點無可奈何而接受的味道,她回頭說:「洛年你真要走啊?你舍得把小純扔下喔?」
「嗯。」沈洛年看看狄純說:「你們會幫我照顧她吧?」
「照顧她是一定的。」瑪蓮摸摸小純的頭說:「但最好你也別走呀。」
「我本來就習慣一個人過日子,這陣子和你們在一起,還不是都在凱布利里面?」沈洛年搖頭說:「沒差。」
這話說得也是,沈洛年話本來就不多,一路上又常常躺在凱布利里面飄,還真的很少和人互動,瑪蓮抓抓頭說:「那你至少要常來看看我們啊。」
「有機會的話,也許會。」沈洛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