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南京,并不暖和。
往日如織的人,依舊如往日一般,該討生活的討生活,該干什么的干什么。
不過,今日,南京卻來了不少“新鮮人”,這些人,正是繁華了幾百年的鹽商們。
王家就是其中之一,他作為“打頭陣”趟路子的先鋒,后面也跟了一群看狀況的鹽商,大家都希望看看王家的結局是什么。
鹽商向來富裕,不少地方都有別院,南京這樣一座大城,大明朝的南都,必定會有落腳的地方。
王家別院里,那日在揚州和眾鹽商們一起商量對策的王家代表,正“悠閑”的欣賞著自家別院那雕梁畫棟的華屋。
“爹”一個叫聲打破了王家代表的“悠閑”。轉過頭去,見是自己的兒子叫自己,笑道:“是志衡啊如何?都收拾好了?”
“是的,爹,都收拾妥當了……”王家代表的兒子答應道,隨即又問道:“……爹,咱們真的要把家財全部捐出去么?不捐不行么?要不,咱們留一些吧,想必那個什么徐閣老也不知道……”王家代表的兒子連接問了幾個問題,對于自己老爹將王家的全部家財一件不留的獻出去,實在是不解,作為一個習慣錦衣玉食的公子哥,難以想象吃酸菜的滋味,也難以想象沒了奴仆伺候的滋味。
“呵呵,志衡啊爹問你,你打算留多少?”王家代表笑著問自己的兒子,到了此時,他也看開了,倒是又說有笑,王家或許可以借著這次機會,重獲新生。
“這……,爹,不說多,留個一二十萬兩就夠了,等風頭過了,咱們再買地置家,雖不如做鹽業那般富貴,卻也能衣食無憂啊”王家代表的兒子想了想,就說道。
“呵呵,志衡啊你想的還是簡單了些,皇上這次,不把鹽商‘置于死地’是不會罷手的,要是這家留點銀子,那家留點家財,在世人眼里,豈不是和沒辦鹽商一般?天下人如何看皇帝?所以,皇上必定會將所有人‘置于死地’的。”王家老爹教育自己的兒子。
“那,……這是為何呢?既然皇上要置大家于死地,那咱們家又何必獻上家財呢?豈不是白搭?”王家的兒子不解的問道,在他看來,就是交上家財,皇帝放過他們,沒有別的。
“呵呵呵,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我們這位圣上,看得遠,想得寬,不是一般人能理解我們這位圣上的心思的,……呵呵,……置之死地而后生這句話,你可聽過?”王家老爹繼續教育自己的兒子。
“這……爹,皇上確實是圣主,可就是抄我們家這事,我不認同,我們家的銀子,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也是辛苦賺來的……,至于置之死地而后生,這個,孩兒還不能理解……”王家的兒子說道。
“呵呵呵……,志衡啊你還不了解世間的險惡……”王家老爹笑了笑,天下最簡單的生意,莫過于鹽了,其實,和天上掉下來也沒區別,說辛苦,就辛苦的把怎么到手的銀子攥得更緊,當然,現在和自己兒子說這些,早了些,自己兒子未必會懂。
“……我們這位圣上,呵呵……想的就是將我們這些鹽商通通‘置于死地’,當然,也會給一些人活路,不可能將所有人都逼死的,今日將所有鹽商都‘置于死地’了,日后,再稍稍給點恩賜,又將一批人扶起來……,這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啊這搓圓揉扁,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皇帝的心思,大著呢,咱們鹽商這點家財,或許未必在皇帝的眼里……”王家老爹笑呵呵的說著,似乎完全不擔心自己的家財是不是全部捐出去。…,
“……咱家現在就是走這條‘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呵呵,今埋怨皇上,可能過得些年頭,你又要感激皇上也說不準呢,……這次皇上辦鹽商,有些人是必須死的,可有些人,卻是可以生的,咱家,就是去搶這個生路……”王家老爹見自己說著說著,越說越遠,改口道:“……今不明白,日后你年紀稍長,自然明白的,咱們這就走吧,耽誤了時辰,要誤大事的……”
“……可爹,我們家的家財都捐了,那咱們住哪啊?總不能住大街上吧……”王家老爹的兒子又問道。
“走吧……”王家老爹沒答話,只管催自己的兒子。
南京城,兩輛馬車“悠閑”的奔向了欽差行轅。
這兩輛馬車,正是王家父子的馬車,他們的馬車在前面走,后面跟著一哨人馬,都是準備看王家如何趟路子的。
徐光啟正在“復習”皇帝給他的信,信里面,皇帝交代了辦鹽商需要注意的問題,以及如何辦,目的是什么之類的,讓徐光啟看得目瞪口呆,匪夷所思,在徐光啟看來,辦鹽商,不就是問案,涉及到誰,然后再派官差去抓人么?要是罪證確鑿,該怎么判的就怎么判,可如今看了皇帝的信,這那里是什么辦案子……,不過,皇帝也說得有道理,鹽商啖食國帑,食國正供,不辦他們,拿什么對付東虜,拿什么賑災?不是沒給過他們機會,想依靠他們自覺,那是不可能的,正在感慨的時候,侍衛報告說外面有人求見,乃是淮揚鹽商王家的代表。
正想著如何入手辦鹽商的徐光啟嘆息了口氣,自己還沒動手呢,有些人,倒是真的主動“貼”上來,這和他以前想象中的辦鹽商有很大區別,如今鹽商的路子,已經完全給皇帝封死了,除了按照皇帝的路子走,鹽商是沒有出路的。
“見。”徐光啟暗自嘆了口氣,說道。
不一會,王家的代表就到了。
一進屋,王家代表就立刻磕頭道:“草民王自振叩見欽差大人,叩見徐閣老。”王家代表王自振的兒子也跟著磕頭。注:鹽商人物都是杜撰,勿對號入座。
“起來吧……”徐光啟淡淡的說了句。
王家的代表王自振這才領著兒子起來。
“今來,所謂何事?”徐光啟問道,徐光啟其實已經知道王家的人找自己是為了什么,皇帝早早的下好了套子,張好了網,一步一步將這些鹽商逼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現在,就該是起網的時候了。
“回稟徐閣老,草民獲知有些鹽商通虜,陷天下人為奴,惹得天下人人神共憤,草民也憤怒這些鹽商無恥,天下人都羞于持有鹽引窩本,恥于以鹽獲利,紛紛繳回鹽引,斷絕和鹽商的瓜葛,草民一向忠君愛國,絕不會通虜,草民獲知此事,也是如坐針氈,思前想后,覺得也應該同那些通虜的鹽商割裂,介于草民也是鹽商,簡簡單單的說和鹽商割裂,斷絕關系,怕陛下、怕閣老、怕天下人不信,故此,愿意捐出全部家財,以助陛下清剿東虜,以證在下清白,請閣老明鑒……”王家代表王自振“痛快”的就說出了自己來的目的,將鹽商通虜的責任歸咎于一些鹽商,那么,既然只有一些鹽商通虜,那么,其他一些鹽商和那些鹽商割裂,也是可以的,算是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徐光啟看著這個鹽商,感慨萬千,去年,他還在為怎么征收到跟多的鹽課想辦法,可到了今年,這些鹽商就自動繳納自己的家財,以換取皇帝的寬恕,如果這不是發生在夢中,簡直就是無法想象,徐光啟暗暗捏了捏自己,這絕不是在做夢。
“哦,王家倒是深明大義啊敢于和鹽商決裂,雖然也是鹽商,但也有足夠的膽量和勇氣,難能可貴,難能可貴啊”徐光啟稱贊了幾句。
“謝閣老夸贊這是草民的家財賬目,還請閣老過目……”王家代表王自振立刻隨著徐光啟的話,順勢就將早已準備好的清單遞上去。
一個書辦接過賬目清單,遞給了徐光啟,徐光啟稍稍了翻了一下,此清單不負先前鹽商那種奢靡的風格,倒是簡簡單單的白紙黑字,就是紙張稍稍結實點而已。
徐光啟翻開這個賬目,盡管過手的銀錢無數,可也給這個數字小小的震了下,果然,如皇帝預料一般,這是一筆大到不能再大的財,僅僅是這個王家的家財,就高達七八百萬兩,這份清單上面,詳細而簡明的列出了王家現銀,土地,房舍別院,車舟,各行買賣等等。
徐光啟看了這份家財清單,驚訝而又不得不感嘆,光是這一家的家財,就高達七八百萬兩,那其他鹽商呢?又該有多少銀錢?要是早早的肯拔根毛,早早的將皇帝那五百萬兩鹽課繳納了,皇帝未必會動他們,他們依舊可以逍遙自在,依舊可以享受繁華,可如今,皇帝將他們逼得走投無路,自動來找自己捐出家財,世事難料啊世事難料……
“……王家于朝堂上的消息,也很靈通啊”徐光啟看過了王家的家財清單,也感慨過了,開始和這個王家的代表說幾句話,徐光啟清楚的記得,這個王家代表話里的內容,那句羞于持有鹽引,恥于借鹽引獲利,天下人紛紛繳回鹽引,這件事,如今南京城里,知道的人可不多,自己也才知道不久,那可是京城朝堂之上發生的事,從京城到這里,幾千里地,最快也要四五天才能到,可這個人,幾乎和自己同時知道了朝堂上議事的內容,要說沒人給他們通風報信,沒人給他指點,這不可能,這也證實了皇帝的說法,已經給了某些人底線和承諾,某些人會自己貼上來給自己送錢財,為江南鹽商領個頭,這也是自己審理鹽商的開始……
“回閣老,草民也得朝中大人勸解,才幡然醒悟,明白忠君愛國需得有實際表現才行,故此,我王家是堅定的站在皇帝這一邊,也是以羞于持有鹽引,恥于靠鹽獲利的,為了體現我王家對皇上的忠心,對鹽商的憎惡,情愿與鹽商割裂,情愿捐出家財……”王家代表王自振口口聲聲的聲討著某些鹽商,要求和鹽商做割裂。
“唔……,能幡然醒悟,也是好的啊能及時和鹽商割裂,即便你王家身為鹽商,也還有可取之處啊”徐光啟再次點頭道,皇帝這次辦鹽商,看來,是到了收網的時候了,先前那些辦案的錦衣衛,雖然也辦了不少鹽商,可卻沒收到像今天這樣多的銀錢,這自愿捐和被抄家,果然是有區別啊
“啟稟閣老,草民這里還有給大人的一封信,請大人過目……”王家代表王自振見這位徐欽差只肯說好話,卻不肯將事落到實處,知道自己可能缺了某些東西,于是,又掏出了這封信。…,
徐光啟接過信,看起來,這信,確實是給他的,信里寫信的人自稱是他的同僚,和他共事過,徐光啟又看看后面,寫信的果然是喬允升,里面的內容也就是敘舊,然后聊了聊自己會勸說王家,讓王家做個表率,和通虜的鹽商做個決裂,以示清白,請閣老多多關照。看到是喬允升寫的信,徐光啟已經不用看這信的內容,就知道是什么事了,皇帝已經給他來信,叫他如何如何辦,說會有貼上來送錢,帶頭送錢的人,估計就是喬允升要保的人,皇帝和喬允升有些約定,需要相對的“善待”喬允升的人,雖然暫時可能要處置,但是日后可能還要用,需要“置之死地而后生”,讓徐光啟先收下家產,如何如何……
“嗯,此信本官就收下了,你家的事,本官知道了,不會太為難你,其他的,你也該知道如何做吧?不少字”徐光啟感慨完畢,問道,如今這家鹽商走了皇帝給他安排的路子,現在雖然是捐盡家財,好像是吃了大虧,卻也不是不能翻身,皇帝和喬允升定是達成了某些東西,日后,他家又算是搭上皇帝這條線了,跟著皇帝辦事,日后必定有作為,雖然不見得能想鹽商這般繁華,卻也不會太差,和剩下的那些鹽商比,卻是天壤之別,皇帝這一手,當真是翻云覆雨,將這些鹽商捏圓了搓扁啊也感嘆這些鹽商敢于抉擇,幾百萬家財,說不要就不要了,盡數捐了出來,如果不是個有能耐,有大決斷的人,也不敢如此。
“多謝閣老,剩下的事,草民知道如何辦,請閣老放心,請陛下放心……”王家的代表立刻朗聲答道,似乎這捐出的不是自己家的家財一般,充滿了信心。
“很好,既然你如此識時務,想必日后也必定無可限量,好好做……”徐光啟夸贊了一句。
“謝徐閣老夸獎……”王家代表王自振謝道。
“……對了,你家將家財捐盡,可還有住處?如果沒有住處,本官可給你安排一個去處……”對于捐盡了家財的王家,對于日后可能是皇帝的人的王家,徐光啟又照顧起來,誠然這次是皇帝查辦了鹽商,可將來卻未必依舊是死敵,日后還有更多,更大的事要辦,不招攬一些得力的人,那是不行的,這次辦鹽商,倒是一個好機會,鹽商里有很多有能力、見慣場面的生意人,或許,這些人都是皇帝日后的幫手,事情從來不是只分好壞,壞的可以轉變成好的,好的可以轉變成壞的。
“謝徐閣老關照,草民已經聯絡了雞鳴寺的蓮華法師,暫且就去哪里安身,待鹽商案查清,再出來做點小買賣,以度余生……”王家的代表王自振立刻答道。
“好有地方安身就好,鹽商通虜案,其實,也并不是全部鹽商都通虜,王家能和通虜的鹽商決裂,是好的,是有擔當的,是深明大義的,……日后有什么困擾,可來找本官……”徐光啟又做下承諾,既然別人已經捐了七八百萬兩家財,自己今年移民的款項已經全部有了著落了,對別人好一點,自然也是應該的,何況之后可能還會是“自己人”。
“謝閣老關照。”得徐光啟的承諾,王自振這才安下心來,如今南京城里,這位徐閣老可謂是坐鎮的人物,是可以一言九鼎的人物,不管是太監也好,錦衣衛也好,都要對他禮讓三分,有了他做出的保證,自家的安全,自然無虞了。…,
“另外,還有些事要麻煩你……”徐光啟又對著王自振道。
“請閣老吩咐……”王自振連忙答應。
“憲之,你親自領自振到喜公公那里去一趟,喜公公那里估計還有事要交代王家,另外,查點王家的家財,也請喜公公多幫忙,……嗯,另外,請喜公公對王家的人,多多關照一下……”徐光啟對著自己身邊的史可法說道,史可法先前是移民官中的一員,負責一個縣的移民工作,不過,他那個縣的移民工作,受益于周延儒的“點子”,一下子名揚海內外,成了皇帝都夸獎的“移民先進縣”,連帶著,官升一級,于是,不適合和七品官一起辦差的史可法,被徐光啟調了回來,放在身邊慢慢培養。
而讓王家到喜公公那里去,也算是皇帝交代的之一,喜公公是以什么起家的?就是給皇帝辦魏案,撈銀子起家的,對于怎么撈銀子,自然深得皇帝的信任,何況他現在掌握著稅監,鑄幣局,更是和銀行有著不淺的關系,別人捐出來的家財,高達數百萬,這里面除了現銀,更有土地,房舍等產業,需要清點,變現,這些,都要經他的手,最后,錢是要存到銀行里的,他徐光啟辦移民的銀錢,也是通過銀行調撥的,故此,皇帝已經將此次辦鹽商的分工,分得清清楚楚了,錦衣衛當那個“壞人”,負責抄家查案,四處摟草打兔子,他負責審案定罪,分撥誰如何處理,最后撈銀子自然歸太監,最后,所有銀子都要存到銀行……,故此,徐光啟叫史可法領著王家去喜公公那里,也算是“辦案”的流程。當然,吩咐史可法去,外加親自囑咐,也算是格外關照王家了。
“下官明白,這就去。”一直在徐光啟身邊辦事的史可法立刻應聲答道,雖然他對于這件事的內幕不知道,可也知道一些風聲,見眼前這個家伙將自家幾百萬家財全部捐出來,以博一條出路,也是相當佩服,感慨萬千,沒有眼力,沒有毅力,沒有魄力,沒有人指路,是不敢這樣做的。
“草民拜謝閣老”見事情順利的完成,王自振感激的再次叩頭拜別,這條出路,走通了一半,如他那位“關系”所言,此事,就看皇帝的信譽了,如果皇帝拿了他的錢不給他辦事,他也是無法的,不過,也如他那位“關系”所言,介于皇帝一項良好的信譽,倒是可信的,這位皇帝的志向遠大,怕不僅僅是重現漢唐那般簡單,既然已經阻止不了他,那就跟著他,也未必不是好事。
徐光啟并未移動,大大方方的受了王自振的拜謝,看著這對父子離開,心中感概萬千,七八百萬兩銀子啊就這樣輕松的到手了,還讓別人心甘情愿,這在以前,他是如論如何也不敢想的,他頂多就是考慮多收那么一二百萬的鹽課。和皇帝比起來,他確實不如皇帝那般“心狠手辣”,不如皇帝那般站得高,看得遠。也知道,從這個人起,就是自己審案定罪的開端,鹽商通虜案這個案子,根本就無需審,也不用審,更不能審,真的一五一十的細細的每家都審,天知道要什么時候才能審完,只有等到皇帝那邊的“審判”一下,他這里就可以定案了,及其簡單,這個人是知道了皇帝的后手之后做出這種行動的,那么那些不知道皇帝后手,又不肯跟風的人,注定了死路一條,到時候,皇帝的“審判”后手一出,他們即便想把家財捐出來,也無濟于事了,這條路,這個門,能渡的人,也是有限啊…,
王自振從欽差行轅里出來,人顯得格外輕松,皇帝果然是個有信譽的人,徐閣老也果然是個善良之輩,并沒有黑他,已經吩咐了喜公公照顧他,喜公公是誰?在這南京城里,也是有數的太監,皇帝心腹,有他和徐閣老關照,他家這一關,是過去了,日后的事,就是等著皇帝的“信譽”到來,想必皇帝不會砸自己的招牌的。
王自振帶著些喜氣的出了欽差行轅,他兒子跟在他身邊,一直懵懵鄂鄂,聽著自家老爹“捐”出了家產,又見自家老爹遞信給那位欽差,又說了些什么他不懂的“黑話”,整個人都是懵的,除了知道跟著自家老爹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王兄,王兄……”
王自振正準備上車,聽見有人叫自己,轉頭一看,卻是郭家的。于是停了下來,笑道:“原來是郭兄幸會幸會。您怎么也來這里了?”王自振輕松的笑道。
“王兄這是去那?來見徐閣老,可有結果?”郭家的那位代表立刻追問,看著王家的代表居然喜笑顏開的從欽差行轅里出來,有些拿不準,直接問是怎么回事。
“呵呵,準備隨著史大人去喜公公那里,呵呵,還能有什么結果,為了和那些通虜的鹽商斬斷關系,捐出家財唄,這不,徐閣老相信我王家是無辜的了,讓我到喜公公那里去一趟,喜公公估摸,有些事要交代,呵呵呵……”王自振笑著回答道,好似他捐的不是自己家的家財一般。
“啊什么?……”盡管對王家的事有了一個預期,對于自家“關系”的吩咐有了足夠的準備,可還是為王家的所作所為大吃一驚捐出全部家財?這也太瘋狂了?瞬間,郭家就猶豫了,他家的“關系”一直強調,讓他跟著王家走,王家的“關系”可能和皇帝達成了妥協,王家怎么辦,他家就跟著怎么辦,雖然和皇帝沒直接承諾,可皇帝看在他家“關系”的面子上,又是首先帶頭走這個路子的,一定不會為難他家,給王家的承諾,估計對他家也有效,要翻身,不會太難,可要捐出全部家財,這……,實在是太難以抉擇了。
兩人正說著,一旁有侍衛催促道:“史大人催了,有什么話趕緊說吧。”
“告辭,告辭,郭兄,聽王某一句話,趕緊行動吧,這個路子,也是有限的,遲了可是不等人的啊……”王自振笑著對郭家的代表拱拱手,迅速鉆上馬車,告辭了,前面史可法可催他了。
看著一臉高興離去的王自振,郭家代表的臉色,開始晴雨不定起來,全部家財啊就這樣一聲不肯的捐出去,皇帝的路子,莫非就是這個?這代價也太大了吧?不少字郭家很想說不,可他家的“關系”可是一再告誡他,讓他跟著王家走,郭家代表覺得,這個決定,實在太難下了,看著王自振高興的離去,一副灑脫的模樣,郭家的這位代表發覺,自己真的無法像王家那般淡定啊
“老爺,咱們現在去哪啊?”一旁的下人問道。
“立刻回家”郭家代表委實難以下決心,只能回家商量了再說,這事,還得和京里那位“關系”溝通一下,全部家財啊真的就捐了?至于王自振說的什么路子有限,他也不怕,反正他家可以“借用”七百里加急,送信到京城,不過八天就可以有個來回,八天,想也不會太遲。…,
大鹽商王家捐盡家財,和通虜鹽商割裂的消息,迅速在南京城里的鹽商圈引起了極大震動
一些準備看看風向,準備看看王家是怎么趟路的鹽商,徹底的懵了,全部家財啊就這樣捐出去?那可是數百萬銀子啊很多鹽商都拿不定主意,開始猶豫起來,這條路,到底該不該走。
不過,也有毫不猶豫,就準備往這個“坑”跳的人,梁家就是,梁家當家老爺已經被錦衣衛請了去,接替的兒子已經快瘋了,錦衣衛那名聲,實在夠嚇人,盡管如今錦衣衛聲稱“文明辦案”,可信的人不多,潛意識里,總把錦衣衛當成了地獄,去一趟,不拔層皮那是不可能的。
依舊是欽差行轅。
徐光啟依舊在等待著上門的鹽商,在他看來,沒有什么比自動送上門銀子更好的了,自己去抄,還得擔心各種問題,比如,貪污,隱瞞,隱報,漏報什么的,但是自己獻上家財的,卻又不同,基本都還完整,如果這些人敢撒謊,日后自然可以找他們算賬。
“大人,外面有個年輕的公子哥,聲稱是淮揚梁家的,想見大人。”一個侍衛稟報道。
徐光啟正在琢磨,下一個該是誰,會送來多少銀子,根據昨日喜公公那里傳來的消息,王家不愧是數一數二的大鹽商,家財果然豐富,也沒有什么瞞報的事。徐光啟放心下來,王家光是做生意的現銀,就有三四百萬兩,這可是實打實的銀子。
“年輕的公子哥?梁家?鹽商梁家莫非就是個年輕公子哥主事的?”徐光啟不解的問道。
“回大人,聽說,梁家主事的人,被請到錦衣衛里喝茶去了,這是他兒子……”侍衛連忙解釋道。
“哦,這樣啊那就讓他進來吧。”徐光啟現在也不想查誰有罪,誰沒罪,鹽商通虜,是用晉商通虜案牽扯進去的,要想一五一十的從晉商那邊挖證據,慢慢查證那家鹽商有牽扯,哪家沒牽扯,這是在是太麻煩了,從山西到江南,路途實在太遙遠,一個來回,就要耽誤不少時日,即便是有錦衣衛出手“找”證據,要定別人的罪,也很麻煩,故此,徐光啟只是等著別人送上門,然后坐等皇帝那邊審判,一旦皇帝那邊“審判”完畢,他這邊,也就可以直接定案了,再無需一五一十的去查證。
“草民叩見欽差,叩見徐閣老,請徐閣老救命……”梁家的這位年輕的子弟,一進來,就兩眼垂淚,跪倒磕頭,將一本賬目高高舉在頭頂喊饒命。
“無需如此,有事慢慢說來。”徐光啟見這家伙一進來就哭鬧,直接就把家財頂在腦袋上,有些臉紅了,又好言安慰道。
“閣老救命,閣老救命……我家和東虜絕無瓜葛,我家也絕不會通虜的,我家也愿意和東虜決裂,愿意證明自己清白……”梁家的這名子弟,忽然想起來王家給自己教的話,立刻說了出來。
“喔梁家也愿意和通虜的鹽商決裂啊?不錯,不錯,還是忠君報國的啊那為何如此哭哭啼啼呢?”徐光啟對于干這種事,還是不太習慣,這畢竟也是逼別人家產,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閣老救命,我爹爹因遭人誣陷,被錦衣衛請去喝茶,已近數日了,小子擔心家父在錦衣衛那里吃苦,故此求閣老救命……”梁家的這個子弟,已經泣不成聲,能走的門路,都走了,可都走不通,如今唯獨剩下王家走的這條路,如果再走不通,那他王家可真的完了,喪盡家財不說,更是落個通虜的罪名,一輩子也別想翻身,于是,他連夜向王家討教,第二天就到了欽差行轅,如今能管得了錦衣衛的,據說,南京城里,就一位,就這位欽差了,剩下的雖然可以搭上話,卻沒這位有用,皇帝都要叫他師傅呢。…,
徐光啟已經明白這梁家是怎么回事了,他爹就屬于那種錦衣衛摟草打兔子過程中,被打中的兔子,錦衣衛在這次的辦案中,承擔的就是“惡人”的角色,四處將鹽商趕得雞飛狗跳,奪路狂奔,這梁家就是奪路狂奔之中,撞到這條路上來的。
“這個你放心,陛下欽點本官為辦案的欽差,你爹爹有罪無罪,還需得經過本欽差審理才行,錦衣衛并沒有審判的權利,當然,他們也是陛下欽定查案的,卻有權利查案……”徐光啟不得不賣關子。
“求閣老救命……”梁家的那名子弟,聽了王家的話,知道關鍵就在這位徐閣老身上,如今能從錦衣衛手上將人撈出來的,就只有這位了,連連跪著向前挪動數步,將家產清單舉在腦袋上,一副可憐相。
“起來吧,既然你家沒通虜,那就還有一絲余地,本官也相信,能和鹽商決裂的鹽商,不會通虜……”徐光啟說了個起來,一旁的書辦立刻將梁家子弟舉著的那份清單接過來。
梁家的子弟見有人接了他的清單,松了口氣,低著頭等待徐光啟的裁決。
徐光啟看了看這本清單,和先前王家那本,可差遠了,這本,不到四百萬兩的樣子,這梁家也是有數的大鹽商了,雖然和王家有差距,可也不至于這樣大,和王家真的差太遠了。徐光啟很想問下,怎么只有這樣一點?實在太少了吧,不過,徐光啟還是沒問,這不和他的品行,給皇帝辦這件事,他都覺得自己有點昧良心,靠著一直不斷告誡自己,鹽商食國正供,導致朝廷外無力抵御外賊,內無力賑災,是吸血蟲,是國賊才堅持得下去。
徐光啟內心交戰了一回,暗罵自己也勢力起來了,這好歹也是四百萬兩銀子啊,不,四百萬的家財,光現銀就有一百多萬兩,怎么就嫌少呢?以前自己還為了幾萬兩,十幾萬兩賑災銀子頭疼呢?這還是那個自己嗎?
“這樣,你去一趟喜公公那里,把你的情況跟他說下……”徐光啟很快判定了。
“閣老,請救命,救命啊……”梁家的子弟立刻大聲哭嚷起來,這位徐閣老沒給他任何承諾,就直接讓他去喜公公那里,這和王家說的有些不同,他知道,如果這位徐閣老不開口,他爹是撈不出來的,他家是鐵定要完蛋的。
“……我家的家產本不止這些,奈何爹爹被錦衣衛請去喝茶,家中一些兄弟、姨娘跑的跑,走的走,偷偷的卷走了不少家財,為救爹爹,也四處打點,費了不少,故此只有這樣多了……,閣老救命,救命……”梁家的這名子弟,立刻哭喊著將實情說出來。
徐光啟聽別人這樣說,當即有些面紅耳熱,聽著好似他是個無惡不作的人,正在逼迫別人的家產似的,隨即又在心中不斷告誡自己,鹽商該辦,鹽商啖國正供,食的是天下人的膏血,現在不是逼別人家產,而是替朝廷,替天下人討回公道。
自我安慰了一陣,徐光啟才舒坦些,道:“……罷了,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你爹爹的事,本官會知會錦衣衛的,以后做人、經商,要多為朝廷考慮,要多為百姓想,不要一心為了私利,不要一心想著銀子,只顧自己,可懂了?”徐光啟答應道,其實,被錦衣衛牽扯進去的人,是屬于不救的,以免造成沖突,不過,梁家的情況又不同,家財也勉強可以,更何況還只進去了一個人,還沒到抄家的地步,屬于可救不可救的,徐光啟被這梁家的子弟求得心神有些亂,心一軟,就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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