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初見姑媽他他拉氏福麗時,嚇了一大跳。這簡直生嘛!除了頭發是黑的,面色白一些,眉毛八字一些,外加下巴左邊多一顆綠豆大小的黑痣之外,她和老太太就如同一個模子里出來的。淑寧心中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想必在座其他人也會有同感吧?除了婉寧。
不過相處下來,她發現這位姑媽沒有老太太那么難纏,說話待人還算慈眉善目。不過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包括她老媽氏在內的三位太太,似乎對此感到很驚訝。
他他拉氏很是慈愛地抱了抱嫣寧和雪瑞德瑞,對外甥媳婦們也很和顏悅色,即使德瑞把鼻涕粘在她的衣服上,她也只是略皺了皺眉,沒發火。那拉氏見狀,有些失禮地把茶碗蓋磕到了茶碗邊沿,弄出一聲相當突兀的聲響。李氏小心翼翼地抱回兒子,代他道歉,他他拉氏不在意地搖了搖手。氏和沈氏見狀都不約而同地嗆著了。
淑寧此前沒見過他他拉氏,所以不知道她本來的樣子。當年她不但長得像母親,連性子也是一模一樣,甚至過之而無不及。丈夫那日德因為怕了她,別說納小妾了,連平時與同僚出門喝酒,也不敢接近花街柳巷一步。大概是因為女兒生病的緣故,他他拉氏開始反省自身,也漸漸地吃起齋念起佛來,竟比原先慈愛許多。當然,不該讓步的她還是不會讓步地。
至于聞名多年的絮絮表姐。個子身量都與婉寧差不多,甚至還要苗條一些,只是不知怎的,總愛拿著把團扇蓋住半邊臉,他他拉氏慈愛地“訓斥”她在長輩們面前不該這樣失禮,她才勉勉強強放下扇子行了禮。又用手中的絹帕遮住鼻子。
淑寧此前從氏那里隱約聽說這位表姐前年似乎生了什么病,臉上留了疤痕,所以還不至于把她和母親取笑過的那位盧家小姐等同起來。不過她方才匆匆看了幾眼,也沒發現這姑娘臉上有什么疤啊?
待她們表姐妹幾個坐到屋子另一邊說話,淑寧才有了近距離接觸絮絮的機會。絮絮本來一直拿帕子捂住鼻子,可經婉寧大力勸說后,方才拿開了手,把那張秀麗地小臉露了出來。其實說是疤痕。不過是鼻頭和鼻翼有幾塊小小的印子罷了,比膚色略深一些,不注意看的話,就當作是雀斑了。只是絮絮似乎十分在意這些斑點,非常不愿意讓人看見。
婉寧安慰她說:“這些斑點也不是很顯眼,只要用粉蓋一蓋就看不見了,要不我做些美白化妝水出來,包管你擦上幾個月就都消了。”
淑寧有些懷疑,不過絮絮卻十分激動:“真的嗎?能消掉嗎?你不會是哄我的吧?”“哄你干什么?你看我臉上可有一點暇疵?就是我常年注重保養才得來的成果。”
那邊那拉氏聽到了,略皺了皺眉。正要開口,卻聽得他他拉氏道:“婉丫頭從小就有許多新奇主意,說不定真有辦法。如果你真能除掉你表妹臉上的疤,姑姑一定重重謝你。”
婉寧聽了有些得意,被母親嚴厲的眼光一瞪,立馬收斂了。柔聲道:“謝就不用了,若婉寧能為表妹做些事,那是婉寧地榮幸。”然后看到母親緩和了的臉色,才悄悄松了口氣。
淑寧有些不解,什么時候起婉寧變得這么乖巧了?這簡直跟變了個人似的。
他他拉氏有些急切地問:“婉丫頭快給姑姑說說,你那什么……美白……”
“美白化妝水。我想想,春天……玫瑰露就很好,而且喝玫瑰花茶也是可以美白去斑的。”
“玫瑰露?那不是吃的么?我還以為你說的是擦臉的東西。”
“是擦臉的。或者應該叫玟瑰花水。”婉寧頓了頓,道,“其實是制作方法不一樣,等我做出來姑姑就知道了。”
他他拉氏點點頭。又對那拉氏道:“我聽說二嫂出本錢開了家胭脂鋪子,有不少美容方子很有效,京里的年輕姑娘家,若是長了斑啊瘡啊,用了那里的東西就好了,不如我帶絮絮過去試試如何?”
婉寧幾乎蹦了起來,雖然還是在母親極其嚴厲地目光下坐了回去,但臉上的忿忿之色十分明顯,惹得不明所以的絮絮多瞧了她幾眼。
那拉氏微笑著對他他拉氏說:“這樣也好,二丫頭小孩子弄的東西,也不知道合不合適,姑太太給外甥女治臉,還是找可靠些的方子比較穩妥,彩坊的東西是經許多人用過地,即便效果差些,也不會有什么壞處。姑太太只管送個信給二弟妹,讓她送些好東西過來吧。”
他他拉氏想了想,也覺得這樣比較妥當,卻冷不防聽得婉寧在那里“小聲”嘀咕:“誰知道他們怎么想,說不定會故意在東西里做手腳呢。”
那拉氏厲聲喝道:“婉寧!誰許你這樣詆毀尊長的?!”婉寧其實剛說完那句話就后悔了,聽到母親的喝斥,更是害怕得低下了頭。淑寧坐在她旁邊,分明能看到她的手在微微發抖。
他他拉氏聽了婉寧的話,本有些不悅,但想到自己對二哥分家的行為也是十分不理解的,還曾寫過信去責怪他,若他真的心懷不滿,說不定真會故意做手腳。雖說暗害外甥女這種事,他還做不出來,但二嫂那個小氣刻薄地人,如果送來些不合用的東西,豈不是白費了功夫,又耽誤了女兒?
這么一想,她就有些躊躇了。
氏勸她道:“二哥二嫂再有不是,也不會做出傷害晚輩的事來,姑太太不必擔心。”他他拉氏卻駁道:“合著不是你的女兒。你當然不擔心。”氏聽了,心中不悅,不開口了。他他拉氏醒悟到自己說話造次,但她雖脾氣好了些,傲氣卻還在,自然拉不下臉來陪不是。
淑寧見眾人冷了場。心思一轉,便笑著走過來對姑媽說:“姑媽不過是擔心二伯母送來地東西不適合表姐罷了,其實姑媽大可以叫個眼生的丫環直接去彩坊買,叫店里的人推薦最好的,他們打開門做生意,明買明賣,總不能故意在貨品里做手腳吧?”
他他拉氏聞言眉開眼笑:“這話說得是,咱也不缺那幾個錢。直接去買不就得了,何必要人送?”她上下打量了淑寧一番,微笑著對氏說:“今兒我是頭一回見淑丫頭,剛才見她不聲不響的樣兒,沒想到是個這么伶俐的孩子,三弟妹真是教養有方。”
新宋風流
氏笑著謙讓幾句,滿意地瞧了女兒一眼,這事就算是揭過去了。淑寧施了一禮,又回到姐妹們身邊,卻
寧哀怨地望了自己一眼。冷不防打了個冷戰。
他他拉氏帶著女兒告辭回家時,太太奶奶姑娘們都到二門送客。待人走了,淑寧正要隨母親回槐院,卻看到婉寧在自己斜對面張開口,剛叫了一聲“三妹妹”,就被那拉氏打斷了:“婉寧。跟我回房去。”
婉寧顫了一下,咬咬唇,乖乖跟著母親走了。淑寧有些奇怪,想問芳寧,芳寧也只是搖頭,跟著走了。氏拍了拍女兒地肩膀,淡淡地道:“人家母親管教女兒,你理那么多做甚?快隨我回去。我有話對你說。”
回到槐院,氏在房里坐下,慈愛地對女兒說道:“今兒你姑媽提醒了我一件事,我往日真是太疏忽了。”
淑寧眨眨眼。問:“額娘說的是什么?”
氏微笑著替女兒抿抿頭發,道:“當然是給我閨女梳妝打扮的事啊。以前你年紀小,隨便些無所謂,可你今年都十三歲了,還是這么大咧咧地梳著根粗辮子,身上衣服又這樣樸素,女孩兒該用的花啊粉啊蜜啊水啊,你一概不用。這怎么行呢?你也是時候該打扮打扮了。”
淑寧有些傻眼:“打扮?額娘,我還小呢。”十三歲,初一學生的年紀,哪里用得著打扮啊?
“不小了,如果是輪到選秀的年份,都可以參選了呢。”氏一臉感嘆,“你四妹妹年紀還比你小幾個月,不也開始打扮了么?”
“額娘。”淑寧苦著個臉,“女兒如今正青春年少,難道就要往臉上堆那些胭脂白粉嗎?我瞧著惡心。”她不是媛寧,當然不會把那些鉛粉往臉上抹,誰知會不會中毒啊?
“誰要你涂脂抹粉了,你以為打扮是那么簡單的事么?”氏摸了摸女兒的頭,道:“女子四德,德、言、容、功,其中地婦容,包括行為舉止、梳妝打扮和穿衣配飾,學問多著呢。你在舉止禮儀上比你二姐姐強,但在其他方面,還真不如她。”
淑寧承認,在這方面,她是比不上婉寧,她穿越前就是個soho宅女,宅女是什么?就是整天素面朝天穿著睡衣窩在家里的人!她道:“我知道比不上,別說二姐姐從小就開始保養,又一向擅長穿衣打扮,單看她的模樣,就算不認真收拾,也一樣是美人。”
“不許胡說。”氏拍了一下她的腦袋,“你看你二伯母,本來長得也尋常,可經過一番認真打扮,誰不夸她是美人?四丫頭原來也沒比你強到哪里去,給她額娘一打扮,別人就覺得她比你漂亮。可見美人都要靠三分容貌,七分打扮。你二伯母的為人我雖不喜歡,但她有一句話我卻很贊成。”
淑寧正奇怪那是什么話,就從母親嘴里得到了答案:“世上沒有丑陋的女子,有的只是懶惰的女子。”(淑寧:我囧!!!)
這話……是婉寧告訴陳得美再告訴釧兒再告訴二伯母索綽羅氏……的吧?
淑寧正在胡思亂想,氏就把她拍醒了:“發什么呆呢?你放心,額娘不會叫你去涂脂抹粉,就像你剛才說的,青春年少,用不著脂粉之類地東西。額娘說的,是你二姐姐說的那種保養肌膚的化妝水和花水。”
“瞧她那張臉,像是剛剝了殼的雞蛋似的,水嫩水嫩,要是你用了,也不會輸她。你現在這個年紀正是要當心地時候,萬一像你表姐那樣,長了面瘡(注:青春痘)又不注意,弄得滿臉都是紅斑,那可怎么辦?”
咦?絮絮不是生了怪病才會那樣的么?淑寧向母親提出這個疑問,氏卻笑道:“說是這樣說,其實就是面瘡,沒料理好,長得整張臉都是,聽說鼻子那里最厲害,才會到現在還留著疤。”
淑寧便問:“這青……面瘡也不是什么大病,喝些藥就能治好了吧?為什么姑媽還要報個重病呢?”“原本的確不是什么大病。”氏笑笑,“但有的老大夫認為,鼻子四周長面瘡,可能是日后子嗣上有些不利,你姑媽怕內務府知道了會壞了你表姐的前程,才報的重病,不過這都過去了,不必再提。”
氏捧住女兒的臉,左看右看,道:“平日里沒注意,其實我閨女的模樣已經開始長開了,瞧著就覺得秀氣,再過幾年,一定不會比你那幾個姐妹差!”她突然收了笑容,皺眉道:“怎地黑了這么多?都是你小孩子家不懂事,總在花園里跑,前些天還跟你哥哥去爬什么山踏什么青,連把傘也不打,結果曬得這樣。你瞧你那幾個姐姐表姐,一個個都白晳白晳的。不行,今后不許你再隨便出門了,乖乖給我呆在屋子里!”
淑寧叫苦不迭,忙道:“額娘說的什么話?我雖然算不上白晳,卻也沒黑到哪里去。大姐姐長得白,是因為她總悶在屋里不出門;二姐姐白,是因為她天生就白,又從小開始保養;至于絮絮表姐,她整天都拿扇子帕子遮著臉,當然會白了。我雖然天天在屋子外頭走動,但是氣色好啊,臉色也紅潤,身體就更好了。額娘若是不放心,我問二姐姐要些化妝水來擦就是了,您可別真要我天天呆在屋子里。”
氏見她說得可憐,忍不住笑了:“不知道的人都說你怎么怎么斯文,怎么怎么穩重,其實在家里人面前,你也是個調皮地。好吧,就依你,但你可千萬不能偷懶。”
淑寧大力點頭,防痘痘嘛,這個她倒是沒什么反對的地方,雖然已經有十多年沒做過了。“那我去問二姐姐了?”她問。
“不!”氏想了想,否決了,“咱不去向她要。叫你屋里的素馨去打聽打聽,她用的是什么水,然后列出單子來,叫個眼生的丫頭去你二伯母的鋪子里買。”
啊?淑寧眨眨眼,這是為什么?
“讓冬青去好了。”氏沒理會女兒,繼續說著:“她才來了幾個月,過年時也沒回府,二房的人不認得她。等過了大祭就去,順便買些胭脂頭油之類的回來,先學著用也是好的。對了,過了周年,衣裳就不必總這么素了,還要置辦些新衣料。就這么定了!”
她一拍手,兩眼都在發光:“額娘一定好好打扮打扮你!”
淑寧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