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端寧的回信到達廣州時,第三次臺風已經結束了,天氣重新熱起來,卻又不同于以往的悶熱,晚上開始有些秋天的涼意,但白日里依然烈日炎炎。
淑寧接到信時很高興,不但是因為收到家信,還因為對于此時臥病在床的佟氏來說,兒子的信是個很大的安慰。
說是臥病,其實也沒什么大問題,只是前兩日別家夫人請佟氏去聽戲,熱著了,也累著了,所以歪在床上不愿起來,連吃飯都沒什么胃口,只是懨懨的。素云怕賢寧吵著佟氏,便在東屋的榻上鋪了層薄被,再蓋上柔軟的草席,讓賢寧在上頭爬來爬去,自有人在旁邊照看。
佟氏因而得享清靜,精神好了許多,但還是沒什么胃口,吃什么都覺得膩。
淑寧想了想,見廚房有新買的苦瓜,便叫人把苦瓜切成段,用水焯了去些苦味,把豬骨頭和淡菜一起放進鍋里煲湯,過了小半個時辰再放苦瓜進去,煮了兩刻鐘才收火,用干凈的紗布隔去油渣,便盛了一碗給佟氏。
佟氏喝了倒喜歡,覺得味道雖有些甘,但有了淡菜吊味,天熱時喝了很清爽,便多喝了一碗,晚上進了兩碗粥,覺得胃口開了些,又叫淑寧明日再做。
但第二天陳老太醫來看她時,卻說:“苦瓜太涼了,一般人喝這湯是消暑,但夫人喝卻不太合適。大人身體還好,不會有什么,但孩子還在吃奶呢,只怕受不住。”佟氏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淑寧隱約猜到是母親喝了這湯,再給弟弟喂奶。會不利于小孩子的健康,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對陳老太醫說道:“是淑寧思慮不周。謝陳爺爺提醒。”
陳老太醫撫著胡子笑道:“無妨,淑姑娘也是為了孝敬母親。若要再煲這樣的湯,多多放些姜中和一下會好些。”
淑寧行禮謝過,他卻擺擺手,指指廚房的方向道:“說來老夫趕了那么遠路,也有些渴了。淑姑娘,是不是也給老夫來一碗這個苦瓜湯?”
淑寧忙笑著叫丫環盛湯去了。
既然苦瓜湯太涼,只好另換一種。淑寧叫人去后花園摘了些新鮮地蓮藕,切成小塊,也用豬骨煲湯,放一把紅豆,想了想,又放了一把蝦米,再加進一大塊姜。煲到中途放鹽,過了一個多時辰,才收了火。同樣是拿紗布過濾了,拿給佟氏品嘗。佟氏喝著卻覺得不如苦瓜湯清爽。不過味道還好。又吃下了一碗粥。淑寧見母親胃口好轉,便高高興興地變著法兒給她弄湯喝。但佟氏天天喝湯吃粥。也很快就覺得膩了,況且流食比不得面飯實在,長期吃也不容易飽。
佟氏沒有精神,整天便半躺在床上養神,時不時的叫丫環媳婦子抱了兒子給她看,順便喂喂奶。張保回到家見妻子不適,便專門過來陪她。他近來忙于公事,有些疏忽了家人,佟氏對他的陪伴感到格外開心。
淑寧在一旁看著,倒覺得母親有借機向父親撒嬌地意思,偷偷忍住笑,囑咐了同樣在偷笑的素云別讓人去打攪,便離開了上房。
但佟氏胃口不好、吃飯太少地問題還是要解決的,說白了,其實就是她嫌平時的飯食都吃膩了,想要嘗點新鮮的。為了母親的身體健康著想,淑寧絞盡腦汁地想辦法做出各種好吃地食物來。
某日淑寧看到阿銀把佟氏沒吃完的湯面拿回廚房時,忽然想起了一樣東西。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現代的沙河粉應該只有一二百年的歷史,也就是說,現在還沒有出世。這種食物是用米漿蒸成的,應該不難做。于是她便跟阿銀商量了一番,叫人從米鋪低價買了些陳米,用干凈的水和了磨成稀稀的米漿,再拿竹屜子蒸成薄皮,用刀切成細條,用竹罩籬裝著放入水中煮熟,放進碗里,再把每日特意煮給佟氏的湯倒進去,就是一碗湯粉了。
阿銀嘗了嘗味道,說:“挺爽口地,下回再做薄些,泡久些,等它入了味就好了。這個叫什么粉?”
淑寧答道:“是沙河粉。”頓了頓,又補充道:“聽說是一個叫沙河的地方特產的食物,但具體如何,已經不可考了。咱們不必管它來歷,若味道還行,就再做一碗給額娘嘗嘗吧。”
阿銀點點頭,又再拿米漿蒸了更薄地粉皮,切得更勻細,照樣做了一碗盛給佟氏吃。不料這沙河粉倒是對了佟氏的胃口,既有她喜歡地湯地味道,又是能吃飽的東西,足足吃了一大碗。
淑寧高高興興地拉著阿銀回到廚房,商量還能用沙河粉變出什么花樣來。她看到剩下地粉皮,覺得這半透明薄薄的東西,是否可以做成其他吃食呢?對了,比如腸粉,比如……粉果?
她想起曾經煩惱過的廣東點心外皮,不知這種米粉皮能不能拿來包點心?
想到就做。現在是午后,廚房無事,正好拿來做實驗。她檢查了一下那粉皮,覺得應該不會很容易破損,就用碗隔出一個個圓形的皮來,抹了層油,放好備用。
她叫阿銀幫忙,切了些肉碎、冬菇粒、蝦米粒、芫荽什么的,拌著花生下了油鍋一起炒,放些調味料,盛到碗里,用勺子分放到一片片粉皮正中,包起來,粘不上的就用飯粒粘好,做好了放到鍋里隔水蒸。
蒸好了嘗一個,味道還行,就是外皮太容易破了,還有一股米飯的味道。阿銀嘗了一個,又遞了一個給春杏吃,然后歪著頭問淑寧:“為什么要用這種飯皮做?用澄面不是更好嗎?”
淑寧瞪大了眼睛看著她,阿銀見她這樣,有些遲疑:“用澄面做,沒那么容易弄破皮。而且味道會好吃些吧?”
原來阿銀知道怎么做澄面!淑寧忙問道:“阿銀姐,用澄面怎么做?你快說與我聽。”
阿銀便細細告訴她。原來把面團放進水里洗,洗出了面筋之后。讓那水里的粉沉到底,濾干水。曬成干粉再研細了,就是澄面了。早已有人拿這種面來做吃食點
接下來阿銀便當著淑寧的面做了些澄面出來,拿到后院去曬,然后對淑寧說:“小姐放心吧,現在太陽這么大。不用兩天就能曬好的。”淑寧點點頭。
晚上佟氏大大稱贊了淑寧與阿銀做的沙河粉,張保也吃了一碗做宵夜,只是覺得用豬骨頭湯做湯底不如雞湯味美,不過還是好好夸了女兒一番。
淑寧對父母地稱贊并沒有放在心上,滿心都在想著澄面的事。
過了兩天,澄面都做曬干研好了。廚房的活做完后,阿銀便把其他人趕走,只留下淑寧和春杏,親自示范怎么用澄面做點心皮。
她將一些玉米粉與澄面拌勻。燒開一小鍋水,把一半地粉倒進去,攪動一番就蓋上蓋子。過了片刻再把鍋倒扣在旁邊備好的木板上,然后把剩下地粉加進去。搓了半日。搓出一個類似于面團的東西來。
她把那團東西分成一個個小粒,用搟面杖碾成一個個點心皮。然后笑著對淑寧說:“把做好的餡料放進去就行了。中午我已經準備好了肉凍和蝦仁,現在就做來試試?”淑寧忙點頭,春杏端出一盤餡料來,三人開始包起粉果和蝦餃。
做好了一蒸,味道果然不錯,淑寧在心中感嘆萬分:終于找到了做廣東點心的方法了,以后想吃的時候,隨時可以做來吃。這樣地美食,怎么也比婉寧那些水果沙拉和曲奇餅強啊。
阿銀吃了幾個點心,說道:“其實做點心還是用澄面好,不過小姐那天用的飯皮,也可以做別的東西,比如你昨天說的什么腸粉,只要在粉皮上抹一層雞蛋汁,再加上菜呀肉呀一蒸就可以了。不過我最喜歡那個沙河粉,做起來容易,只要變換湯底,就能做出不同的味道來,而且不費什么錢。”
淑寧笑著說:“其實沙河粉還可以有很多花樣的。比如你用苦瓜或是紅蘿卜榨了汁,混進米漿里,不就能做出紅紅綠綠的粉了么?除了做湯粉,還可以干炒濕炒,和肉一起燜也很好吃,花樣多著呢,我們仔細慢慢想去。”雖然沒有全都吃過,但穿越前她也曾看過沙河大飯店的廣告,對那“沙河粉全宴”印象深刻。
阿銀若有所思,慢慢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低頭想著事情。淑寧沒有留意,又再做了幾盤,端到上房給母親嘗鮮去了。
看到女兒和阿銀天天挖空心思給自己做好吃地,佟氏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許是美食的功效顯著,也許是丈夫的溫柔和女兒地孝心激勵了她,也許是天氣漸漸涼快起來的緣故,總之,沒過幾天,佟氏終于恢復了,能像往常那樣照顧兒子、料理家事。
她笑著向上門來做客地劉氏姐妹陪罪說:“因我身上不好,這么久了也沒去看你們,多有怠慢,還請不要見怪。”
大劉氏擺擺手說:“咱們是什么交情?何必這樣客氣?如今你是大好了吧?”佟氏笑著點點頭。
小劉氏剛剛聽說了自己兒子地消息,還在那里抹淚呢,起身向佟氏行了一個大禮,說道:“多謝佟姐姐你想著,我還以為再也沒法知道小寶的下落了呢。”
佟氏忙扶她起來,道:“這可折煞我了,就像你姐姐說地,咱們是什么交情?只不過是舉手之勞,也不費什么事,你何必行此大禮?”
大劉氏笑說:“你就讓她行去,對她來說,如今再也沒有比兒子更重要的事了,為著我帶她來廣東,她背地里不知埋怨了多少回,說以后再也見不到兒子了呢。其實就算在京中,一年也見不到一回,老人家攔得緊呢,生怕她會吃了孩子似的,所幸他們待親孫子還好。”
小劉氏重新站直了身體,抹干眼淚道:“其實他們都是好人,都是真心疼愛小寶的,我如今就算見不著孩子,知道他過得好,心里也高
佟氏見她心情好起來,便拉著她姐妹二人說了半晌閑話,才命人拿了些禮物過來,讓她們帶回家去。
又過了兩天,佟氏覺得女兒近來把心思都放在了吃食上頭,在女紅方面進步不大,便雇了十二婆幫忙,請來一位手藝出眾的繡娘,讓她指導淑寧的刺繡功夫。
這位新來的刺繡師傅鐘蓮姐,聽說夫妻二人都很擅長刺繡,丈夫是廣州城內頭號繡坊的繡工。
鐘蓮姐教淑寧的刺繡方法,屬于南粵地方的流派,與淑寧從前學的很不一樣。她用的線并不是單一的絲線,還有用絨線、金銀線之類的,讓曾經用過絨線刺繡的淑寧喜出望外。而且她用的繡線色彩華麗繁雜,描圖的時候,總是把整幅布料描得滿滿當當的,如果有哪里空出一塊,就會隨手描些花草上去。
對于這一點,淑寧有點頭痛。她比較喜歡清新淡雅的繡品,對于這種華麗的風格不是很習慣。
但漸漸地,淑寧也開始上手了,做得越來越好,鐘蓮姐曾經幾次夸過她,說教過的幾家小姐,數淑寧學得最快。
一天,淑寧獨自在房中刺繡,覺得累了,便放下活計,伸伸懶腰,打算到后花園走走。她下了一半樓梯,卻看到巧云正在樓梯下面,死死地盯著青云巷的方向看,手里絞著帕子。
淑寧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卻看到青云巷中,阿銀正在跟長貴悄悄說著什么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