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948年秋天的長春城。
傍晚,北風卷著塵土,四處呼嘯,街道兩側的店鋪和住家的大門都緊閉,城市一片死寂。白秉義走出新七軍的軍部,頂著寒風向家里走去。
新七軍的軍長李鴻被傷寒病折騰了很長時間,軍醫用的美國針藥都見效不大,就又把白秉義請了來。白秉義把了半天脈,腦子中轉過無數想法但都一一被他否定了。已經被圍數月,哪兒還有合適的草藥啊。看著骨瘦如柴的李鴻,白秉義是束手無策,只得長嘆一聲離開了。
國民黨已是大勢所去了。這傷病還是小事,就是這糧食,國民黨的十萬人馬也堅持不了多久。空投的糧食從一天的十幾架次,到后來每天幾架次,到現在一周也就三四架次。前幾天高粱米一斤已經漲到2800萬元,比幾個月前周老板拿畫來換糧時漲了700倍。而這兩天,已是有價無市,城里根本買不到糧。新七軍減到一日兩餐,都是高粱米摻大豆,一頓每人二兩。據說這還是最好的,說是60軍只能喝菜粥了,而那些守備隊更慘,只有四處去搶。先是兵搶民的,現在更是兵搶兵的。白秉義聽說現在每天嘩變的根本沒有準確數字。
上次聽周老板講過后,歷經戰亂的白秉義果斷吩咐劉寡婦把錢全買了高粱米,使白秉義格外得意。用這些高粱米白秉義又換進了幾件過去想也不敢想的寶貝,盡管還是有些抹不開面兒,但白秉義漸漸也習慣了,這也是老子憑本事掙來的。
只是越來越不太平,不知是否走漏了風聲,最近已經有兩撥東邊的人馬闖進他的醫館,雖然在新七軍的干涉下有驚無險,但也讓白秉義嚇出了幾身白毛汗。該收手了,他默默告誡著自己,貪心不足蛇吞象。不過,估計著撐過這最后幾天,就能迎來太平日子了。白秉義最后樂觀地想著,進了自家大門。
吃過晚飯,白秉義早早地和劉寡婦上了床。自從兩人剖明心跡之后,劉寡婦在床上主動了許多。特別是看到身子上的變化,劉寡婦對“雙xiu”熱衷到迷信的程度,盡管白秉義一再說明這“雙xiu”就是個閨房樂趣,最多能提高些人的精氣神,可劉寡婦就是不信。白秉義還注意到每天完事之后,劉寡婦都要把兩腿和屁股翹起來堅持一會兒,白老漢也不說破,只是偶爾也會遐想,真要是有了,豈不是老子的孫子比兒子還大。總是把自己給逗笑了。
就在兩人眉來眼去準備“入巷”時,大門“啪啪”地被拍響了。
白秉義披著衣服打開門,給嚇了一跳,一人趴在地上,一條胳膊已被血染紅了。“白先生”,那人抬起頭叫了一聲。
“桂子!”白秉義架著來人進了堂屋,叫劉寡婦拿來云南白藥,把受傷胳膊的袖子剪下來。槍傷,子彈打穿了胳膊,留下一大一小兩個血乎乎的黑洞。
來人叫桂子,姓什么他自己也不說,是城東古玩行的伙計。一年多以前,掌柜的一家就逃離了長春,留下桂子看家。這幾年來往少了,可前些年桂子一直是白秉義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白秉義和桂子相熟頗有些傳奇色彩。差不多二十年前,十幾歲的桂子跑到長春,露了一手鑒賞古字畫的本事,就被古玩行收下作了伙計。白秉義是古玩行的常客,一來二去弄了個臉熟。
認識了不幾日桂子來白氏醫館看病,白秉義發現他右手的手筋讓人給挑了。白秉義心下大致明白了一些,手筋是給續上了,但白秉義知道這只手算是廢了,重活兒和精細活這輩子是別沾了。白秉義心疼這年輕人日后的出路,就仔細傳了桂子些恢復和鍛煉的竅門。
幾年后的一日,古玩行的掌柜邀城里幾位玩古玩的前來,展示了一幅宋人范寬的《溪山行旅圖,這縱兩米、橫一米的巨構,山勢雄渾,壁立千仞,巍峨擎天,那“力拔山兮氣蓋勢”的氣息撲面而來,沁人心脾。白秉義一看就激動上來,這傳世之作堪稱國寶啊,當時就恨不得傾家蕩產也要收下這幅畫。
就在這時,白秉義忽然覺得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白秉義也是成了精的人物,他冷靜下來,隔了一會兒才向旁邊看了看,一旁伺候的桂子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
漸漸地兩人熟悉起來,白秉義幾次問起那幅《溪山行旅圖,“假的”,桂子就干巴巴的兩個字。但桂子也慢慢告訴了白秉義一些宋朝大畫家的名作和特點,以及一些偽造古畫的技巧,白秉義也慢慢摸清了桂子的身世。
桂子是北京人,7、8歲就被人收了學習寫字繪畫,10歲起專攻繪畫。一年后收養他的東家認為他的畫有些類似于宋人馬遠的風格,就開始專門摹仿馬遠的畫,研究馬遠的生平事跡。
可惜,桂子有些生不逢時,六七年后出師的第一個小幅的偽作就被專家戳穿。那買家的后臺極硬,楞是找出他們這個專門偽造字畫的團伙,差人打上門來,一個個都被挑了雙手的手筋。興許是人家看他小,放了一馬,只挑了右手的手筋。
桂子是個極聰明的人,后來左手慢慢練起了雕刻。桂子沒結過婚,也沒聽說和什么女人好過,一人過的簡單,只要有空就是一刀在手,十幾年下來竟也似模似樣。白秉義一時性起,跟著桂子練了幾年,最終發現自己沒有這個天份。桂子給他的評價是,玩玩印章和木刻可能還行。白秉義也不氣餒,果真在閑暇時刻起了印章和玉牌。
桂子咬緊牙關一聲不吭,白秉義也不說話,除了僅剩下的一點云南白藥,他什么藥也沒有了。只好用金針封住了傷口附近的幾個穴道,然后就直接用刀剃除了傷口上的爛肉。
近些年桂子有些神秘,白秉義看在眼里卻也不問,心里明白就行了。日偽時期,桂子干的事那叫抵御外辱,白秉義雖不敢跟隨,心里卻是佩服得緊。后來共產黨來了又走,出乎白秉義的意料,桂子卻留在了長春城里。
處理完傷口,桂子說了句,“早點休息,這兩天別出去,過了這陣兒就好”。又向劉寡婦要了口吃的,拔腿就往外走,“我得趕快離開,省得給你找麻煩。”
白秉義沒有挽留,送出大門口,桂子從脖子上拿下個東西來,“我自己雕的,留個念響吧”。白秉義伸手接過,朦朧中感覺是個白玉雕的蟬。還沒等他推辭,街角口傳來一聲大喊“站住!”
十幾個士兵跑過來拿槍項住兩人,“就是他。”白秉義慌忙解釋,對方根本不理會他,一槍托砸倒桂子說:“他媽的,共產黨,敢挑動60軍叛變。”
一士兵一把搶過白秉義的玉蟬,“這是什么?”白秉義下意識地伸手去奪,一個槍托從斜次里撞過來,正砸在白秉義的太陽穴上,他眼前先是一片血紅,繼而就是無邊的黑暗,伴隨著的,是劉寡婦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士兵踢了一腳地上的白秉義,“他媽的,敢搶。”看了看手里沾著血的玉蟬,還是把它裝進衣袋里。一群士兵看也不看血泊里的白秉義和撲上來的劉寡婦,架起桂子揚長而去。
孫純繼續在松花湖畔的酒店里住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回到長春。原本他一天也不想多住,但怕在路上又碰見任伊伊。
到了長春才意識到自己回北京也沒任何事干,被任伊伊這么一攪,他對玩《傳奇的心也淡了。想通了便不舍得坐飛機回去,買了張當晚回京的火車票,就在長春亂逛起來。
他一路就在想怎么把任伊伊的三千塊錢花出去,都這樣了,他無論如何也不愿把她的錢用在自己身上。
隨便進了家大商場,決定買件禮物算作給她結婚的賀禮。可越逛他越沒主意。本來孫純就很少逛商店,任伊伊知道他不喜歡,一般也不拉他。孫純從一樓逛到五樓,又從五樓逛到一樓,到底也沒個準主意。
“先生,過來看看吧,珠寶首飾都打折了。”
孫純聽到售貨員的招呼,想想這也是個主意,就靠過去問:“我一個朋友結婚,不知道該送個什么東西。”
“我建議您送個玉器吧,您看這如意,就是吉祥如意的意思,送禮最合適不過了”售貨員拿出一塊翠綠的如意讓孫純看。
孫純接著手里,細細地看了看,“打完折多少錢?”
“這件是翡翠的,打完折8000元。”
孫純一聽就暈了,這小玩意要八千?“有沒有便宜點的?”
“我們這兒最便宜的也要五千多。”
孫純知道自己沒這個實力,還是笑笑對售貨員說“謝謝,我沒這么多錢。”
女售貨員看看學生模樣的孫純,熱心地說:“您要喜歡類似的東西,可以去不遠的古玩市場看看。不過那里假貨多,而且要使勁侃價。”
孫純問清路線,很快就找到規模不小的古玩市場。對付這類市場,孫純是太有經驗了。他在市場里蹓了一圈,就進了市場管理辦公室。
“您好,我是北京來的記者,想請您幫點忙。”孫純拿出記者證給一中年工作人員看了看。“我來長春出差,正趕上這里電視臺一朋友結婚。沒帶那么多錢,想買個便宜點的玉如意。我不懂這些,怕買了假的對不住朋友,您能不能介紹一個讓人放心的店鋪?”
那位工作人員很快就領著他進了家店鋪,對一個店主模樣的人說,“這是北京來的記者,想在咱這兒買點東西,你別拿那些假東西蒙人,丟咱們市場的臉。”
孫純很快就花兩千塊買了個翡翠如意。交錢的時候忽然在柜臺里看見一個大約四五公分高、雕刻得很細致的蟬。“把這個拿給我看看。”
“是玉雕的嗎?”孫純可分不出玉和石頭。
“這東西挺怪,應該是塊和田玉,可這紅色的臟點太多了,不值幾個錢。我是看雕功不錯,整體上看得過去才收了。”
孫純越發覺得古怪,玉蟬上布滿了血一般的紅點,似乎浸透在白玉里,或者說就是玉的一部分,顯得分外詭異。孫純從來就是對這些古古怪怪的東西感興趣,于是問店主價錢。
“您已經買了兩千元的東西,這個您就看著給吧。”孫純放下兩百塊錢就走出了店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