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蓮知道自己失算了,心里有些暗怨老太太為什么不晚兩天再死,也好讓她做實了名份再說,只要有了妾的名份,就算等上兩三年也比現在強。但若要就此放棄,她又吞不下這口氣,知道佟氏那邊沒希望了,只好另想法子。她也不知是從哪里尋得了些上好的脂粉與花露水,精心裝扮好了,有事沒事便在張保的書房前面晃,等待著機會。
張保身邊的女子,不管是妻妾還是女兒、奴仆,皆不愛熏濃香,因此他對那股子氣味無法忍受,偏翠蓮又愛接近他,真鬧得他苦不堪言,忍不住向妻子抱怨。
佟氏用帕子掩了嘴,趴在桌邊低低地笑,時不時望望丈夫那副苦惱的模樣,眼波流轉處,直引得張保心中一動,挨身過去,執了她的手。佟氏羞紅了臉,忙摔了手道:“一邊兒去,外頭還有人呢,你要做什么?”
張保笑道:“這有什么?咱們是夫妻,人之大倫,天經地義。”他覺得妻子臉紅了更見風情,便又挨近了些。
佟氏唾他一口,起身換了個座兒,道:“天色還早呢,我才用了禮儀大義來壓人,如果自己倒犯了,還有什么臉面去見人?”說罷嗔了他一眼。
張保更是心癢癢:“橫豎咱們晚上在一處,別人怎么會知道?只要你事后喝一碗那藥,就連后患都沒了。”他又挨過去,討好地道:“夫人——”
佟氏又羞又躁,摔了門簾出去了。至于張保到底有無如愿,倒是個無解的謎題。
閑話休提,且說那翠蓮連試了幾回。都是無功而返,但風聲卻已經傳出去了,府里的下人都有意無意地說些閑話。連舊日與她一起執役的丫環仆婦,以及其他幾房的“翠”字輩丫環小妾。都在暗中嘲笑她。她有所覺察,便感到丟了臉面,心一橫,計上心來。
她拿出積下地銀兩,買通了府里一個廚子。不知弄了包什么藥粉來。打聽到某個晚上張保要在書房獨處,便花了銀子賄賂書房侍候的小廝,放她進去。那小廝從前都不肯答應的,這次居然肯了,讓她喜出望外。當晚,她置辦了些精致酒菜,自己好好洗了個澡,換了一身輕薄地水紅綢衫,衣鈕都做過手腳。極容易松脫。她松松地挽了挽頭發,精心化了個妝,要把那三分姿色化成十分天仙。便趁人不備,端了酒菜往書房去。
張保在屋里問是誰在敲門。翠蓮便嬌滴滴地答道:“三老爺。是翠蓮給您送消夜來了。”張保許是餓了,便讓她進去。門關上以后,四周靜悄無聲。
約摸過了一柱香功夫,便聽到一聲怒吼,門被一腳踢開,張保一把將那翠蓮摔到院中,四周人聲漸起,許多人打了燈籠來看是怎么回事。張保怒道:“賤人!爺見你侍候過老太太,對你一向禮遇,她老人家還未過七七,你就裝扮成這個樣子來勾引爺,居然還敢在酒中下藥?!你當爺好欺負不成?!”說罷轉頭對聞聲而來的佟氏道:“夫人看著辦吧,我不想再看到她!”
那翠蓮在地上哭成一團,頭發都亂了,領口也被掙開,露出白白地皮膚,臉上的妝糊作團。她不停地向張保和佟氏求饒,佟氏瞄她一眼,便叫兩個媳婦子架起她,送到外面大廳上去,她要請幾位太太一同審問。
婉寧也聞訊而來,聽到翠蓮哭訴說自己是老太太許給三老爺做妾的,三太太怎么可以這樣待她云云,便有些猶豫地望向佟氏。
佟氏嘆息一聲道:“我何嘗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但好歹還在守孝呢,斷沒有老子死了不到一年,兒子就納新妾的理,因此老太太也只是說,讓你到咱們房里侍候,而不是明著說收房。本來是等著三年孝期一過,才正式扶你做妾地。老太太為你花了這許多心思,你卻都辜負了。平時借著她老人家的名頭欺壓別的丫頭就算了,連劉姨娘你都不放在眼里。我們老爺是個正經人,不過了明路,是絕不會私下收你的,誰知你居然做出這種事來?”
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又繼續說道:“你瞧你如今的樣子,老太太過世還不到一個月呢,你就穿紅著綠、涂脂抹粉的,你在那酒里下了什么藥?方才又是存了什么心?你這樣不知羞恥,可對得起老太太么?”
婉寧在一旁聽得大怒,問翠蓮道:“三嬸說的可是事實?”見她吱吱唔唔地不敢說話,便冷哼一聲,轉而對母親與嬸母們道:“這件事婉寧不管了,請額娘與嬸娘們看著辦吧。”然后便呸了翠蓮一聲,揚長而去。
翠蓮臉色發白,在地上顫抖,不知上頭四位大神會如何處置自己。佟氏對那拉氏道:“這雖是我們院里的事,但這丫頭好歹服侍過老太太幾個月,我不好擅自作主,因此請兩位嫂子與弟妹來商量。”
索綽羅氏卻在一旁冷笑道:“這有什么好商量的?這種勾引主子地狐貍精,就該打死了事,難道你還要饒了她不成?”站在她身后的翠珍不禁打了個冷戰,低下頭乖順不語。
那拉氏不置可否,問沈氏道:“四弟妹覺得如何?”沈氏便說:“這事是三哥家里的內務,三嫂愛怎么辦就怎么辦吧。”那拉氏點點頭,便問佟氏:“三弟妹心里怎么想呢?”
佟氏瞧了翠蓮一眼,便回答說:“這丫頭如此膽大,竟敢暗算主子,自然不能再留了。”她見翠蓮猛地一顫,又道:“但她好歹陪老太太過了最后幾個月,單是看在老太太份上,我做媳婦兒地,也不好做絕了。不如就請大嫂子出面,為她尋一個去處。也算是給她覓個好歸宿吧。”
那拉氏點了點頭:“三弟妹真是個善心人,也罷,這事就交給吳嫂子去管。”她頓了頓。“橫豎也不是頭一回了。”
這事便就這樣定了下來。過了幾天,吳新達家的便有了準信。
有一個即將外放地新任知縣。雖然年紀有四十多了,卻是上一科考中地進士,剛剛才輪到了實缺。這人有個厲害地老婆,一個妾也沒有,這么大年紀了。卻沒有兒女。他夫人一是怕沒有子嗣,二是怕他做了官,沒有妾會被人笑話,連累自己地賢良名聲,便打算在人伢網游之輝煌天際帖吧子那里尋個年輕女子給他做妾。無意中聽說了翠蓮的事,她卻有些心動。一來,娶大家奴婢做妾,會比較有面子;二來,這翠蓮名聲不好。自然不可能有扶正上位地那一天;三來嘛,舊主家不會為她撐腰,她還不是任自己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嗎?因此特意托人見了吳新達家的一面。把這事說定了。
翠蓮被關了幾天黑房,聽說自己要嫁個快五十歲地小官做妾。本是死活不肯的。后來聽說那人的夫人一大把年紀了又沒有兒女。人也賢良,就有些心動。覺得這樁婚事倒不比原來的謀算差,甚至還有可能憑自己的手段扶正了做官太太呢,便松口應了。佟氏把她地包袱還給了她,還大方給了她十兩銀子兩匹尺頭做嫁妝,那翠蓮便感動得不行,直向佟氏磕頭,稱她是菩薩下凡。佟氏只是一臉和氣地笑著,還交待了些為人處事的話,便讓她跟那知縣的管家去了。過了兩三天,那知縣全家便到外地赴任,從此再沒有人知道翠蓮的下落。
這事做得不算隱秘,便有些風聲傳出去,成為街頭小巷的一件趣聞。有人說那翠蓮好運氣,攤上了個寬容的好主子;有人說張保人太古板,居然就這樣將一個美妾拱手讓人;也有人說,這張保實在孝順心慈,那翠蓮暗算他,他還為她尋了一門好親事。至于那些說伯爵府里的太太容不得妾的閑言閑語,漸漸地被其他好話壓下去了。
大戶人家的陰私事,向來是市井小民津津樂道地話題,就算在同樣大戶的人家里也是如此,而且事主并沒有要攔著別人說的意思,他們家門第也不低,這傳言便越演越烈,甚至傳進皇城去了。
本朝英明神武地康熙皇帝,是在詢問近身侍候的太監,昨兒出宮辦事,可在坊間聽到些什么趣聞地時候,知道這個傳言地。他一向是個注重孝道的人,聽聞說傳言地主角之一很有孝心,便在和幾個皇子與近臣閑聊時說起。
他道:“這個張保,似乎官做得不錯,我記得前兩年,他還得過吏部的嘉獎?”
陳良本答道:“是,張保在二十八、二十九年的吏部考評俱是優異,三十年春,還是吏部嘉獎的二十名地方官員之一。微臣跟這人見過幾面,他雖然說不上精明強干,但才氣能力還是有的,可惜是個老好人,因此魄力有些不足,不過他在農事民政方面倒是把好手。”
康熙笑了:“你記性倒好,這么說他是個外官了?怎么在京里?哦,是了,他是威遠伯府的兒子,自然是為父母喪事才回的京。”
陳良本道:“是,他本是廣州知府,才上任不到一年,因老父去得突然,母親又病了,他便上本丁憂,暗里求了上司,另找人代替,說是要留在京中照顧母親。沒想到才幾個月,他母親也去世了。”
康熙點點頭:“廣州知府可是個肥缺,他說走就走了,可見真是個孝子。聽說那個算計他的丫環,因為曾服侍過他母親,所以也就輕輕放過了?”
太子冷哼一聲道:“這人太過心慈了,才會讓奴才欺負到頭上,這樣的奴才怎能饒她?直該打死了事!”
索額圖卻道:“這到底是傳言,未必可信,說不定是他正室容不得妾,才會用這樣的罪名趕了人走吧。”
陳良本略皺了皺眉,也不言語。康熙見旁邊的四阿哥有些欲言又止,便問他有什么話想說。四阿哥想了想,道:“索相所言雖有理,但恐怕不是事實。那張保其實是有妾的,而且與正室相處融洽。”
康熙奇道:“你怎么知道?”四阿哥便說:“他夫人是佟家的女兒,算起來是皇額娘的堂姐妹,不過兒臣并不曾見過。倒是他家的長子端寧,與桐英自幼交好,曾跟兒臣見過幾次,學問人品都是上佳的。他曾對兒臣提過家中一些瑣事,因此兒臣知道。”
康熙這才恍然大悟。那個將傳言告訴他的太監便說:“奴才在外頭也聽說過,張保大人家有一妻一妾,聽說那妾還有個兒子呢,都有八九歲大了。”
康熙點頭笑道:“佟家的家教是信得過的,朕倒是沒想到,這張保居然還跟朕是連襟呢。既然他于民政方面有專才,等他守完孝,便給他安置個相關的位子吧,總不能浪費了一個人才。”陳良本躬身應了,眾人陪笑一陣,索額圖覺得有些無趣,也不再說張保家如何如何了。
倒是太子問起四阿哥說:“方才你說桐英,可是說簡親王家的老二?喜歡畫畫的那個?”四阿哥說是,太子便有些不悅:“男子漢大丈夫,不是學文就該習武,簡親王世代都是有名的武將,怎么生的這個兒子,卻喜歡這些雕蟲小技?四弟還是不要跟他來往太多的好。”
四阿哥低頭不語,三阿哥便說:“琴棋書畫自古便是文人應該修習的學問,怎么能說是雕蟲小技呢?況且簡親王府是宗室之親,太子這話說得過了。太子不悅,正想要反駁,康熙卻道:“桐英不錯,文才武藝都不差,去年萬壽時,他獻過一張《麻姑獻壽圖》,畫得很好,我問他想要什么賞賜,他說想向王原祁和冷枚學畫,我都允了。后來王原祁說他花鳥山水上平平,但畫人物卻很有天賦,若肯下苦功,將來未必不會成為一代宗師。雖然不知這話是真是假,但我愛新覺羅氏若真能出個大畫家,也是件好事。”他正要端起茶杯,卻忽然想起:“說起來,今年萬壽節后,就沒再見過這小子了,他去哪了?”
四阿哥答道:“跟簡親王回奉天去了,他說,京城的夏天實在熱得讓人受不了,他要回家消暑去。”三阿哥奇道:“他不是還在上宗學么?怎么就這樣跑了?”四阿哥便說:“我也問過他,他說,宗學的教授都認為他學問不錯,可以滿師了,因此放他回家自修。”康熙有些哭笑不得:“哪有那么容易滿師?我看是他光顧著學畫,宗學的教授都奈何不了他,干脆放他自生自滅去吧?”
四阿哥一鞠道:“皇阿瑪圣明,兒臣當時也是這么說的,他卻顧左右而言他,就是死不承認。”
眾人都笑了,太子隨即又提起別的趣事,君臣父子便轉移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