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正月十七。
文華殿。
今日沒有早朝,楊改革卻依舊是要“上班”,在文華殿里召見了內閣,一干大臣商議事情。
經過了昨日的早朝,眾臣已經明白了皇帝的“路子”,紛紛給南方去信,今日文華殿議事,看皇帝的眼神,更是畏懼三分。
一番行禮過后,就開始了正式的議事。
楊改革昨日去了琉璃齋那邊,已經和琉璃齋商量好了,也好一眾勛貴商量好了,這鹽法的事,自然得越快越好,不會讓鹽法一直拖著,楊改革一直就在擔心關外的情況,不想將兩件事情牽扯在一起,那樣極為容易造成內外壓迫的狀況,故此,今日就到了文華殿議事。
先是處理了一些積攢下來的舊事,這些事,都是不便放到早朝上去說,又不能給內閣自行處理的。
處理了積攢下來的舊事,楊改革準備辦琉璃齋的事了。
“今日可還有事要奏?”楊改革看了看在場的大臣,這里的人,都是大明朝的重臣,核心大佬,在這些大佬身上巡視了一番,最后把目光盯到了施鳳來身上。
“啟稟陛下,臣有事,不知道要不要奏……”首輔施鳳來表情怪異的說道。
“哦,有什么事,不妨說說。”楊改革說道。
“回稟陛下,此事,乃是和鹽法有些關系,鹽法之事陛下已令畢尚書操辦,臣本不該過問,可此事實在是事關重大,臣又不得不說。”施鳳來的表情十分怪異。
“有什么就說什么吧,沒關系,你是首輔,沒什么是不能說的。”楊改革鼓勵道,這家伙,膽子還是小了點,還需磨練,做個事,還需要自己接二連三的催。
“是,陛下,今有琉璃齋大掌柜,七品承事郎孫氏上奏言,愿做一個忠君報國的商家,愿意為朝廷分憂,愿意參與制鹽,參與運銷,愿意為朝廷納課,愿意為朝廷平息鹽價……”施鳳來臉色怪異的將這事說了出來。
嘩……
盡管大家對皇帝接管鹽業有了心理準備,可聽了施鳳來的話,還是嘩然。皇帝終于是赤luo裸的了,終于是到了要收關的地步了,看著皇帝,看著首輔的眼神,個個不一樣。
有的人心里暗罵無恥,有的則在心里恥笑,有的則是憤怒,有的是搖頭,有的是無可奈何,有的漠然。總之,文華殿里的表情,是豐富多彩。
帝黨們對于這事,是不會管,不會理的,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皇帝要怎么辦就怎么辦,他們必然站在皇帝這邊,盡管這事有點赤luo裸,那又怎么樣?
其他大臣更只能在心里暗罵,這確實有些赤luo裸,不過那又能如何?朝堂上和皇帝爭斗失敗了,就會有這樣一天的到來,只不過是遲早的問題。
楊改革見大殿里眾人的臉色不一,還擔心有人出來挑刺,可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出來挑刺的人,看來,是不會有人出來挑刺了。
“諸位可有什么不同意見?”雖然沒人反對,可不代表楊改革就不“民主”,把眼睛盯向了韓爌。
韓爌見皇帝已經出手了,就不準備多管,對于皇帝的赤luo裸,他頂多就是在心里嗤之以鼻罷了,見皇帝看著自己,知道自己這個“反派”角色該出場了。
“啟稟陛下,臣有話說。”韓爌在心里嘆息了一聲,出來說道。
“哦,韓閣老有何話?”楊改革笑著問道。…,
“啟稟陛下,新鹽法尚未成型,僅僅是個條呈,琉璃齋雖然有心為朝廷分憂,可是不是也太急了點?臣以為,還是待新鹽法出來,再商議不遲。”韓爌見皇帝硬要自己出面當反派,也只好出來當反派。
眾臣都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看著韓爌,一些人更是暗罵:這老狐貍,和皇帝一唱一和的,演得挺像,狗腿子……
“施首輔如何說?”楊改革自己不打算出來,問施鳳來。
“回稟陛下,臣覺得,琉璃齋的說法也有一定的道理,畢尚書的鹽法也未說商人就不能管理鹽場,只是強調了鹽課要足,鹽價要平,以及不拘天下人行銷之類的,如果琉璃齋真的如奏本上所說,每年繳納千萬兩鹽課,并且協助朝廷平息鹽價,臣以為,能做到這兩點,就已經非常了不起的了,比之我朝先前不過百萬兩的鹽課,已經是天壤之別,讓他們負責制鹽并無不可,何況,琉璃齋向來是忠君愛國之商家,自愿交納課稅不說,朝廷危急,他們更是能踴躍捐輸,不計報酬,這等好商家比之鹽商,已經是好的不能再好了,臣以為,交給他們去負責制鹽,并無不可,這也可以防止鹽政衙門負責制鹽的弊病……,故此,陛下,臣以為,這并無不妥……”施鳳來雖然不太情愿,但是,也不的不站出來為此事背書叫好,誰叫他是帝黨,誰叫他是首輔呢?他不干這個,誰干?
很多大臣更是一副鄙視的模樣,紛紛切斷了耳朵和外界的聯系,對于這事,當作沒聽到,琉璃齋忠君愛國……,這可真的要吐了,那就是皇帝的好不好。
“嗯,有道理,琉璃齋忠君愛國就不說了,如果真的能每年繳納千萬兩的鹽課,真的能講鹽價平息下來,那這制鹽的事交給他們也并無不可,由此,倒是也省了鹽政衙門的開銷,省得鹽政衙門從中盤剝……”楊改革立刻總結道,絲毫沒覺得有什么不妥。
說了一陣,楊改革又問道:“諸位卿家,朕覺得這樣挺好,還有疑問么?”在這里,自己的隊伍可是占了絕對優勢,楊改革說了一陣,也就沒耐心等了,還不如干脆一點算了。
“啟稟陛下,要是繳納不足鹽課,該如何辦呢?如果平息不了鹽價,又該如何辦呢?”一個老臣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決定給皇帝找點茬。
“首輔,你說該如何辦?”楊改革楞了一下,轉而問施鳳來。
“回陛下,臣以為,此事,該問畢尚書,他專責擬定鹽課。”施鳳來也漂亮的把球踢出去。
“戶部,你如何看?”楊改革又問畢自嚴。
畢自嚴今日可是一句話也沒說,對于鹽法的事,從頭到尾,他都知道怎么辦,知道細節,他對鹽法的事可謂是通透得很,參詳透了,對這個問題,根本沒放在心上,他此時糾結的是,倒是是跟皇帝開價三百萬預支鹽課,還是五百萬預支鹽課,多了怕皇帝承受不起,少了怕起不到震撼人心的效果,雖然只是個簡單的數字,卻更是個兩頭不討好的活。
“回陛下,簡單,臣說過,達不到這兩點要求,鹽法就還得再改,直道能達到為止,既然琉璃齋愿意報效朝廷,愿意承擔起這繳納鹽課和平息鹽價的重任,為君分憂,為朝廷擔責,那么,如果少了鹽課,該當由琉璃齋賠償,倒是平息鹽課,此事倒是可以稍稍寬限一些時日,畢竟我大明有萬里江山,指望一下子平息下來也不太現實……”畢自嚴不假思索的就回道。…,
畢自嚴這平靜的一說,倒是讓在場的大臣驚訝起來,這畢自嚴,也是個狠人啊這口氣,完全就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絲毫沒有給琉璃齋面子啊不少人倒是對畢自嚴佩服起來,不管怎么說,如今敢給琉璃齋下套子的人可不多。
“呵呵呵,有道理,那畢卿家對于琉璃齋這個商家參與鹽法,負責制鹽,協助平抑鹽價如何看呢?持何種態度?”楊改革也有興趣的問道。
“回陛下,臣身為戶部尚書,最重要的職責就是為朝廷征納到足夠的課稅,如果琉璃齋能夠每年保證朝廷收到千萬鹽課,讓琉璃齋負責制鹽,也并無不可,但是也有前提,如果沒有繳納足夠的鹽課,臣希望琉璃齋能自行補足,既然琉璃齋以報效朝廷為名,那就該行報效朝廷之實,……臣其實并不反對商家參與鹽法,這鹽的產、運、銷恩就是離不開商人的,鹽法本身就不拘泥商人行銷,就是希望有更多的商人商家參與鹽業,以降低鹽價,讓老百姓吃到更低的鹽,新鹽法的好壞,皆當以臣的那二條為標準,其一能繳納足額的鹽課,其二讓老百姓吃到低價鹽,有益這二條,就沒有不可以的……”畢自嚴一副嚴肅的模樣,輕松的說道。
畢自嚴這樣一說,一些大臣倒也逐漸佩服起來,皇帝雖然赤luo裸了點,但是,平心而論,也不是件壞事,朝廷如果能收到足額的鹽課,也算是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當然,這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就是那些老鹽商的葬禮,想到之里,又有不少大臣如喪考妣一般。
“好畢卿家這話說得在里,朕也深有同感,那位卿家,可還有話要說?”楊改革笑著說道,對于畢自嚴要求琉璃齋補足鹽課的事,楊改革其實也不太在乎,琉璃齋現在也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可鹽課卻鬼自己一個人用,用大家的錢補足自己,楊改革也是很樂意的,這也算是個琉璃齋一個壓力,有了壓力,這什么提高產量,降低成本,對付私鹽,才會賣力,不,不是琉璃齋賣力,而是琉璃齋的后臺們一同賣力。
眾人有的還在如喪考妣,有的還在鄙視,有的還在譏笑,有的則是不屑,有的則是沮喪,聽皇帝問話,卻沒人出來吱聲,這一切不都是早已準備好了么?還用問?
“啟稟陛下,臣有話說。”文華殿里,一個響當當的聲音響起,驚得眾人連連看去,卻是戶部尚書畢自嚴。
“哦,畢卿家,你還有何話?”楊改革問道。
“回稟陛下,臣為了朝廷計,為了鹽課計,還得給琉璃齋設置一道難題,如果琉璃齋能做到,臣就贊同琉璃齋接手制鹽,并參與運銷,如果不能,臣則反對琉璃齋接手鹽業……”畢自嚴嚴肅,聲音洪亮的說道。
眾臣皆是驚訝的看著畢自嚴,這家伙,吃了豹子膽了?還是吃了炸藥了?反對皇帝的琉璃齋接手制鹽?他這尚書還想不想干啊?他這帝黨大概要被開除黨籍了。就連帝黨內部的人也都紛紛驚訝,這原本意料之中的事,居然會出如此之大的變化。
“哦,何話,還有何難題?”楊改革先是臉色一變,似乎是在自己意料之外一樣,然后迅速轉變臉色,平和的問道,似乎自己也是給震得不輕。
有的大臣已經捕捉到了皇帝臉色的變化,更加疑惑起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臣以為,如今朝廷亟需鹽課支撐關外的戰事,亟需鹽課支撐賑濟,如果琉璃齋真心報效朝廷,愿為朝廷分憂,臣以為,琉璃齋該提前預付給朝廷五百萬兩鹽課,只有如此,臣才贊同琉璃齋入主鹽業……”
畢自嚴這話,猶如一個炸彈,將文華殿里的一眾人,炸得暈頭轉向,這哥們,夠狠,五百萬兩啊這哥們也敢開這個口。琉璃齋不掏不出來,就別想接手鹽業。這哥們,對自己人,可是更狠呢。
許多大臣都暈頭轉向了,這TMD誰才是帝黨啊?帝黨也不帶這樣坑自家吧?不少字這家伙光有個帝黨的身份,卻干著比東林黨還“絕”的事,東林黨坑皇帝也不帶這樣坑吧。
許多大臣給畢自嚴那五百萬兩銀子嚇著了,畢自嚴這一張嘴,今年戶部就已經提前收到五百萬兩了,這已經遠超大明朝歷任皇帝,歷任戶部尚書了。
一些大臣開始擦汗,驚慌的看著畢自嚴,完了,徹底完了,皇帝當真是沒給那些鹽商一點活路啊這要是成真的了,那什么都不用說了。
楊改革也是一臉的驚訝和意外,似乎剛剛聽到這件事一般,臉色瞬間變了幾次,一直在捕捉皇帝面色的大臣看著皇帝也是一副吃驚和意外的表情,更加吃不準這是皇帝的主意,還是畢自嚴自己的主意,如果是畢自嚴的主意,說明這畢自嚴可是個一心為公,不畏艱難的好尚書,好大臣,好官,憑著這句話,畢自嚴也足以名流青史了,敢于張口就要人預支五百萬鹽課的尚書,在這大明朝,絕對是頭一位,在這幾千年的歷史上,也絕對是絕無僅有的。
今日的文華殿,確實給畢自嚴這一“炸彈”,炸得不輕,很多大臣都炸懵了,腦子已經反映不過來事。
“呵呵,畢卿家當真是忠心體國啊朕覺得,這個要求……”楊改革也是一副好笑,意外的模樣看著畢自嚴,半響才說:“……很合理,這樣吧,既然琉璃齋有意,戶部也不阻攔,戶部就和琉璃齋商議一下吧,如果琉璃齋舍得預付五百萬兩銀子的鹽課,朕看,就不妨讓琉璃齋入主鹽業,呵呵呵,這可是五百萬兩啊我朝鹽課,可從來沒到過五百萬吧?不少字朕如今手頭緊得很,這已經開年了,關外大戰在即,要的是銀子,如果琉璃齋能盡快預付銀子,畢卿家不妨將要求稍稍降低些……,如何?”楊改革也是一副意外,無可奈何的模樣,一副跟畢自嚴說好話,求情的模樣,將畢自嚴高高的托起,讓畢自嚴的形象,變得高大。
眾人都驚訝于皇帝說這話,莫非,皇帝自己事先也不知道?要真的是這樣,那畢自嚴可真的就是一代名臣,一代錚臣了。
“臣領旨”畢自嚴帶著一絲孤傲的說道。
眾臣那個羨慕,這下畢自嚴可大大的出名了。
楊改革也笑著看著畢自嚴,這事,其實,都在預計之中,雖然有些貶低、自損自己的意思,不過,可是實打實的將畢自嚴這家伙托得老高,可是將畢自嚴的形象襯托得老高,一代錚臣畢自嚴,自此出爐,嘿嘿,自己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跟著自己干的人,自己都會給足好處的,皇帝的信譽,可是鋼鋼的,可是金字招牌。
大臣們正被畢自嚴這個“炸彈”炸得頭暈眼花,門外卻傳來急報。
“報……遼東七百里加急……”一個太監急急的邊跑邊喊。
還在頭暈眼花的大臣們,再次為之一震,紛紛看著這七百里加急。
“呈上來。”楊改革也不多說,直接就讓呈上來,關外的事,看樣子,真的有動靜了。
大臣們焦急的看著皇帝,楊改革卻慢騰騰的看著奏報,看繁體字,還是有些難度,不似簡單那般快。
看了半響。
“朕剛才還說,今年已經開年,東虜那邊必定會有動靜,要多準備些銀子好打仗,這果不其然,東虜已經出兵了,人數眾多,先頭正月十三日過了遼河……”楊改革舉起自己手里的奏報,說道。
眾臣又是一陣驚呼,這次驚呼,即是驚訝于東虜大規模出兵,又要打仗了;也是驚訝于皇帝猜得精準,皇帝一直就說,開春東虜就會有動靜,而且是大動靜,早已下令關外前沿的城堡做好準備,一些小圍子早已撤了回來,現在奏報傳來,眾人對皇帝那精準的預知能力,除了驚訝,就覺得恐怖,皇帝那和藹,面善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