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回到家中,一直悶悶不樂。仔細想來,端寧與真到春天還是好好的,端寧每次看完信,心情都會很好。兩人是在真珍回京后才有了變化。歸根結底,就是因為真珍家的驟然顯貴,使得上門提親或在背后說合的權貴增多了,才會出現如今這種端寧不敢明白表示愛意,真珍心急想得個說法的情形。
武丹將軍府官位不變,新晉的爵位也只屬中等,吸引那么多王公大臣趨之若騖的,卻是自鳴鐘工場這棵大搖錢樹。
淑寧心中隱隱有些不安,當年她一句玩笑話,會不會就是武丹開辦自鳴鐘作坊的源頭?她晃了晃惱袋,暗暗罵自己:這也太瞧得起自個兒了。
不過,她還是忍不住去想,如果當年她沒說那句話,那現在的武丹將軍會有那么風光嗎?真珍和端寧之間是不是就沒那么多波折了?
她悶悶地想著,覺得有些煩躁,又晃晃腦袋,問素馨道:“我哥哥回來了沒有?”素馨笑了:“姑娘糊涂了?少爺明天才考課呢,至少要后天才能回來。”淑寧記起來了,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素馨道:“姑娘若是悶了,不妨出去走走,消散消散?趁現在云遮住了日頭,外頭還算涼快。”扣兒這時在屋外說:“姐姐們,管事的叫咱們去領月錢呢。”素馨揚聲道:“你們先去吧,回頭人少了我再去,免得跟人擠一塊兒。”扣兒與冬青應了。
淑寧想著出去走走也好。便離開了院子。她本是一邊想著端寧與真珍的事一邊漫無目地地散著步,等回過神時,卻發現已經在園子里了,正好在樹林子前面的湖堤上。她找了塊干凈的大石頭坐下,撐著腦袋繼續煩惱著。
要不要把當年的玩笑話告訴端寧,向他懺悔?不過他一定會說沒關系的,可是她寧愿他罵她幾句啊。
還有,這件事她要怎么對端寧說呢?直說的話。會不會反而弄巧成拙?
“小丫頭。想什么呢?怎么一個人在這兒?”背后傳來桐英的聲音。淑寧吃驚的轉頭一看。果然是他:“桐英哥?你怎么會在這里?幾時來地?”
桐英笑著說:“午后就到了,在水閣里安置下來后,我去向你父母問安,這是才回來。”他轉頭打量四周:“怎么一個人也沒有?我記得你家有兩個小廝是守這兒地。”淑寧道:“方才前頭發月錢,大概是領錢去了。我哥哥現在不在家,要后天才回呢。”
“我知道。”桐英道,“所以才住園子里清靜清靜。你方才一個人在想什么?好像很苦惱地樣子。說出來聽聽,或許桐英哥能幫到你。”
淑寧有些遲疑,這個人是可以相信的,但是……這種哥哥的私事,怎么好告訴他?就算告訴他,他又能幫上什么忙呢?
桐英見狀笑道:“怎么?信不過我?那就算了,不必勉強。不過,我好歹比你年長。見識過的事兒也比你多。就算幫不上什么忙,至少可以給你一點建議。”
呃……年長就未必,不過。算上自己穿越前的宅女生涯,以及穿越后的深閨日子,她承認這個到處跑的男孩子地確稱得上“見識過的事比她多”。鬼使神差地,她直覺桐英的確能幫上忙,便把事情全都告訴了他。
桐英聽完沉默了一陣,然后哭笑不得地說:“小丫頭,你也太容易鉆牛角尖了吧?這種事攬上身做什么?就算你當年說了一句話,讓武丹有了開辦自鳴鐘作坊的念頭,可事情能辦成,卻是他和那些工匠們的功勞,與你什么相干?世上會有奇思妙想的人也多,但不見得個個都能憑著發財啊?再說,他家如今的風光,不是因為開了那作坊,而是因為皇上下旨讓他負責自鳴鐘工場吧?那就更沒你什么事了。”
淑寧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也知道自己有些鉆牛角尖,但無論如何還是會有些在意。
桐英拍拍她的頭,道:“你是關心則亂,才會在這里胡思亂想,至于你擔心地另一件事,就更沒有問題,你也太小看你哥哥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會因這點小事而生氣地。”
淑寧這還是頭一回在桐英面前低頭受教:“桐英哥說得對,是我錯了,等哥哥回來,我就把事情全都告訴他,讓他去和真珍姐和好。”
桐英有些驚訝:“你認錯認得挺爽快的嘛,我還以為你一定會狡辯幾句呢。”
淑寧咬咬牙,看在他剛才開解自己的分上,忍了。
桐英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沒想到老端居然會遇上這種事哪?我早就說過他太悶騷,果然,什么話都不說明白,叫人家姑娘怎么能安心呢?那個……叫真珍是吧?哼哼,每次問都不肯說出名字來,居然敢瞞我?我一定要好好笑話他一頓……”
淑寧聽得大汗:“那個……桐英哥……”
桐英醒悟到人家妹妹還在旁邊,忙道:“你放心吧,這件事就交給我!我去和你哥哥說,包管讓他清醒過來,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
“不……不用了。”淑寧小心翼翼地說,“不敢勞煩桐英哥,還是我去告訴哥哥吧,畢竟是我聽了真珍姐地話……”
“傻丫頭。”桐英笑咪咪地拍拍她的頭,“這種情情愛愛的事,你一個小姑娘插什么手?你哥哥一定會說聲‘沒事的,別擔心’就把你打發回來,只有我這種好朋友,才能詳詳細細分析給他聽啊,交給我吧!放心,這濺血江山帖吧關系到老端的終身大事,我不會弄砸的。”
淑寧半信半疑,不
雖然有時言行有些脫線,但還真沒有過辦砸正事的時時相信他吧,若有問題,自己再行補救就是。
“好了,小姑娘就該有小姑娘地樣子,這種煩心的事就交給大人吧。”桐英望望天,“烏云飄過來了,只怕等會兒要下雨,你快回房去吧。”
淑寧一邊黑線地腹誹“你也沒大到哪里去”。一邊正準備起身離開。忽然感覺有異。連忙重新坐下來,裝作鎮定地對桐英說:“我想再吹吹風,等一會兒自己回去就行了。桐英哥你先走吧。”
桐英狐疑地望望她:“吹什么風呀?都快下雨了,你還坐?不怕淋雨么?”淑寧搖頭道:“看天色還要好一陣子呢,我很快就會回去的。”桐英皺皺眉,雖有些奇怪,還是走了。
等他的背影消失了。淑寧才伸手探了探身下,然后便忍不住低低哀嚎一聲。
怎么會這么倒霉啊?!算算日子,明明還有五六天啊,怎么提早了呢?這可怎么辦?身上衣服是淺藍色的,沾了水都會很顯眼,更別說是血跡了,她又沒帶披風外套什么的,可沒膽子就這樣走回房去。
她轉頭望望四周。一個人也沒有。方才丫頭小子們都去領月錢了。按慣例,是先發女仆再發男仆的,等牛小四和汪一水領了月錢回來。只怕都快傍晚了,到時候再讓他們去叫自己的丫環,真不知要等多久。更何況,她能不能在下雨前等到兩個小廝,還難說呢。
轉而去向桐英或他地書童求救是不可能地,他一定會問發生了什么事,這種女孩子地私密事怎好能他說?難道真要等到素馨冬青她們發現不對來找她,才能脫離這個窘境么?可是……她出來時沒說會到園子里來啊……
淑寧腦中亂成一團,竭力想著解決的辦法。眼看著天上的烏云越來越厚,天色越來越黑,風也越來越大了,自己卻還只能坐著不動,真真心急如焚。
忽然,她身后傳來腳步聲,她心下一喜,轉頭一看,居然是桐英,她不禁呆了呆。
桐英沉聲道:“你不是說很快就會回去的嗎?這天色都變了,還呆坐著干什么?”
淑寧低下了頭,又不敢實話實說,窘得滿臉通紅,又怕他硬逼自己起身回去,那可就漏餡了。
桐英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忽然有所覺,丟下一句“等著”,就轉身走了。不一會兒,就拿了件披風和一把傘回來,還把披風披到淑寧身上。看著她吃驚地神色,他不自然地咳了兩聲,道:“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這湖邊的石頭上想必會生青苔,淑妹妹的衣裳要是沾上了,穿著難免會有些尷尬,再說,這風有些冷了,披著這個也可避免著涼。”
淑寧想想身下那塊干干凈凈地大白石頭,知道桐英必是察覺到什么,只是故意這么說,給她留點臉子,便覺得臉上發燒。
豆大的雨滴終于落下來了,桐英忙打開雨傘道:“快走吧,不然就來不及了。我送你。”淑寧低低應了一聲,緊緊身上的披風,起身時,借著披風的掩護,悄悄用帕子擦了擦身下的石頭。等走遠幾步,再偷偷回頭看,那石上的痕跡大都擦干凈了,只余幾絲紅痕,等雨水一沖,自然就會消失。她暗暗松了口氣。
雨越來越大了,桐英把傘向她那邊移了移,自己幾乎全身都被淋濕了。回到前宅,他說了聲:“走夾道吧。”淑寧默默點了點頭,跟著他通過側門進了西夾道。
也許是仆役們大都在前院,也許是躲雨去了,他們一路上居然沒碰上什么人,很快便回到了淑寧院子的角門邊。
桐英將傘塞給淑寧,轉身就要走。淑寧忙道:“桐英哥,你把傘帶走吧,我都到家了。”桐英卻說:“你還要進院子不是?女孩子身體弱,染了風寒可不是玩的。你放心,我身體好著呢。”他拍拍淑寧地頭,道:“小姑娘要有小姑娘地樣子,遇到困難,就該大膽說出來,偶爾也該依靠依靠別人啊。”
他說罷燦然一笑,便轉身沖進大雨中。淑寧直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雨中,才轉身大力拍打門板。
素馨出來開門,看到是淑寧,大吃一驚:“姑娘可回來了,我們都快急死了,正要出去找呢。”淑寧低低應了聲,回到屋里,讓人打熱水、拿干凈衣裳去了。
等換好衣服擦干了頭發,冬青拿著換下的衣裳,揀出那件披風來,問:“這件看著有些眼生,姑娘是哪里弄來地?”淑寧低頭道:“是水閣里常備的,我借用了,你洗好后連雨傘一起送回去,預防那里的客人要用。”冬青聽了有些奇怪,但沒說什么,就拿著衣裳出去了。
素馨端了碗進屋道:“姑娘快來喝碗姜湯,剛煮的,還放了紅棗。”她將碗放在桌面上,抬頭正要說話,卻忽然驚呼一聲:“哎呀,姑娘,你的臉怎的這樣紅?別是著涼了吧?”
淑寧用手捂捂臉頰,果然有些燙,但身上手上卻是正常的體溫。她頓了頓,對冬青道:“也許是發燒了,南廂的藥匣子里有現成的丸藥,你去拿一丸給我吃吧。”素馨忙去了。
淑寧走到妝臺前坐下,對著鏡子一看,果然,自己面上一片緋紅,仿佛染了桃花一般。她“啪”的一聲關上了鏡盒,心跳得有些快。
一定是淋了雨發燒了,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