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燕王一樣,秦王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算年初太子刺殺案和武昌奪信案兩樁案子上的失敗,秦王朱樉年約三十四五歲,皮膚白皙,眼睛細長,目光中透出一種令人懼怕的嚴厲,洪武十一年就藩于西安,關中之地是朱元璋定都的理想場所,他把關中托付給次子,也表示對他的看重。
幾個月前,朱元璋把大宗正院改為宗人府,因秦王居長,便封他為宗人令,而晉王朱綱、燕王朱棣則封為左、右宗正,這次三王進京,一是為燕、晉二王大敗北元軍而慶功,其次就是秦王等正式就任宗人府官職。
此刻,秦王府大門緊閉,任何人來都不接待,在西內宅的院子里,跪了滿滿一地人,為首是幕僚趙無忌,后面則是趙大到趙十二等一群侍衛,趙七死在陽邏鎮,趙十三生死不明,他們這支小隊就是年初定遠刺殺案和武昌案的直接參與者,這兩件案子的失敗,他們罪不可赦。
趙無忌臉色慘白地跪在地上,垂頭不語,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他原以為秦王派邵聞達來,就意味著王爺赦免了他的罪,卻沒想到他還是難逃其責。
這也是怪他把事情想得太好了,秦王對下屬一向苛刻,什么時候犯錯人能夠幸免過,更何況年初他曾做過保證,如今兩案皆失敗,殿下更不會輕易放過他了。
可是刺殺案是邵聞達一手策劃,他為什么不負責任呢?趙無忌的眼光憤恨地掃向了站在秦王身后的邵聞達身上,邵聞達一臉嚴肅,眼斜上天,仿佛此事和他沒有半點關系。
朱樉坐在一張寬大的花梨木椅上,正考慮如何處置這幫無用的東西,他忽然感覺趙無忌似乎在瞪自己,朱樉不由勃然大怒,已經犯錯了還不老實認罪,竟還敢態度惡劣,他狠狠一拍扶手呵斥道:“趙無忌,你還不知罪嗎?”
趙無忌的頭垂下,一言不敢多說,邵聞達暗暗冷笑一聲,便附耳對朱樉低聲道:“無威不成軍,殿下要成大事,當治下須嚴,若這次輕饒了他們,恐怕以后就沒有人肯為殿下盡心做事了。”
他聲音雖小,但跪在旁邊的趙大卻聽見了,他渾身一震,立刻沉聲道:“殿下,非我等不肯盡力,武昌奪信,各路人馬出沒,鎩羽而歸者并非我們一支,殿下若要為此懲罰我們,我們也并無怨言,但刺殺案卻是邵先生一手策劃,我們嚴格按照邵先生的部署來做,并沒有走樣,沒有成功,責任豈能全部推給我們,而且趙先生也曾經提出利用江湖雜人做事,會成事不足,事實證明,確實就是因為他們才刺殺失敗,如果要處罰,也請連邵先生一起處罰!”
邵聞達大怒,指著趙大罵道:“你還敢狡辯,刺殺案失敗是因為你們臨機部署不利造成,我的方案是得到了殿下的批準,難道你還想把責任也推到殿下身上嗎?”
旁邊趙無忌也忍不住道:“邵先生,此事和殿下無關,請你不要把殿下扯進來。”
“好!好!好!殿下追究你們的責任,你們倒打一耙,把責任推給我了。”
邵聞達跪下,向朱樉垂淚道:“殿下,屬下罪孽深重,導致殿下計劃落空,罪該萬死,請殿下賜我一死!”
“夠了!”朱樉霍地站了起來,他剛才已經做出了處罰決定,趙無忌他還有用,暫時不處罰,邵聞達是他的左膀右臂,更不能動,這件事要處罰也只能從這些侍衛上打主意,剛才這個趙大竟然敢反駁自己的話,著實可恨,就拿此人開刀。
“來人!”他一聲怒喝,旁邊立刻上來了十幾名力士,朱樉指著趙大道:“此人為衛士之首,不思悔改,卻一再推脫責任,罪加一等,把他給我推出去亂棍打死!”
十幾名力士上前抓起趙大便向外拖去,趙大急對趙無忌道:“首領!我趙大對王爺忠心耿耿,盡心辦事,你要為我求情啊!”
趙無忌臉色蒼白,他嘴唇動了動,最后還是無力地垂下了頭,不敢說話,這時趙大已被拖到門口,他見所有人都沉默不言,不由悲憤交加,仰天大喊道:“蒼天,我趙大瞎了眼睛,誤投庸才,以致今日之禍,該死啊!”
朱樉大怒,他抄手邊的長矛向趙大投去,“混帳,你還敢辱我,就在這里給我打死他!”
十幾名力士死死摁住了趙大,先用繩子將他嘴勒住,又用黑口袋罩住了頭,趙大拼命掙扎,但他已經無能為力了,粗索將他手腳捆綁死,連肩上的筋骨都勒斷了,隨即十幾支大棒劈頭蓋臉打下,趙大滿地亂滾,嗚嗚直叫,過了片刻,他漸漸地不動了,血浸濕了他的全身,趙二、趙三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大哥被活活打死,皆低下頭,眼中含著淚水。
朱樉冷冷掃過眾人一眼,見誰也不敢多言,他滿意道點了點頭,便指已經死去的趙大尸體道:“命所有的侍衛都來看一看,誰再敢搪塞辦事,他就是榜樣!”
他又瞥了一眼趙無忌道:“趙無忌,你再給我寫一份詳細報告,要表現出你認錯的誠心。”
“是!”趙無忌低聲答應了。
“好了,你們都回去,這次失敗我就饒了你們,若下次再敗,就休怪我手下不容情了。”
朱樉厭惡地看了趙大尸體一眼,一甩袍袖,快步走了,邵聞達也跟了上去,諂笑道:“殿下,我還有一件喜事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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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那毒秀士呂思遠要投奔我?”朱樉驚喜交加,竟一下子站了起來。
得呂思遠就等于得了半個錦衣衛,他萬萬沒想到會有這等好事從天而降,他也知道錦衣衛的重要,錦衣衛可是父皇的耳目,因此他也在錦衣衛中培養了自己的爪牙,怎奈那人不爭氣,連個千戶也遲遲混不上,根本就沒有什么作用,呂思遠就不同了,若真是得了此人,以后他再也不用為那些事情而擔憂了。
“什么時候帶他來見我!”朱樉忽然有些急不可耐地要見呂思遠,他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把呂思遠籠絡住。
“殿下請不要急,屬下相信呂思遠也是深思熟慮后才決定,過幾天,屬下再安排他來見殿下。”
邵聞達說得有道理,朱樉漸漸將此呂思遠放了下來,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急忙問道:“廣州那邊的貨怎么樣了?這批銀子對我很重要,不能有任何閃失。”
“現在暫無消息,不過請殿下放心,他們兩家已經為殿下走了四五年,已輕車熟路,不會有任何問題,我估計下個月起日本的銀子就會陸續抵達廣州海面。”
朱樉點了點頭,“這一次你要盯緊一點,數量巨大,可不要出事了。”
“屬下一定會盯住此事,一有消息,我會立刻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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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進京的第一天便在各種矛盾交集中漸漸落幕了,夜幕降臨,京城的大街小巷又漸漸安靜下來,路人們匆匆趕路回家,白天的喧囂熱鬧被沉沉的夜幕遮掩住了。
這時,秦王府的側門開了,邵聞達快步從府內走出,門口停著專門接送他的馬車,他上了馬車,馬車轔轔啟動,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邵聞達在江寧縣有一座宅子,馬車將他送到了家門外,隨即又返回了秦王府,待馬車走遠,邵聞達卻又悄悄從門內探頭張望,他確認馬車已經走遠了,便又招了一輛馬車,重新返回了上元縣,馬車卻停在了戶部街燕王府旁,邵聞達左右看了看,便飛快地下了馬車向燕府的后門走去。
他向門房亮出一塊玉牌,門房立刻開了門,邵聞達一閃身便進了燕王府。
燕王朱棣此時正在書房里看書,燈光柔和,他聚精會神,看得十分投入,這時,一名走進,低聲稟報道:“殿下,邵先生來了。”
“快快請進!”
朱棣放下書,欣喜地迎出了房門,正匆匆走來的邵聞達見燕王親自來迎,他連忙跪下,“卑職參見燕王殿下!”
朱棣將他扶起,埋怨道:“我已經說了多少遍了,邵先生不用跪我,怎么就不聽呢?”
“我一見到殿下,就有忍不住下跪的沖動。”
朱棣哈哈大笑,“邵先生著實有趣,來!快快請進。”
朱棣拉著邵聞達走進了書房,請他坐下,又親手給他倒了一杯茶,笑道:“這是高麗國剛剛進獻的參茶,你嘗嘗看,可喝得慣?”
邵聞達端著茶杯受寵若驚道:“殿下不用這么客氣,折殺卑職了。”
“應該的,年初的刺殺案我要謝你,還有那封信,也要謝你及時通知我。”
提起那封信,邵聞達一陣愧疚,他遺憾地道:“那封信卑職承諾過親手交給殿下,是卑職無能,沒有能辦到,卑職是特來向殿下請罪。”
朱棣毫不在意地揮手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敗就敗了,我不放在心上,倒是我還有別的事情想向邵先生確認。”
“殿下請講!”
“我聽說皇上忽然為那封信的事處罰晉王,我有點奇怪,按理這件事應該輪不到晉王,莫非你家王爺做了什么事情,讓皇上改變了處罰他的決定?”
朱棣也聽說一些關于秦王的風聞,但那些只是傳言,他不能證實,他今天就是想從邵聞達聽到確切的消息。
邵聞達嘆了一口氣道:“殿下,我今天來就是有兩件事情要親自向你稟報,一個就是此事,另一件事是關于錦衣衛.....”
“先說錦衣衛。”朱棣打斷了他的話,錦衣衛他也很感興趣。
“是!我想說錦衣衛的毒秀士呂思遠已經投靠了秦王殿下。”
“哦!還有這種事?”朱棣有些驚訝,他沒想到極有價值的呂思遠竟投靠了秦王,略一思索他便明白過來,這個呂思遠也在豪賭呢!他暗暗冷笑一聲,看不清大勢的人是成不了什么事的,看來這個呂思遠也是虛有其名,不足為慮,想到這,朱棣又問道:“他提供了什么有價值的情報嗎?”
“回稟殿下,他說皇上處罰晉王其實是在警告諸王,尤其是警告秦王,但我知道,實際情況并不是這樣。”
朱棣冷笑一聲,這個呂思遠就這點眼光嗎?他不露聲色又問道:“那你說說看,實際情況倒底是怎么回事,不準你有半點隱瞞。”
邵聞達沉思了一下便道:““我家王爺在做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情,他從日本國大量走私白銀,用于私自擴大他的軍隊,他在為太子上臺后可能的削藩做準備,這件事他另外派人在秘密進行,我也不是很知情,我懷疑皇上已經嗅到了一點風聲,所以在奪信案中皇上只責罰晉王而放過秦王,是怕打草驚蛇。”
朱棣半天也沒有說話,果然是有圖謀,但走私白銀的事情他卻根本就不知道,看來二哥把它隱藏得很深啊!既然有涉嫌走私之事存在,恐怕父皇真的是怕打草驚蛇了,幸得邵聞達告訴了自己。
“你告訴我此事很好,下面你再替我做一件事。”
邵聞達立刻誠惶誠恐地答道:“請殿下吩咐。”
朱棣背著手在房間里走了幾步,他的眼睛忽然閃過一絲陰險的笑意,便對邵聞達道:“我希望你能勸說秦王膽子再大一點,要拿出一點長王的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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