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寧十分驚喜:“難為姐姐記得,我不過說兩句話罷了,怎擔得起這個謝字?”說罷也掏出一個荷包來,紅著臉遞給周茵蘭:“我也做了一個,只是針腳粗些,姐姐別嫌棄。”
周茵蘭笑著接過,她見秦家兩位只是坐著不出聲,便和她們搭起話來。淑寧也跟著說了幾句,奈何這兩位小姐都是真正的大家閨秀,輕易不出聲,周茵蘭與淑寧也只好不再騷擾她們,自己說自己的。淑寧又問起最近周茵蘭看過什么好書,周茵蘭便向她推薦起一本洛陽的游記,文字優美,難得的是對當地美食名產介紹得十分詳細。正待要說得細些,便聽見正座那頭,幾位母親都在叫自家女兒過去。
原來秦夫人在談話時自夸兩個女兒都賢良淑德,是大家閨秀中的佼佼者,別家女兒都比不上,周夫人和佟氏都有些不滿,言語中起了紛爭,總算還顧忌著各自男人在官場上的交情,不曾說得太過。但周佟二位都對自家女兒極有信心,便不忿秦夫人在那里自夸,于是三人都叫女兒過來,要一比高下。當中周夫人與佟氏又結了一黨,一心要把秦家小姐比下去。其他幾個女人只是笑著看戲。
淑寧聽到原委后,差點忍不住要翻白眼。這有什么好比的?四個女孩子都年紀尚小,秦家兩位千金雖然算是美人胚子,但還沒長開呢,要比美貌還早著呢;若比才學見識,秦家家教素來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這點在全城都是有名的,她們想必不會拿來比;若要比管家女紅廚藝之類的,她自己雖然不擅長,但周茵蘭在后兩樣上都很出色,至于管家嘛,小女孩說這些還早呢。這位秦夫人到底是哪來的自信呀?
小女孩們站到跟前一對比,周佟二位都無語了。秦家兩位小姐,都是小腳,連八歲那位也不例外,走路時所謂“輕移蓮步”,其實就是小步小步邁,說話時嘴巴幾乎不張,細聲細語,叫她們見禮,她們就行一個禮,接著就像木頭人似的傻站。
周夫人挑挑眉,問她們可識字,讀過什么書,她們也不出聲,過了一會兒,大的那個才細細聲地說上過幾天女誡,秦夫人就在一旁插嘴說,女兒家以貞靜嫻雅為要,沒必要用心讀書,然后又夸獎她大女兒繡花功夫了得,還展現出一塊手帕上的繡花圖案以做證明。說罷還斜了周茵蘭的大腳一眼,又對淑寧的天足撇撇嘴。
瞧著秦夫人那付樣子,周夫人與佟氏對望一眼,都泄了氣。這是哪里來的土包子?居然把女兒教成這樣,而自以為得意,連滿人姑娘不裹腳的規矩都不知道,根本就沒法溝通嘛。
誰知秦夫人見她們不出聲,以為是認輸了,還要再顯擺一番,就對周茵蘭和淑寧開了火:“兩位小姐想必也是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吧?不知比我家女兒怎樣?”周茵蘭抿著嘴笑,也不出聲。淑寧扮著一副天真樣子,直望著秦夫人道:“我與周姐姐不過是瞎看過幾本書罷了,哪里比得上兩位姐姐天仙一般的人兒,知書達禮,才貌雙全,真真是古往今來首屈一指的名門淑女,堪稱奉天城的‘名豬’呀。”
秦夫人完全沒聽出來,只是笑瞇了眼,得意非凡。
周夫人忍得肚子都疼了,不久前頭報說秦家小少爺摔著了,秦夫人忙帶著女兒去瞧,屋里幾位夫人才笑了個痛快,淑寧與周茵蘭也是東倒四歪。等笑過了,周夫人才問道:“秦大人哪里娶來這么一位夫人?還讓她出來見人,這不是丟他的人嗎?”
旁邊一位李夫人邊喘氣邊笑道:“聽說是他南邊鄉下娶的老婆,才來了幾個月,娘家是開綢緞鋪的,秦大人寒門出身,靠他夫人娘家出錢捐的官,又巴結得上司極好,才做到現在這個位子,因此有些懼內。原本他在這邊納了一房小妾,是個秀才的女兒,有些見識,管家是好手,秦大人很是寵愛,可他老婆一來,就急忙把人趕走了,秦大人都不敢吭聲呢。”另一位黃夫人又說道:“聽說她一向自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總擺出那個樣子來,又聽不得別人說她的不是。我總聽人笑話她村,也沒當回事,今兒第一回見,可算是開了眼。”說罷幾人又笑了一通。
正笑著,有下人來通報,說肅大人家二夫人和大小姐來了。眾人忙整理好衣飾,正要站起來相迎,就聽見一把女聲透著親熱:“我們來遲了,眾位姐姐們可不要怪我呀。”原來是那位二夫人。她容貌比之同來那位以美貌出名的大小姐毫不遜色,卻又完全是不同類型的,長得極嫵媚,卻又透著精明,未開口先含笑,幾句寒暄,就讓人心里暖烘烘的,只覺得這位二夫人知情識趣,是極值得相交的朋友。那位十四五歲的大小姐卻對此不屑一顧,行過了禮,就逕自坐在一邊,對自家小娘瞧都不瞧一眼。
淑寧與周茵蘭互望一眼,一起上前去與她說話,她本是愛理不理的,后來見這兩位小姑娘都不是俗貨,臉色才放緩了。
不多時,秦夫人帶著兩個女兒回來了,眾人又一番見禮。本來夫人們的話題已轉到肅二夫人穿的新袍子的刺繡花樣上了,不料秦夫人見焦點旁移,心有不甘,又出聲將話題轉到她女兒的刺繡功夫上,然后又夸獎兩個女兒有多么的賢惠。眾位夫人都強忍住笑,唯有那位二夫人好涵養,極認真地聽秦夫人講話,又極認真地拉著兩位秦小姐說話,然后又極認真地夸獎她們,秦夫人的嘴角都快翹上天了。
二夫人這樣會做人,可惜有人看不慣。肅大小姐冷哼一聲,斜了兩個木頭娃娃一眼,冷笑道:“這樣的木頭,走也走不動路,話也說不大聲,小里小氣,毫無貴格,還有人夸獎,真是瞎了眼。”說罷就邁步出門去了,屋里的人只能聽到她叫人套馬,要到馬場去玩。
秦夫人氣得臉都歪了,眾人雖然好笑,難免覺得尷尬。肅二夫人卻仍是一副笑臉,開口道:“哎呀,我們家大小姐一向是個直脾氣,她這是在跟我鬧別扭呢,眾位別見怪啊。”眾人都異口同聲說不要緊。佟氏更是說道:“這樣直爽的脾氣,真不愧是滿蒙兒女。哪像我家這個丫頭,整一個悶嘴葫蘆,才無趣呢。”
淑寧沒料到母親會突然點到自己,只好低著頭,兩眼看著腳尖不語。周茵蘭笑著推她,她推回去,撇見人人都在看她,才不好意思地又低下頭。二夫人笑道:“這樣文文靜靜地,才像個小姑娘的樣子。到底是他他拉家的姑娘,著姓大族,果然不同凡響。”眾人也附和著,佟氏忙謙讓。
秦夫人卻不甘心,冷不丁插嘴道:“打打鬧鬧地不成樣子,哪像個大家千金,二夫人家的小姐也太不像話了,連禮都不懂,整一個瘋丫頭,沒的帶壞了別家女兒。”
房里一陣冷場,佟氏見她有貶低自家女兒的意思,臉上有點掛不住了,肅二夫人也冷了臉。靜了好一會兒,諸位夫人也不知怎么辦。淑寧看了周茵蘭一眼,笑著上前道:“方才肅大姐姐要去騎馬,想必騎術一定很好吧?我早就想學,只是額娘說我年紀小,不準呢。”周茵蘭也上前湊趣。
肅二夫人回復了笑臉,答道:“她自小就是在草原上長大,騎術是極好的,你還小,學騎馬是有些早,等再過兩年,我讓你姐姐教你,好不好?”淑寧歡喜地拍拍手:“這可是說定了,一定要請姐姐來教我,只是我笨手笨腳的,大姐姐不會嫌我吧?”佟氏在一旁取笑:“哪有你這樣的,硬要別人教自己,真不害臊。”
眾人又開始說笑起來,只是沒人理會秦夫人。過了一會兒,午時開席,下人來請各家夫人小姐移步,秦夫人就搶了先,帶著女兒去了。肅二夫人在后面慢慢走著,向其他人打聽她的來歷背景,笑著道:“這位秦夫人真不通事務,真是可惜她那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了。有這樣的母親,誰肯娶她們呢?我真是為秦大人父女難過啊。”眾人附和著,往宴會廳移步而去。
周茵蘭拉著淑寧落在最后,悄悄說道:“肅佐領位高權重,又是你們滿人鈕祜祿氏的大官,我父親官職品級在秦同知之上,你父親雖然也是五品,但出身比他強。現在秦夫人無視丈夫上官的夫人,處處爭強好勝,幾乎得罪了這里所有人,又鬧了大笑話,恐怕秦大人日后會很難過呢。”
淑寧不在乎地笑笑:“管他呢,即便他明日就被上司穿小鞋,又與我們什么相干?”
周茵蘭雖然沒聽明白穿小鞋的意思,但也知道不是好話,笑了一通,也丟開了手。
宴席直鬧到下午未時三刻才散,周家秦家上午做過開席前的準備,因此先走一步,佟氏與肅二夫人留下來指揮下人收拾桌椅碗碟。等收拾妥當,回到家已過了申時,張保早回來了。佟氏吩咐二嫫去準備晚飯,自己陪著丈夫回了房。
張保坐在椅子上,見妻子也進了房,便笑著問道:“今兒開席前發生了什么事?怎么聽說肅家和秦家鬧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