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選擇
夜晚。
府谷縣城外,安置災民的河灘,稀拉幾堆篝火堆在燃燒。
一個壯漢隔著老遠坐在火堆前,目不轉睛的盯著火焰,似乎在考慮什么,時隱時現的火光照在這個壯漢的臉上,可以看出,這個壯漢的精干。
“六哥,我看史大人的皮筏子怕是曬得差不多了,要不了幾天,我們就可以坐著這批皮筏子下河南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到洞庭湖了,我們就可以開始新生活了。”楊七坐在自己六哥邊上,高興的跟自己的六哥說話。
“是啊!六哥,我看這次朝廷的賑濟還是相當得力的,在這種大災之年,居然還可以吃到羊肉,這多少年沒聽說過這事了,如今這羊皮筏子又快曬好了,要不了幾天,就可以脫離這苦海了……”火堆邊上,另外一個人也跟著說到。
這種火堆,是用來做晚上照明用的,在整個府谷縣的城外,點了不少。一圈人,遠遠的圍坐在一起這個火堆前面,正是楊六和他的一些兄弟們,一些老伙計們,他們在府谷縣呆了一些日子,看著這羊皮胎慢慢的曬干,知道留在府谷縣的時間不多了。
眾人見頭領楊六沉默不說話,有人于是便開解道:“六哥,我看那事,怕官府是不會追究了,如今這樣久了,都還沒消息,怕這事就這樣過去了,朝廷當作不知道,我們也不用害怕,圣天子百萬移民都移了,還多我們幾個?有了地可以種,誰還造什么反啊?何況那事畢竟還沒做不是嗎?六哥,我看,過兩天,我們就走吧,老是呆在這府谷縣,怕會被人懷疑呢,老是以讓別人先走這個借口,怕史大人也會生疑心的……”
楊六的一個老部下勸解道,他們就是本來要舉旗造反的那撥人,不過,在最后關頭,這反,沒造起來,官軍提前得了消息,封閉了城門,有了準備,讓這本來就沒什么成功希望的造反,成功的希望更加接近于無了。所以,這群人,在楊六的帶領下,在最后關頭,放棄了造反,而是順著河到了移民點,不過,他們心中也是害怕的,害怕官府追究這件事,到了府谷縣更是盤桓了許久,就是要看看這朝廷到底是如何對待他們這些人的,看看官府會不會追究那事,如果追究得厲害,這些人聚在一起,也還可以反抗一下,如果順著河漂下去了,一分散,那可就是砧板上的肉,沒一點反抗的余地了。不過,這樣一直聚在一起,盤桓在府谷縣不走,也不是辦法,史可法造的那些皮筏子已經快造好了,到了那個時候,就可以大批量的轉移災民了,如果那時候他們還不走,那肯定會引起別人的懷疑,所以,走還是不走,成了擺在楊六面前的一道難題。
楊六面無表情的把一根樹枝投降火堆,枯枝在空中飛行了一段時間,才落到火堆上,然后開始燃燒起來。火光,更加的明亮起來。
“六哥,要不,我晚上悄悄的把那些皮胎扎破,這樣,我們就可以不用走了……”一個十幾歲的毛頭小伙子說到。
“住嘴!!大毛,不許胡說,羊皮筏子是災民的救命的東西,扎破了羊皮胎,到時候史大人沒了皮筏子轉運災民,這得餓死多少災民,你這是在造孽知道嗎?我們不做那傷天理的事,會天打雷劈的,會下地獄的……”楊六盡量的壓低了聲音,嚴厲的呵斥其剛剛這個出餿主意的毛頭小伙子。
那個叫大毛的毛頭小伙子連忙把頭底下。
楊六似乎是想開了什么,道:“老伙計們,兄弟們,我楊六這些天也想了許多,也想通了,如今,遇到一個千年一出的圣天子,我們要造他的反,怕是不可能成事的,所以,我楊六奉勸大家,日后只要圣天子在世一天,這造反二字,就莫再提了……唉……”楊六說了幾句話,長嘆了口氣。
楊六的這句話,大家都聽到心里去了,要不是這大明出了一個圣天子,這陜西怕已經是遍地烽火了,看這移民的架勢,要造反,怕是不可能的了,沒有大災之年的災民可供裹挾,說造反,那真的是笑話,你就是挑明了旗幟造反,官府還不見得就把你當造反呢,還當你是那路占山為王的毛賊,沒功夫理你呢,歲月蹉跎,過了幾年,老婆媳婦,兒子女兒弄出一大堆來,什么造反稱王的心思都沒了。
楊七見自己的六哥這樣說,于是道:“那六哥,我們安安心心的去移民吧,到了洞庭湖,我們開他幾百畝田,每年打他兩幾千石糧食,吃都吃不完,每天都可以有白米飯吃,這日子,豈不好過?”
楊六繼續把一根枯枝投向火堆,枯枝在空中飛了一段距離,跌進火堆,燃燒起來。
“唉……說實話,這幾日聽那歌,倒是把我楊六的心思又勾了起來了,你哥哥我原本也是這樣打算的,安安心心做一個良民,種幾畝田,每年打點糧食,老婆孩子熱炕頭,就這樣安安心心的過了,可是,這兩天這歌,唉……‘心若在,夢就在哇!’我楊六實在是不甘心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啊!”楊六終于吐出了他猶豫不決的原因。
“六哥,你是想?”
“六哥,你打算?”
“六哥,莫不是要重新投軍?”
“六哥,你怎么說,我們怎么做,我們跟著你走就是……”
楊六的這些兄弟們,部下們,立刻嚷嚷起來,支持楊六的決定。
“老伙計們,兄弟們,都安靜一下,聽我楊六說完。”楊六連忙壓制一下,這夜晚除了有黃河水浪打浪的聲音,其實,還是很安靜的,這樣大聲喧嘩,會惹人注意。
眾人都安靜下來,聽楊六怎么說。
“我楊六是這樣想的,重新投靠官軍,暫時就不想了,在沒看出那路官軍值得投靠之前,這條路,想也不想,當年的事,大家都知道……狗官不把咱們當人呢,……由老七帶著大伙繼續移民,到南方去安個家,脫了這片苦海也好……你們落地生根了,我們也才安心,我楊六本來就是官軍,生來就是耍刀弄槍的,要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我楊六也不甘心,所以,我想到關外去,到遼東那里試試運氣,聽我原來的同僚們說,如今,陛下正在關外招募敢到東虜老巢去獵殺人頭的勇士,不論男女,不論老幼,也不分軍民,只要能拿到東虜的人頭,就可以拿到高額的賞銀,甚至可以分田,分地,甚至換個官身也是可以的,我想,以我楊六這身武藝,抽冷子弄些東虜的人頭,正好派上用場,也不枉這樣多年的打熬……”
楊六的話一出口,這圍在他身邊的人,頓時就分成了兩邊,一邊嚷嚷著跟著楊七去獵人頭的,還有一些則不做聲。
“愿意跟我去獵人頭的,我楊六歡迎,不過,人不可過多,大概十來人就夠了,其余的,都跟著老七移民吧,把我們的妻兒老小都照顧好,在南方扎下根,日后我們發財了,升官了,也好有個落腳的地方……,也才有個能光宗耀祖的地方……”楊六把自己的打算說開了,心情也開朗了許多,面帶微笑的說道。
“六哥……”楊七焦急的說道。“你怎么能去關外遼東呢?那東虜的頭是那樣好弄的?前些年,我們官軍死了多少人?這還不夠嗎?六哥,我不同意你去那邊,那就是去送死,我們好不容易從死人堆里爬出來,怎么可以又去哪里送死?”當年明朝官軍在遼東大敗,死傷了不知道多少人,他們這些前去支援的客軍,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多少人有家不敢回,怕朝廷追究,多少人落草為寇,過著天不管,地不收的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有個盼頭,可以到江南去,遠離這個苦海了,卻又要去那個死亡之地,怎么能不急。
“老七啊!這事,六哥已經考慮清楚了,也打聽清楚了,如今,是圣天子在招募獵人頭的勇士,給的賞銀也應該不會拖欠的,想這千萬兩銀子都舍得,沒理由短我們幾個賞銀錢,你六哥的武藝你還不清楚么?帶著老伙計、兄弟們們去弄幾個人頭,也不是難事……呵呵……”楊六說到自己的武藝,很自信。
“可是,六哥,我還是不放心你去,東虜都是些野蠻人,和他們過招,兇險得很……”楊七焦急的說道。
“呵呵,老七哇,你六哥已經打聽過了,這回,關外和以前不一樣了,在關外實行什么軍管,允許我大明軍民帶槍、帶刀殺賊,你六哥更是聽說如今大內出了一種新式火槍,叫做‘大內造’,可以不點火繩就發火,相當的犀利,你想,我們十幾人,買他幾十桿這種新式火槍,偷摸到東虜背后,一頓火槍,打死幾個東虜,割了人頭就走,以我們的本事,誰能追得上我們?等我們跑到朝廷的地盤,那些東虜就不敢追了,這人頭,只要我們抽冷子,不和東虜對陣,還怕弄不來人頭么?如今沒了狗官在上面瞎指揮,我們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怕什么……”楊六笑呵呵的說著,就好似自己正在黑夜里偷偷的去弄人頭一般。
“可……,這……”楊七急了,雖然想阻止楊六,可惜,卻沒什么好說辭。
“六哥,真的,真的有這種好事?那大內的最新式的火槍都可以賣給我們?嘖嘖,要是真得有這種犀利的火槍,晚上稱黑摸上去,偷偷的放他幾槍,誰知道,又不是以前那種火繩槍,還得點火繩,大老遠就看到我們了,……要真的有這種火槍,那晚上去偷幾個人頭,倒是好家伙……,抽冷子弄一下就走,以我們的身手,那還不是手到擒來?”有人堅定的支持楊六。
“那是,自然不會錯的,我還聽說,陛下還造了一種手榴彈,專門用來守城,用的時候幾百個一同扔出去,來多少死多少,是一種很恐怖的東西,聽他們說,現在即便是一個小堡子,只要有手榴彈,東虜也別想輕易的拿下,要拿下,除了用人命填,基本不可能攻破的,呵呵,所以,我楊六才有這種打算,到時候弄了人頭,往城池里一跑,那些東虜還能把我們咋樣?等這兩年弄些人頭,攢點銀子,或者是弄個官身,我們再到南方去過安穩日子,豈不快活,也不枉練了這一身武藝……”楊六始終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要平靜的老死,覺得始終是一個遺憾,于是,決定去博一博,正如那歌中所唱,心若在,夢就在,只不過是從頭再來,他楊六也一心要把失去的官身給重新弄回來,當年是沒有辦法,才做了逃兵,如今,可以重頭再來,他楊六無論如何,也要試試。
“六哥,我們跟你去……”
“六哥,我們跟你去……”
楊六在這群人當中很有威望,要跟著楊六去獵殺人頭的不在少數。
“六哥,可是?咱們還有老,還有小,還有媳婦們咋辦?總不能拋下不要了吧?”楊七焦急的說道,沒辦法,他只好把小孩,媳婦拿出來。
“呵呵,老七哇,這也是你六哥拜托你的地方,大伙的老婆孩子,家里的老人,就靠你照顧了,你帶著他們到南方去安家吧,等我們在關外混出了名堂,再回去,那樣才風光,……呵呵,大伙的心我都領了,不過這次去的人不用太多,十幾人就夠了,其余的人,就都跟著老七去南方移民吧,我們這支隊伍里的男人少了怕別人欺負我們,老七,就拜托你了……”楊六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一席話,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楊七毫無辦法,喪氣的嘆氣了幾聲,算是默認了,他六哥楊六定下的事,不可能悔改。
“六哥,我去……”
“六哥,我也去……”
“六哥,把我帶上吧……”
眾人開始爭這些個名額。
“好了,老伙計,兄弟們,不要爭……誰去,我心里自然有數……,去的人,明天跟我到史大人那里要個路條,開個執照,等送走了楊七他們,我們就去遼東……”楊六高興的說著,仿佛一串串的人頭就擺在自己的眼前。
黃河邊上,黑暗中,一陣歌聲傳來,正是《從頭再來》。
“心若在,夢就在……”
“……只不過是從頭再來……”一陣豪氣沖天的歌聲,震蕩著黑夜,震蕩著黃河水。
關外,遼東,沈陽。
這里是原來明朝的沈陽衛,現在,則是“大金”的都城。
還算豪華的宮殿里,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正在焦慮的看著一封信件發呆,這個男子面色赤紅,長得清秀,如果不是一身衣裝顯眼,十有八九會被人認為是一個讀書人,這位,正是“大金”的可汗,黃臺吉。
“大汗,這信里到底說什么?”旁邊也是一個三十歲儒生模樣的人問道。
“憲斗,你自己看看吧。”黃臺吉把信遞給了邊上那個三十多歲的儒生。
那儒生接過信,仔細的讀了起來,越讀,就越覺得苦澀。
“……明朝皇帝做出了一種能把人載到天上去的東西,聽說跟大號的孔明燈一樣……,八月十五……”這個儒生苦澀的讀完了信,然后苦澀的說到,心里不住的嘆息,要是他范文程遲生幾年,早遇到這圣天子,事也不至次,如今已近投了大金,再回頭,已經是不可能的了,看如今這形式,大明又緩過氣來了,想做大金的開國元輔,怕是一場春夢。
“是啊!憲斗,明朝的皇帝,很厲害啊!幾手棋,均下到了要害,能把人載上天的孔明燈,憲斗,聽說過以前的千里鏡嗎?有了這東西,方圓幾十里的動靜,可一覽無余……,日后我大金和明朝作戰,可以說,先未戰,已失利……”黃臺吉失望的說道,本以為,明朝換了一個十八歲不到的毛頭小孩子當皇帝,明朝會大亂一陣,他正好乘機擴張勢力,那里知道,從明朝傳來的消息,這皇帝雖然年輕,但是卻被人尊稱圣天子,所做之事,件件非凡,本以為扳倒九千歲不過是巧合,借了朝中文官的力,可是,其他一些事傳來,黃臺吉越來越感覺到,事情不妙了。
光是一個千萬兩銀子去賑災,黃臺吉就是嘆為觀止,剛開始還以為是這位皇帝太嫩,太幼稚,異想天開,鬧著玩,說笑呢,現在看來,絕不是那回事,據說皇帝已經給移民墊付了幾百萬兩銀子,不是真的也成了真的了,也由此,這位皇帝在民間的聲望,一下攀到了頂點,在明朝,變成了人人稱頌的圣天子,誰都會有個三災九難,誰都想在自己受災落難的時候有人救一把。
黃臺吉也由此,更加關注明朝的消息,如今傳來的消息,更多的是讓他失望,這位明朝皇帝,似乎很多是都是朝著他而來,似乎把他當作了大敵,雖然沒喊打喊殺,沒有拿幾百萬兩銀子聚集起幾十萬軍隊來攻打他,可是,越多的消息傳來,他就越心驚!黃臺吉漸漸生出了期盼明朝皇帝派幾十萬大軍來攻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