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個人說話間,又是一網兜被拉上來,這次除了瓷盤,還有一件青花龍紋罐,這讓孫純多少有了些興趣。在他看來,沉船載的應是康熙年間的景德鎮青花瓷,但瓷盤過于普通了,只有這件青花龍紋罐,具有一定的文物價值。可姓黃的中年人似是對他極為警覺,拍照過后馬上讓人把東西再次沉入水中,絲毫沒有讓孫純欣賞的意思。
幾個“合資”入股的東家始終對姓黃的畢恭畢敬,他們也看出些情形,每一個再次沉入海水的網兜旁,都守了一個人,他們不再一味關注打撈的進程,在記錄下打撈出水的瓷器的數目后,便不時把目光掃向孫純。
此時已近凌晨四點,木船上的青年人歡欣鼓舞,連安排在船艙頂部放風瞭望的兩個也跳下來,和船上的其他男人們躍入海中,網兜被拉上來的速度越來越快。只是在姓黃的嚴厲制止下,李清才沒有和眾人一起跳入海中。
“膽小鬼!”李清不滿地嘟囔著,垂頭喪氣地轉回到孫純身邊。不過片刻后便又大呼小叫地沖回到船舷,幫著拉起纜繩來。
船上始終冷眼旁觀的,就是孫純一個。一方面,打撈上來的幾十件瓷器多是規格一致的盤子,對見多識廣的他來說,興趣不大。另外,他也清楚別人對他這來歷不明之人的戒備,不愿去生出事端。打撈上來的瓷器,不論是完整的還是殘缺的,都在姓黃的中年人檢查后用網兜系緊,重新沉入海水,只是一端的尼龍繩牢牢系在船舷上,不注意看還真不明顯。孫純心里佩服,這些沿海的漁民和文物販子已經積累了不少對付檢查的辦法,只是不知道靈不靈光。
在香港和莆田的這一段日子,孫純對海撈瓷的價格已經有了充分的認識,這幫人打撈上來的瓷器算不上精品,但每一件恐怕也能賣到千元以上。現在已經有了七八網兜,少說也是五六萬塊錢了。按粟海強的說法,他們不過集資了五萬元,這一晚上便有了贏余,盜撈,果然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喧囂中,孫純耳邊似乎聽到一陣隱隱約約的聲音,像過去在農村里遇到成群的馬蜂,又像是直升機的螺旋槳發出的轟鳴。想起初到時眾人如臨大敵的樣子,他突然警覺起來。
“聽到了沒有?是不是快艇馬達的聲音?”他一把拽過李清,神情緊張地問道。
“都別說話!有情況!”李清沖著水面上大喊,然后連竄帶跳躍上船艙頂部,四下尋找起來。
“快!快上來!是巡邏艇!”李清尖銳的聲音里夾帶著驚恐。
像炸了窩的馬蜂。再也顧不上水下唾手可得的寶貝,人們七手八腳地拽著纜繩爬上船來。姓黃的中年人幾步竄到摩托艇停泊的一側,沖著六神無主的李清厲聲喝道:“還他媽不過來?!來不及了!”
孫純也醒悟過來,想起登艇時姓黃的的警告,明白自己是萬萬不能被抓住的,也是閃過亂作一團的眾人,趕到姓黃的身邊,一躍而下,穩穩落在摩托艇上,向著姓黃的一招手:“跳下來,我接著你。”
李清慌慌張張地解開纜繩,連滾帶爬地撲到艇尾,拼命地拉動馬達。誰知連拉幾下卻沒有發動起來,倒是姓黃的中年人撥拉開手腳顫抖的李清,穩穩地拉響了馬達。
“快!快開船!”聲音里有著不容置疑的果斷。
讓孫純驚奇的是,木船上的眾人沒有一個跳上摩托艇,他只是聽到甲板上嘈雜的腳步聲。“毀尸滅跡吧?”孫純這樣想著,看著摩托艇劃了一道大大的弧線,就要沖入黑暗之中。
驚鴻一瞥,海面上冒出一截氣瓶,孫純想也沒想,縱身撲到駕艇的李清身上,“繞過去,把粟海強接上來!”
姓黃的出奇地沒有制止孫純。摩托艇再次兜出一道弧線,減速停在冒出頭來的“水鬼”身邊。
三個人合力拉上笨重的“水鬼”,摩托艇翹首“突突”地闖進暗礁區。
一把推掉面鏡,粟海強像個賴皮狗般,趴在船艙里大口大口喘著氣,嘴里還不停嘟囔著。他說的是廣西話,孫純聽不懂,但估計不是什么好話,他拍拍“水鬼”,幫著他卸下背上的壓縮氣瓶。這時孫純突然注意到,穿著潛水服的粟海強胸前鼓鼓攮攮的,像是安了一面護心鏡。孫純轉瞬明白,這小子肯定是藏了件精品。
摩托艇“突突”地,聲音像是拖拉機一般,在礁石嶙峋中轉來轉去,甚至不時躍過剛露出水面的礁石。孫純馬上把注意力轉到漸漸追近的巡邏船上來,已經有兩三道探照燈的光柱催命一般開始追隨他們這艘小艇。
孫純扭臉向大船看去,那里已是一片黑暗,根本聽不到任何聲音,經過了最初的慌亂后,看來人們已經穩定下來。他心下佩服,昔日對付入侵的日寇時,堅壁清野的老百姓也不過如此罷!
七拐八繞,孫純數次覺得快艇就要撞上礁石,心里已是驚恐萬狀地尖叫起來,可最終,快艇在李清的駕馭下,還是沖出了暗礁,四個人長長出了口氣。
突然,一束強烈的燈光直射過來,四個人瞬間被耀花了眼睛,前方響起威嚴的聲音:“我們是邊防大隊的巡邏船,立即停船接受檢查!立即停船接受檢查!”
失明中,孫純耳邊響起姓黃的中年人的聲音:“,不要停!往右沖!往右沖!”
摩托艇稍一減速后馬上又沖了起來,拐了個急彎,向黑暗里撲去。毫無經驗的孫純的身體重重地撞在船幫上,可呲牙咧嘴地不敢發出一點兒動靜。但是令他失望的是,那個喇叭里的聲音再次傳來:“馬上停船!馬上停船!否則我們就開槍了!否則我們就開槍了!”
反復警告了數次,可在姓黃的中年人的瘋狂之下,李清根本不敢把摩托艇停下來。“嗖!”一個尖銳的聲音呼嘯而過,孫純覺得那子彈就是貼著他的頭皮滑過,他一下子癱軟在艇內,剛剛睜開的眼睛又緊緊地閉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艇上除了幾個人的喘息,就是李清歇斯底里的聲音,“我想回蘇州,我還要回去上班。”
“跳海!”孫純心里忽然冒出一股沖動,他緊了緊身上的救生衣,悄悄挪動著屁股。這時,一只手伸過來,死死抓住了他。黑暗中,“水鬼”粟海強的眼睛放射出野獸一般的光芒。
旋即,摩托艇緩緩停了下來。孫純覺得自己的一顆心,慢悠悠、慢悠悠地沉入黑暗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