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婉寧便突然間消停下來,事事都很規矩,讓家一口氣。那拉氏本有些疑心的,但因女兒說:“我現在都這樣了,還能做什么?我是真的想通了。”她便不再懷疑。
只是婉寧仍然不愿見外人,除了留在自己的小院里,即使偶爾到府里其他地方走走,也不愿與別人交談,有時帶著丫環到花園水閣子里一坐就是大半天,讓人好找。若是嫂嫂們問起,便說是因為心里悶,出去散散心而已。那拉氏心疼女兒,便命其他人別再攔著她了。
只是婉寧身邊的丫環,又添了兩個,其中一個叫小娟的,非常忠誠又機靈,甚得婉寧歡心。
淑寧有時也想過她的,但總被母親攔著。氏道:“她如今連兩個親嫂子都不想見,對弟弟也很冷淡,你先前才與她一同進宮選秀,如今得了指婚,誰知她會怎么想?還是別去招惹她的好。”淑寧心下不安,總覺得應該找機會去看望一下,不過想起她在宮里對自己說過的話,又有些心冷。
近來為著淑寧與桐英之間小定的事,有了一點小波折。簡親王府的繼福晉已經到了京城了,認為小定最好是定在八月初八,盡快進行的好,她想盡快趕回奉天去。
氏卻不太樂意。她早聽說如今這位繼福晉與側福晉正斗得歡,大概是不想在京中滯留太久,但又不甘心完全放手給長媳,所以才想速戰速決。但對氏而言。初八太過倉促了,怕是不能準備得齊全。她比較傾向于中秋前后,因為張保命人傳信回家,言道為著秋收的事,他奉了布政使地命令在直隸各地巡視,中秋前后大概會到順天府附近,應該能勻出一天時間回家。氏很希望丈夫能參與這件事。
但她這點異議不是重點,因為禮部派來負責桐英定婚禮的小官員建議的時間是在九月下旬或是更后,原因是禮部剛剛完成了太子大婚。還要忙五阿哥與七阿哥的婚禮,其后又有好幾位宗室的喜事,希望把桐英這位貝子爺的定婚禮壓后進行。
于是簡親王府便與禮部打起了擂臺,而當事人桐英。卻收拾好包袱,隨圣駕出巡了。
他臨行前托端寧送了一封厚厚的信給淑寧,淑寧接信時雖然心喜,卻為著有二十多天功夫不能與他聯絡而有些不高興。本來不能見面就很郁悶了。現在連信都通不了,說不定,在正式成親前,連象以前那樣偶爾見見面都做不到呢。她對于古人婚俗中的這項“糟粕”真真是深惡痛絕。
想起來。上一回見面,已經是六月時的事了,記得當時他臉色有些青白。還有黑眼圈。人也瘦了。想來是公事上很辛苦地緣故。這次出門,一定會更辛苦。
端寧見她這樣。便笑著說:“你也別太擔心了,他那么大的人,別人不清楚,你還不知道他的本事么?幾千里的大漠都闖出來了,他在承德那地方,必定有人侍候,會受什么苦?再說,先前你讓我送去地補湯方子,他都乖乖叫人做了吃了,如今又沒什么公事要忙,他氣色好著呢,還有你做了幾件衣裳,也不怕他再穿什么破衣服了。”說到這里,他強忍住笑意背過臉去輕咳兩聲,才掉轉頭來繼續道:“所以啊,你們也好趁此機會消停些,讓我歇口氣,不用再天天擔任信使吧。”
說罷他指了指那封信,道:“這封比先前的都厚呢,想來是要把二十多天的份都寫完吧?”淑寧一陣羞意,忙道:“嫂子今兒給你燉了人參雞湯呢,你快去喝吧。”然后便把他推出房門去。端寧一邊向外走一邊搖頭嘆道:“女大不中留啊,有了夫婿就不要哥哥了,真叫人心酸哪——”臉上卻帶著調侃的笑意,恨得淑寧一把推了他出去,關了門回屋看起信來。
桐英在信里照舊問候了她地身體狀況和腳上的傷勢,又談起近日做的事情和聽到的趣聞,雖然沒什么甜言蜜語,卻讓人心里甚是妥貼。
除此之外,他還提到近來計劃著日后置一處別院之類地宅子,預備要畫畫或是散心時入住。他看了幾處地方,拿不準到底選哪里,便特地寫信問問淑寧的意思。他看好的地方,包括積水譚邊、什剎海南、六部口、小紅羅廠、劈柴胡同和麻線胡同這幾處。另外,他還在煩惱著到底是自己蓋屋子還是買現成地。
淑寧心中有些歡喜,知道他這是為了婚后地常住之所拐著彎問自己地意思。看來桐英與自己是想到一塊兒去了,都打著婚后搬到外頭另過的主意,雖說不好明著分家,但學自己家和四叔家那樣,在外頭置個別院別莊地,想必王府那邊也不會攔著。京中權貴,除主宅外有別院花園的人家也多。既然如此,那她可得好好想想,就象是
結婚要買新房子一樣,那可有她的一半呢。
桐英看好的六個地方,她只知道四個,其中小紅羅廠就在伯爵府附近,雖說回娘家很方便,但離得太近了,簡親王府那邊不知會不會有意見?另外六部口,她記得曾經路過,有幾處小水潭,連同頭兩個地點在內,桐英似乎對近水的居處很有興趣。想到他在房山別院借住時,也是住在水邊,倒不奇怪。其他兩處她沒聽說過,回頭要問問哥哥。
至于是自己蓋還是買現成的,各有各的好處。自己蓋能保證合心意,但耗時較長,花錢也多,還很費事。雖說桐英做了貝子,有一千三百兩的年俸,但先前兩年他一直是鋪國公,俸銀只有五百兩而已,就算花錢節省些,做為男孩子,大概也不會有太多積蓄。不過桐英在信里提到簡親王府產業不少,他身為嫡子之一。每年分得的紅利也很可觀,所以還是手頭還算是寬裕地,倒讓淑寧心情輕松不少。只是她不好明著打理這些,桐英那邊又有差事在身,誰有空負責蓋房子的事呢?
若是買現成的屋子,大概會節省許多,關鍵是省事。她覺得三進的小宅就盡夠了,象欣然家那樣的,不需要太大。頂多加個小花園。這樣的屋子,她根據前些年四叔家別院的價錢來看,兩千兩之內可以解決。只是買來的屋子,很可能不合自己的心意。
最后地辦法。是買一處差不多的宅子,再根據需要作些修改,這樣花的錢也是有限的。
淑寧細想想,覺得這個法子最好。就這樣吧。等哪天有空,她就坐了馬車到那幾個地方轉轉,再決定選哪一處好了。
她這邊正想得興起,卻沒留意母親進了屋。等發現時,氏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她臉一下紅了,忙收起信。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問道:“額娘幾時進來的?找女兒可是有什么事?”
氏淡淡地道:“也沒什么。富察家幾位太太都來了。你上回不是說要送東西給欣然丫頭和她家小明瑜么?趁此機會托了富察家太太轉送過去吧。”
淑寧應了,找出幾樣針線。都是極精細的,其中有幾件小孩子的衣裳和兩對小鞋子,很是趣稚可愛。她道:“武曲傳奇燃文我沒見過明瑜,不知道她現在長得有多大了,這是我照著賢哥兒七八個月大時地尺寸做的,只要不是小了,遲早能穿上。”
氏反復看了幾回那鞋子,覺得很是可愛,便道:“照這樣再做小兩圈,當成掛飾,也很喜氣。你要不要出去見見?給富察家太太問個好?”
淑寧一個激靈,忙道:“不用了,這個把月里被太太們打趣得厲害,我才不要自動送上門呢。”
氏忍俊不禁:“好吧,那額娘先去了。”說罷頓了頓,她又擺出似笑非笑的樣子來,輕輕說了句:“東西收好些,別叫外人瞧見了。”便走了。
淑寧明了她的意思后,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忙把信收好,放到梳妝匣旁邊的一個盒子里,與先前的信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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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氏說起白天富察家幾位太太地來意時,淑寧很是吃了一驚。原來是大伯母那拉氏特地下了貼子請她們來,只說是要賞家中花園新開地桂花,其實是想要聯姻的意思。
對方幾位太太里頭,有一位內大臣馬思喀地妻子,有個兒子叫馬龍,本是端寧誠寧他們那一輩的朋友。這人長相倒還端正,但文才平平,武藝也不出挑,只捐了個五品龍禁衛在身,并不曾出仕。因他擅長經營,家族中的產業,有一多半是他在管著,所以在家里也有些地位。他曾發誓,娶妻定要娶個絕色,但因為無心仕途,外頭人就以為他只是個紈绔子弟,有些名望的人家,都不太愿意將女兒嫁給他,偏他家里又不愿將就小門小戶,所以婚事一直沒有下落。
那拉氏本來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但女兒的事鬧得這樣大,原先看好的幾戶人家都不再提起聯姻之事,只好把主意打到這馬龍身上。對方沒有官職,又出身于富察家名門,叔叔馬齊,正是皇帝最器重的人之一,如果五阿哥有心為難,一來是有所顧慮,二來也沒處下手。更難得的,是對方要求的只是大家出身的絕色,而婉寧正符合這一點。
那位馬思喀太太似乎也有些意動,表示要回去問問兒子的意思,但她明言,必須確定姑娘是撂了牌子的才行。那拉氏自然很高興,只要五阿哥不再來糾纏,撂牌子也不是什么難事。
淑寧聽了母親的敘說后,臉色有些難看。她記得這個馬龍,似乎從前就曾經
真珍的仰慕者之一。他聽起來沒什么真心不真心的,美人,就有興趣。若婉寧真的因為美貌成了此人的妻子,那她以后年紀大了美貌消褪,又該怎么辦?更別提對方很可能會納很多美貌的小妾了。以色侍人本就是悲哀,婉寧怎么可能接受這樁婚事?若是她不接受。父母又逼她,她該怎么辦?
淑寧開始為婉寧擔心了,端寧見狀卻道:“其實馬龍沒那么糟,他脾氣直爽,對父母極孝順,交游廣闊,朋友很多,雖然擅長經營算計,但卻是坦坦蕩蕩地。不會讓人討厭。他喜好美色,倒是老毛病了,不過他從不死纏爛打,只要對方明言拒絕。或是定了婚姻,就不再糾纏。做為朋友,其實是個不錯的人。”
淑寧聽了,覺得好受些。但這人喜好美色,始終不是什么優點,婉寧絕不可能接受一個隨時隨地都會看上別的美女的男子做自己丈夫的。
然而婉寧的意愿此時不受重視。那拉氏似乎是鐵了心了,打算五阿哥大婚一過。便求宮里其他娘娘幫忙,撂了女兒的牌子,然后馬上替女兒訂下婚事。爭取明年就讓她出嫁。馬龍雖然沒有實缺在身。但勝在出身名門。父親叔叔都是高官,家境也富裕。脾氣好,又不嫌棄女兒。若再錯過這個機會,女兒就只能嫁到外地去了。
婉寧再三抗議不得,便只好作罷,過了一晚,她便提出,如今京中流言不息,她想要避出京城一段時間,等事情冷一冷再說。趁現在五阿哥不在京里,她先走了,日后也不怕他再上門來。等事情過去,說不定宜妃娘娘消了氣,會主動撂了她的牌子呢。再說,這樣做對馬龍家也有好處。
那拉氏被她說服,答應送她到保定莊子上休養些時日,張保在那處做官,正好能照應一下。她特地求了氏,后者便答應,等女兒過了小定,返回保定后,會對婉寧多加照拂。
婉寧無可無不可地照母親的吩咐拜謝了三嬸,只是她認為盡早出京比較好,省得夜長夢多。而且出京車駕不需帶太多人,只需金媽地丈夫金大領頭,加上方青哥和另一名男仆,還有她幾個丫環,就行了,免得被人猜出來,招惹是非。她甚至連出京時要帶些什么行李都想好了,交了個單子出來,上頭一應物事俱是有條有理,細致周到。
那拉氏很是欣慰,覺得女兒終于懂事了,在家務上也有了很大進步。她雖然覺得那單子上有些東西沒甚必要,但因女兒堅持,便也照著置辦了,又另添了個婆子跟車。過了兩日,就將女兒送出了京。
只是第二天,金大便帶著那名婆子和俏云煙云月荷幾個回來了,哭著向那拉氏請罪,說是丟了姑娘,方青哥與丫環小娟和另一個男仆也不見了。那拉氏當即昏死過去,好不容易醒過來,得知女兒一路磨蹭,到了宛平過夜時,突然不見了,留了條子,說是氣悶,要出去散散心,很快就會回來的,還帶走了兩包衣服和不少銀兩。那拉氏急怒攻心,又昏過去了。
氏得到報信,立馬帶著女兒媳婦到了竹院正房,聽到李氏命管家帶人去找回姑娘,忙喝住道:“休要大張旗鼓的!這本就不是什么好事,要找也該靜悄悄的找,要是讓人知道了,二丫頭就算回來也不能再見人了!”
李氏也是頭一回遇到這種事,因此有些慌了,一聽氏地話,便馬上醒悟過來:“嬸娘說得是,是侄兒媳婦糊涂了。吳總管,請你交待下去,讓底下人靜悄悄打聽吧。”吳新達忙應了。氏又補充道:“咱們在府里也要約束下人不能隨意議論才是,要是流傳到外頭去就糟了。所以派去找的人,必須都是可靠嘴緊的。若有人問起,只說二丫頭去了保定莊上,別提其他的。”李氏與喜塔臘氏忙應了。
氏見李氏別地事情安排得還算妥當,便不再插手,只是安慰了那拉氏半日,方才回到槐院。
淑寧只覺得心里慌得不行,她方才抓著俏云她們問個不停,但幾個丫頭都只懂哭,月荷雖好些,但也說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婉寧是自己帶著人出走的。她到底是去了哪里?這里可比不得二十一世紀太平,就算她帶了幾個從人,到底人少,身上卻帶了那么多錢,在外頭又人生地不熟的,若是遇著什么事可怎么辦?
她這里還在擔心不已,那邊廂氏卻思慮半晌后,作出了一個決定:“馬上叫人傳信簡親王府,咱們依他們的意思,后天初八過小定,不要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