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聽商成居然指說那些明州的海商是在編謊話騙人,汝陽王忍不住便咧了下嘴,正想說兩句玩笑來打趣商成能哄得工部心甘情愿工部蝕本虧錢的本事,可江陵王先就開了口:“此話怎講?”
商成笑著說:“現在去東倭做買賣怎么可能賠錢?不僅不賠錢,還是大賺特賺。就是賺得太多,那些海商一時消化不下,又怕被人瞧出端倪跟著過去和他們爭槍,這才會隔上兩三年跑下一趟。”
聽了他的話,幾個王爺都是面面相覷。有那么一瞬間,每個人的心頭都不禁升起一股濃重的擔憂情緒。商燕山除了打仗的能耐之外,到底通不通別的事務呢?這一回借錢的事,該不會又象玻璃一樣,也成了只吃不吐的無底洞吧?
“呵,呵呵……子達玩笑了。”江陵王尷尬地干笑了兩聲,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接這個話頭。趙因唐制,因此國朝以來,雖然民間在婚姻嫁娶時很看重士農工商四者的區別,朝廷的態度卻是一視同仁,雖然不是耕讀出身的官員在升遷時確實是要比別人艱難一些,但明明白白寫進朝廷政令的規矩卻是從來也沒有過。正是因為朝廷并不特別強調“重農輕商”和“尊本鎮浮”,因此不少官員或明或暗地都經營著產業。他家里也請了人在幫忙經營財著貨,專一從巴蜀販賣鹽巴、蜀錦和藥材到中原,每年都能從中獲利不菲。幾年前,他請的幾位掌柜開始嘗試著營務海路,當時也找到明州的那幾家海商,希望能討教一些海上的經驗訣竅。因為他的緣故,那幾家都很客氣,把大趙到高麗到東倭以及到真臘的幾條海路都作了詳細介紹。雖然后來海上的買賣沒做成,但他對東倭的情況也算是了解。就象汝陽王說的,東倭國小人窮,獲利的想法簡直就是奢望,誰能保得住本錢,那都算很有本事的人了。怎么可能象商成說的那樣,有人不僅在東倭賺了大錢,還拼命捂著消息想要肥水長流?
商成專心地聽江陵王說話,一句都沒有言傳。
等江陵王把他聽來的消息講完,商成首先坦白地承認了一點,他不知道明州那幾家海商和東倭做的是些什么生意,但他馬上又說:“我想,他們能運去東倭販賣的,不外就是絲綢、茶葉、瓷器、紙張、書籍這些物事。本來鐵器也是一宗大買賣,但朝廷對生鐵的生產和銷售有著嚴格制度,所以這個買賣不能敞開了正大光明地做。”他這樣說,其實就是在暗示那幾家海商有私販生鐵的嫌疑,但幾個王爺卻都沒有什么言語。做買賣有點販私和夾帶很平常,他們各自家里的營生也都不干凈,沒必要自己臉黑卻跑去指責別人蹭鍋底;何況聽商成的意思也不是拿販私來話事。
果然,商成的下一句話就轉換了話題:“可海船運了貨去東倭,從東倭回來時又能販賣什么呢?木材?稻米?佛經?還是別的?”
江陵王楞了一下,沒有搭言。他還真沒注意過這個問題。
汝陽王低著頭想了想,說:“……好象大多時候他們都是空船回來的。”又鄙夷地說道,“東倭這樣的地方,也確實沒什么可以讓人瞧上眼的物事。”
商成笑了笑,沒再說話,便端著盞喝茶。
他這樣的做派,顯然是表明已經把東倭海路大有可為的道理告訴了大家。可大家凝神細細思量,卻又全然不得要領。汝陽王皺著眉頭,把商成提到的生鐵還有海路擰到一起思索半晌,才不很肯定地說:“空船返回的話,海上風急浪高,很容易傾覆。一一子達難道是說,他們在壓艙石上做手腳?”
幾個王爺頓時都是眼前一亮。江陵王拍掌說道:“對,皇叔說的是極!他們出海時用生鐵做壓艙石,到了東倭再換成石頭,這一來一去……”他說到這里就沒了聲氣。就算是五千石的大海船,又能用多少壓艙石?再說,生鐵是大宗買賣,需要量大才能有客觀的獲利,可官府對民間的生鐵買賣盯得極緊,海商擔驚受怕地販賣一回生鐵,至多也不過幾千萬把斤,又能謀到幾分利錢?
商成說:“我可沒說他們在壓艙石上搗鬼。我只是說,這種買賣是有去的沒回的,一來一回就要空跑半趟,還要承受海上往來的風險,好象有點不劃算。”
他話里話外處處都在透露著一個消息,東倭國有獲利豐厚的買賣,的確讓在座的人都生起好奇心思;可他就是句句都不落在實處,實在是教人心癢難耐。汝陽王耐不得煩,干脆就在座椅上對商成拱了拱手,嘴里道:“子達,商伯,應伯,大將軍……我說你說話就不能爽直點?”
商成還是繼續兜圈子講話:“我記得《唐書》里有過記載,唐朝時東倭國派來的遣唐使,隨員都是用糧食布帛做資費,而正使和副使卻是發的金沙,好象是二十七斤金沙還是二十四斤。”
在座的都是宗室里的領袖人物,消息當然是十分靈通,那一晚含元殿上的會議,他們也大概知曉些內容,因此商成一提到金沙,眾人腦子里頭一個晃過的念頭就是東倭國的鹿兒島金山和石見國銀山。汝陽王一臉的懊喪可惜神情,搖頭著說道:“早知道那里有兩座金山銀山就好了。現在不行了。眼下張樸眼珠子通紅地盯著那里,誰有本事從他嘴里搶食……”他猛地意識到一件事,眼珠子一下瞪得溜圓,眨也不眨地盯著商成。東倭人根本就不知道那兩座金山,遣唐使攜帶的金沙自然不可能是出自那里,那這些黃燦燦的物事又是從何處而來?商燕山先說明州海商不可信實,又說虧本生意不合情理,還提到空船和壓艙石……他心頭砰砰亂跳,使勁地吞著唾沫就是說不出話,轉著眼珠望了一眼清河郡王,老郡王手都伸進茶湯里卻根本沒感覺,只是一個勁地呆望著商成;再瞧瞧江陵王,江陵王腮幫子咬得死緊,臉都憋得有點發青;襄州王和另外兩位王爺都是一付模樣,哈著嘴只顧著大口大口地喘氣……他好不容易收束住心神,努力讓自己從容一些,用一種就象敘家常一般的口氣問道:
“這么說來,啊,東倭,他們那邊,啊一一不止,不止是兩座,兩座金山?”
他使出渾身的力氣,才好不容易把這短短的一句說完。而且聲音嘶啞地就象從百丈枯井里傳出來,既空洞又干澀,他自己聽到耳朵里都被嚇了一大跳。
“當然不止兩座。”商成笑道,“不止是金山,還有銀山和銅山。這些礦山都是富礦,全都不象咱們大趙的礦山那樣難以開采。這樣的礦山很有好幾座。只是東倭國的開采技術落后,所以這些礦山大都沒怎么開掘。幾位王爺可能不知道,東倭國內的金兌銀是個什么價吧?金兌銀是不過一兌七八,銀兌錢更是一兩只換幾百文。這是因為東倭的冶金技術太差,出來的全是雜金、雜銀和雜銅。正是由于這個原因,從唐朝開始,東倭人就喜歡使用咱們的制錢。尤其是咱們大趙鑄造的制錢,一枚能抵幾枚唐朝的制錢使用,象永寧年間的永寧通寶,這樣的銅錢更是一枚能當十數枚數十枚。所以咱們大趙的一些不法商人就從國內運了銅錢過去兌換成金銀,回來再兌換成銅錢,這一進一出就是翻幾番的利……”
堂屋里頓時響起好幾下粗重的抽氣聲。幾位王爺都被他的話說得渾身血液沸騰,眼睛里全是憧憬與向往。
清河郡王喘了幾口大氣,問道:“子達,此事當真?可千萬莫要哄騙我們!你須知道,這一回相借給那個東倭的和尚六百萬緡,有關礙的并不止是我們在座的幾位,要籌集這么大一筆銀錢,在京的宗室泰半都會投錢進來。即便有了這筆錢,也和那個東倭和尚簽了契約合同,我們在東倭還找到了新的金山,可投到金山里的肯定還要數百萬緡一一這筆錢我們還須找別人籌借,屆時怕是不止宗室了……”說到這里他便停下了話,抬起眼睛炯炯有神地凝望著商成。
商成當然明白他話里的警告意味。現在借錢的是一群宗室王爺,回頭投資找礦開礦的就是朝廷里的文武百官,要是他說的話里有假,下場可想而知一一發配嶺南的優渥待遇就別想了,死無葬身之地都是輕的!但他壓根就不畏怕。東倭在歷史上曾經號稱黃金之國,最輝煌的時候,一座石見銀山的產量就占當時世界白銀年產量的三分之一,其他大大小小的金礦銀礦更是不計其數,只要清河郡王他們有點耐心,又舍得花錢,雇人找幾個富礦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何況他出的主意還不是讓他們去東倭做實業開采礦山,而是掐住東倭的經濟命脈。要是清河郡王他們的腦筋足夠靈活,心腸足夠狠毒,光這一筆貸款的抵押合同,就能讓他們吃上百八十年了。只是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蔣摶的高明手段……
既然商成說得斬釘截鐵,而東倭國的商稅作抵押又頗有價值,特別是想到東倭的金銀價錢以及必然會聞風而動的各路商賈,原本就有心做這趟買賣的清河郡王和汝陽王等人都是心頭大定。有商稅和無數金銀的吸引力,他們現在連東倭方略的勝負結果都不關心了。還有必要擔心戰事的勝敗么?勝了當然最好,敗了就再去打!一仗不成兩仗,兩戰不行三戰,隋煬帝可以三征高麗,東元帝就不能三伐東倭?打,非打下來不可;前三口當不成倭王,咱們大趙就不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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