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佟氏就開始打點送給慶寧賀新婚的禮物。這回可不能像上次老四容保成婚時那樣,燒兩套玻璃器皿就了事了。伯爵府要大辦,這禮自然也要送得豐盛些。
佟氏從販賣北貨的販子手中花了一百多兩銀子,得了十二顆渤海特產的大珍珠,留下兩顆自己做頭面首飾,把那十顆用裝了紅絲綢里襯的上好紫檀木盒子裝起,又再加上買來的二十顆北方淡水湖珠場里出產的珍珠。
這些珍珠并非天然,而是養殖而得。現在通常只有在江南地方才有養殖的珍珠,這里的珠場,是京中商人來辦的,原只供京城周邊,但由于產量不多,光是本地貴人就已經包了大半去了。北貨商人將剩下的珍珠運往京城販賣,借了東珠的名聲,在尋常官宦富商人家里是極受歡迎的。
以這兩種珍珠作賀禮,加上幾盒名貴藥材,應該足夠體面了。佟氏又叫二嫫去尋些精美繡品作添頭,然后找了紅紙出來寫貼子。
她正要叫丫環磨墨,就看見秋菊呆站在一邊,雙眼紅腫,似乎哭了一夜。她眉頭一皺,開口訓斥道:“你做的這個樣子給誰看?!慶哥兒娶媳婦兒,你有什么好傷心的?難道你還奢望他用八抬大轎抬你進門做正房不成?!快給我改了你那個輕狂樣兒!”
她一罵,秋菊反而嚶嚶哭起來,無論佟氏怎么說,她都不肯停止,罵得狠了,她頭一甩,沖出房門去了,倒把佟氏氣了個半死。因二嫫不在跟前,她叫了小梅來,讓她去秋菊房里繼續說她。
小梅不一會兒就轉來回話道:“秋菊一邊哭一邊正打包行李呢,她說要回京去問慶哥兒,當初說得好好的,為什么要變心?”佟氏氣得笑了:“這丫頭瘋魔了,她還真以為少爺們會為了她跟家里作對嗎?你不會罵人,先回去做事吧,回頭我叫二嫫去罵她,你去吩咐守門的,絕不許秋菊走出大門一步!”
二嫫一回來,得知此事,立刻去找秋菊了,只見春杏已在她房里勸說了。二嫫打發了春杏,回頭盯著秋菊說道:“你剛來時是怎么說的?慶哥兒只是說過要將你收房罷了,他無論怎樣,都是要娶妻的,你是什么身份?敢去質問主子?!!再說了,你不過就是長得有幾分像慶哥兒從前的心上人,你還真以為他對你一片癡心哪?也不瞧瞧自個兒的身份!若你本本分分的,說不定日后還有機會回到他身邊當個屋里人,不然,真鬧起來,京里二話不說,把你賣得遠遠的,難道你還能說個不字?!快給我改了這個樣兒!!!”
秋菊一邊聽著一邊掉眼淚,到最后已是泣不成聲了。她乖乖把包袱里的衣服拿出來,放回箱子里,還不停地擦著淚水。她不過是一時沖動罷了,哭了那么久,又被人輪番勸阻,現在聽了二嫫一番話,已經清楚認識到了現實。她不是傻瓜,當然知道應該怎樣做才好,現在唯有期望大少爺沒有忘記她,終有一日會接她回去吧。
帶頭送賀禮回京的照舊是長福與二嫫兩口子,這次回去,他們還要送信給伯爵府的管家,把自家兒子接過來。夫妻倆高高興興地出發了,家里的人都在大門口相送。秋菊含著淚,萬分艷羨地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她也想求三奶奶派自己去的,可惜佟氏不是傻瓜,怎么可能在這種關鍵時候送她回去搗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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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松自從跟著蘇先生住進張保家左鄰以來,日日吃飽穿暖,實在快活。他名義上是書僮,實際上并沒有什么活要做。每日蘇先生跟著張保去衙門辦事,身邊自有長貴侍候,因此小小年紀的阿松只能留在家中打掃房子。因這邊府中對他管束不嚴,除了馬三兒夫妻與老伍頭得了佟氏吩咐,對他多加照顧以外,就沒有多加干涉了。阿松每日與鄰家的男孩子們一處玩耍,真是樂不思蜀。
在長福和二嫫帶著兒子虎子從京城回來后,阿松的玩伴又多了一個。
虎子人如其名,長得虎頭虎腦,剃著小光頭,皮實皮實的。因為長得不夠白皙清秀,性子又愛玩愛搗蛋,虎子在京城伯爵府新一批家生小廝的選拔中名落孫山,所以二嫫夫婦很順利地就把兒子調到三房來,掛的就是給四少爺端寧選隨身小廝的名義。端寧早已習慣由成師傅帶著去上課,要使喚人做事,也有馬三兒候著,虎子這個小廝其實只是白掛著名頭罷了。佟氏本就沒打算添加人手,也就放著這小子跟人玩去。
虎子在京城長大,父母不在身邊,祖父母溺愛,因此也是滿大街撒歡的野小子。京里有什么新鮮的、好玩的,他都知道,奉天城里的小伙伴們對他來說,就是一群土包子。不過土包子有土包子的好處,正因為他們土,才顯得他見的世面多。他常跟阿松他們幾個說起京中的玩意兒,惹得他們心癢癢的,羨慕不已。其實他哪見過那么多東西?大多數也是從別人處聽回來的罷了。
他說起京中現下流行的踢踺子、放風箏、打馬球和輪盤飛鏢,后兩種是貴族人家才玩的,自然不算,踢鍵子在奉天城里也有人玩,可那都是女孩子,這一群小男子漢看不上娘娘腔的游戲,于是就商量著,也趁秋高氣爽,做幾個風箏玩玩,盡管這時已經過了重陽。
可虎子說的幾百個風箏一起在天上飛的熱鬧場面,他們幾個可做不出來。城里重陽當日,下了一天雨,因此只有前后兩日,天上有過幾十個風箏罷了。現在節氣已過,街上早沒有風箏賣了,店里做的精美風箏他們也買不起,因此阿松虎子幾個人就想要親手做。可質佳薄韌的白紙他們買不起,用草紙又太重了,后來還是見多識廣的虎子出的主意,用糊窗的白紙來做,他曾經見過京里有人用它做過的。
紙有了,可支架用什么做?找不到細細的竹枝,他們就打起了細木條的主意,悄悄兒的偷進柴房里,用不知哪里順來的小刀,細細地削著那些木柴,弄得一地木屑,有好些柴都不成樣子了,因為動靜太大,惹來老伍頭的注意,被大聲喝斥了一番,告到長福跟前,打的打,罵的罵,大人們再三嚴令,不許他們再打柴房的主意了。
可男孩子們的雄心豈是那么容易就放棄的?阿松是過慣苦日子的,窮人也有窮人的玩法。他回到南巷找自小認識的一個賣菜籃子的篾匠,討了幾根竹篾,將它們剖成細條,算是解決了這個問題。
幾個男孩搗鼓了兩天,終于把風箏放起來了,用的線是虎子從二嫫針線籃里順出來的。雖然是最簡陋的樣式,沒有任何圖畫色彩在上頭,幾個孩子看著天空中飛揚的風箏,心中還是充滿了喜悅。
這幾只樸素的風箏引起了好些人的注意,附近的人家也有人跟著放了幾個風箏,在重陽早已過去的日子里,十來個風箏在凜烈的秋風中升上天空,似乎預示著今年的不同尋常。
風箏把端寧和淑寧兩兄妹引出了書房。他們看著天上的白影,也生起了玩耍的心思。兩人都早早的把童年時光放在了書本中,端寧是擔負著父母的希望,淑寧是身體內藏了個成年人的靈魂,游戲時間其實很少,但無論是什么年齡的人,總有一顆童心,就算是淑寧這個兩世為人的也不例外,更何況端寧原本就只是個孩子。
他們加入了阿松和虎子的行列,在大街上追著幾個風箏跑,玩著,跳著,拍著手,淑寧半路還折回家里,把壓在箱子底下的一個五彩大蝴蝶風箏也拿出來放了,她本是想著留到明年用的。春杏和鄰居家的女孩子們也加入進來,一群人玩得瘋了似的,直到傍晚時才各自回家。
雖然被佟氏說了幾句,但淑寧被激起的玩性還沒能壓下去。她使勁地回想起前世小時候玩過的游戲,看有哪種是又簡單又好玩,還能在現在的條件下玩起來的。橡皮筋?可惜現在沒有橡皮,而且這種游戲總要一群女孩子一起玩才有意思;跳房子?規則已經有些記不得了;溜鐵圈?丟沙包?彈玻子(注:彈玻璃球)?唔唔,試試玩鐵圈和沙包好了。
和端寧如此這般商量了一番,端寧點點頭,揣著平日積攢的私房錢上街去了,找到一家鐵匠鋪,讓他們幫著做兩個鐵圈和兩根長鐵鉤子。淑寧自己則留在家里,用些布頭布尾做了些小布袋,讓春杏去河邊裝了些細沙子回來,做成一個個小沙包。
沒過幾天,東西都準備好了,規則也告訴大家了,端寧、淑寧、春杏、虎子、阿松還有幾個鄰家的孩子們,有男有女,聚集在家附近的一處空地上,開始玩起新游戲來。
男孩子們兩兩一組,比賽著誰能把鐵圈安安穩穩地溜到指定的地點。誰的鐵圈溜到一丈多外去了,誰的鐵圈掉了鉤,誰踢到石頭摔了跤,誰跑歪了道,大家都要拍著手大聲嘲笑一番。雖然失敗了好幾次,但最后贏得冠軍的居然是阿松。
淑寧簡直無語了,第一次玩的小屁孩居然溜得那么快那么穩,她算是服了。至于第二第三名的虎子和端寧,更是郁悶不已,誰能想到土包子程度最強的阿松,居然是學得最快玩得最好的那個人呢?
光是男孩子們在玩,女孩子們不愿意了,于是為了顧及女士們的意見,大家分成三人一組,開始玩起了丟沙包。結果,被沙包打在身上弄臟衣服還是小事,那些沒站穩摔倒的,躲到別人后面不愿出來的,兩三個不同組的人撲成一堆的,丟起了勁結果把鞋子都丟出去的,這一天的笑話就沒停過。
回到家自然免不了又被父母罵了一頓,端寧和淑寧被佟氏耳提面命了半日,才算解脫了,只是這樣縱情玩鬧的日子恐怕短時間內很難再有,今日過后,佟氏必定會嚴密看管好兄妹兩個,不許他們去做那些“有shi身份”的事。
可這一日的美好回憶,但凡有份玩的人都不會忘記,從此以后,溜鐵圈和丟沙包就在城中慢慢流行開來,然后隨著人員來往,慢慢地傳到其他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