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羅格已經準備萬全,終于揮軍平叛。
為了以策萬全,慣于以多打少的羅格調集了五萬大軍,幾乎集結了全國半數的兵力和全部的精銳,緩緩地向紫荊蝴蝶部隊集結的峭壁鎮逼近。
面對二十倍于已的敵軍,紫荊蝴蝶并未驚慌失措,實在萬不得已,她還可以退進中央山脈,借助萬里綿延的深山與優勢敵軍捉迷藏。在她看來,羅格用兵較查理要差得遠了。這般大部隊壓上,又有誰會蠢到去正面對敵呢?
但羅格大軍在占領區的邊緣莫名其妙地停了幾天。本已整裝待發的紫荊蝴蝶又不忙著撤退了,她要看看羅格究竟要干些什么。
這幾天之中,羅格抽空去了一次萊特要塞,見了杜林一面。與他同行的,還有所能找得到的杜林的一切親族。
胖子原本的意思是,讓杜林給自己多年未見的妹妹寫一封信,勸她別再與羅格大人作對,老實投降,共同為公國的百姓們作點實事。當然羅格自己是不會出面的,出頭勸說杜林的是曾與他共同效忠拉脫維亞王國的霍恩。
如果杜林不肯投降,那么每拖上一天,霍恩就要砍杜林家族一人的頭。
其實,如果杜林的父母肯出來勸勸兒子女兒,效果會好得多。可是這一對老人寧死不從,羅格無奈之下只得出此下策。但北國人個性剛烈,效果如何,還很難講。
果然杜林只是對霍恩淡淡地回道,杜林家族中從不會有一個怕死的懦夫。在羅格到來前的三天時間里,霍恩百般威脅恐嚇,但仍然不能讓杜林屈服。
此時的萊特要塞已經徹底地改造成了一座大監獄,超過一萬大軍駐守在這里,看押著四萬多名俘虜。典獄長深知責任重大,他屁股下面坐著的就是一座火山,因此事事謹慎小心,絕不敢輕忽。他更是下令給每名囚犯只發放三分之一的口糧,但每天仍然要從事繁重的勞動。他要耗盡這些犯人的體力,免生意外。
惟一說得過去的,就是生病的犯人都會得到悉心的照料。其實這一點深為雷頓的克里大公不喜,萊特要塞又在雷頓境內,因此典獄長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不過羅格和艾拉姆斯元帥都支持他的作法,這才硬頂了下來。
克里對萊特要塞這座活火山十分畏懼,他的本意是干脆將這四萬人都殺了,總好過日日擔心吊膽。這一瘋狂的計劃當然再一次被羅格阻止。
風塵仆仆的羅格一到萊特要塞,立刻單獨約見杜林。
被關押多時的杜林仍然精神飽滿、儀容整潔。依北國傳統,萊特監獄對于這位聯軍的前最高指揮官給予了足夠的禮遇。
這還是杜林第一次見到羅格。
他雖然早就聽說過羅格相貌普通,但仍然未想到輕輕易易斷送了神圣同盟的大陰謀家竟然是如此貌不驚人的一個胖子。但他不知道為什么,坐在羅格對面時總是感覺到十分不自在,似乎這個胖子的目光中有什么東西令他本能地感到害怕。
杜林甫一坐定,羅格就問道:“杜林將軍,您個人的生命和您全部戰士的生命哪個更重要呢?”
杜林毫不猶豫地答道:“當然是我部下的生命!愛惜每一個士兵的生命是任何一個合格統帥的基本職責。”
羅格又問:“如果與您個人的榮譽相比呢?”
“戰士的生命重于一切!”杜林鄭重回答。
“很好,您終于決定投降了,我很高興。”
杜林冷笑了一下,道:“您糊涂了嗎?”
羅格淡淡地道:“克里大公幾次想殺掉萊特要塞中所有的俘虜,若不是我攔著,您和您的部下早就變成尸體了。但是萊特要塞畢竟在雷頓境內,現在我需要一個理由來阻止克里大公殺人。您個人的榮譽就是我的理由,為了您四萬部下的生命,投降吧。”
杜林站起又坐下,他萬萬沒有想到羅格竟然會提出這么一個條件。好不容易他才答道:“屠殺四萬戰俘!這么瘋狂的事我不相信克里能夠做得出來!”
羅格皺眉道:“杜林將軍,您還太年輕了。歷代君王,什么事沒做過?殺四萬人這點小事,還用得著思考嗎?”
杜林額頭青筋凸起,他猛然一捶桌子,怒吼道:“拉脫維亞的勇士不會投降,也不會屈服!你們想搞屠殺,只怕沒那么容易!”
他身后的兩個衛兵見狀,忙上前試圖制服杜林,但轉眼就被他打倒在地。杜林順手抽出一名衛兵的長劍,就欲撲向羅格。他知道羅格地位尊崇,只要制服了這個胖子,說不定能夠換來要塞四萬士兵的自由。
羅格嘴里嘟嚷了一句什么,杜林沒有聽清,但他并不關心,也許是這胖子嚇傻了在說胡話呢!他一劍揮出,心中預計這一劍將穩穩地停在這胖子的脖子上。
胖子忽然抬手向他一指,杜林渾身一麻,再也動彈不得。
“麻痹!怎么可能?”杜林這才想起羅格是一個大魔法師,可是怎么沒見他念咒?難道剛才那句含糊不清的話就是咒語了?這也未免太短了點了吧!
羅格站了起來,一記力道十足的重拳揮在杜林臉上,將他整個人打飛了出去!
好不容易,杜林才慢慢爬了起來。他滿臉是血,鼻子已經被打斷了。
“想殺你們這四萬人,再容易不過了。”羅格冷笑道,又從從容容地坐下。
杜林擦了擦鼻子上的鮮血,又在羅格面前坐下了。
“杜林將軍,我沒有想到您是如此自私的一個人,為了個人的榮譽竟然罔顧幾萬戰士的生死。很好,我們沒必要談下去了,從今天起,我會將萊特要塞完全移交給雷頓王國,明天我就會撤走駐守在這里的五千人。您如果想要鼓動暴動的話,還有一天的時間考慮籌劃。”羅格說著就站了起來,就欲離開。
“等一下!”杜林終于叫住了羅格,問道:“我……怎么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羅格哈哈一笑,道:“杜林,我只是想保全你們這四萬名俘虜的命,可是沒想到你居然如此優柔寡斷,都不肯為我提供一個救你們一命的理由!萊特要塞現在內外信息完全隔絕,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么。我們可以打一個賭,我的部隊一撤,一個月內克里大公就會把你們全部殺光!”
見杜林仍然在猶豫,羅格冷冷地又道:“如果你性急等不了一個月,那也好,我會通知所有的俘兵,你每拖一天不投降,我就抽一百個戰士出來殺掉。四萬人怎么也能殺個一年多,這樣大部分人還能活得長點。杜林,你還不明白嗎,現在你沒有選擇。就算我是在騙你,你也只能賭了!”
杜林頹然坐倒,雙手抱頭,低聲道:“給我點時間,讓我考慮一下。”
羅格皺眉不悅道:“你也是一個將軍,帶過大軍的,怎么這么婆婆媽媽?不用考慮了,哪,這是紙筆,你不是還有一個多年未見的妹妹嗎?給她寫一封信,將今天的事全寫進去好了,說實話也不要緊。你告訴她,為了拉脫維亞的人民考慮,讓她快點投降,跟我作對是沒有好下場的。”
杜林道:“我妹妹?她不是在云宵之城嗎?”
“云宵之城把她派回來組織反抗軍了。我立刻就要帶兵去平叛,有你這封信,也許能保她一命。”
杜林堅決地把紙筆推了回去,道:“我不會勸降她,我為她感到驕傲!如果她能夠光榮的戰死,那也是一位戰士的本分!”
羅格冷笑道:“你怎么就知道云宵之城比我干凈?為人民而死,和當一個走狗戰死,完全是兩回事。這樣好了,你既然不肯勸降,那把你今日投降的決定和理由都如實寫下好了,算是給她當一個參考!”
杜林哼了一聲,道:“這我可以寫。可是你若以為她會為了我這個哥哥投降,那就大錯特錯了,就象我決不會因為她的生死而投降一樣。”
羅格微笑道:“只要她的品質真如你所說的那樣高尚,那就絕對逃不出我的手心。你如果真的想為你的戰士和拉脫維亞的人民作點好事,那就為我效力吧!真正的勇士根本不會在乎世俗的評價,讓歷史去評述你的功過吧!對于民眾來說,能夠過得好點才是真的,是什么人來統治根本不重要。你誓死效忠拉脫維亞王室,可若是民眾在我的統治下比過去過得更好,那你說,你的忠誠是對是錯呢?”
杜林緩緩地道:“羅格大人,雖然我身處獄中,但多少也聽聞了一點夏尚的所作所為。這件事,您怎么說?”
羅格斷然道:“這事我也有聽聞,等我平定了叛亂,就會立即調查夏尚。”
“如果傳聞屬實呢?”
羅格森然道:“有罪的,必被處罰。我最不怕的就是殺人!”
杜林毅然點頭道:“我可以承擔叛徒的污名,只要您能兌現剛才的承諾。”
羅格哈哈大笑,道:“很好!你會看到拉脫維亞的人民生活過得比王室時代好得多的。”
休整了幾天之后,羅格回到了軍中,繼續向峭壁鎮進發。紫荊蝴蝶第一時間得到了這個情報,立刻讓部隊動員,隨時準備撤入中央山脈。
然而一系列突如其來的變化打亂了她的布置。
首先是導致反抗軍分裂的兩位叛軍首領突然宣布為了拉脫維亞民眾的幸福、早日結束戰亂,將與羅格進行會談,討論投誠條件。他們宣稱羅格是一位偉大的君王,只是在出使帝國的時候受到了手下的蒙蔽。現在羅格已經答應了他們嚴懲夏尚及其同黨,并且允諾帶給民眾更為富足的生活。
更為惡毒的是,他們還指責紫荊蝴蝶不肯投降完全是為了一已私利。她不顧手下的死活,與魔鬼相勾結,并且執意將民眾拖入戰火之中,其惟一的目的就是建立一個紫荊王朝,并且成為王朝第一任女皇。
至于其它指責紫荊蝴蝶淫亂放蕩的謠言更是滿天亂飛,繪聲繪色,其傳播速度之快,簡直令人吃驚。
身為月夜騎士,全面掌握情況乃是最基本的要求。但就算她鎮定過人,聽了一系列說她用肉體誘惑惡魔的謠言之后,也被氣得混身發抖。
但這些都不算大事,羅格接下來派人送來的一封信徹底將她置入了兩難的境地。
哥哥杜林寫來的信除了解釋了一下投降的經過及理由,就沒有其它內容了。紫荊蝴蝶將這封信給三位德魯依顧問們傳閱了一遍。她明顯看得出來,這幾位高級德魯依雖然言稱可以理解,但明顯都有蔑視之色。
紫荊蝴蝶悄悄嘆了一口氣。
她是明白哥哥的。
她明白,毅然放棄個人榮耀,承擔民眾、下屬、甚至是以前并肩作戰的戰友指責,需要何等的勇氣。
其實最后真正得益的,正是這些會罵得最兇的人。
歷史,真的能夠給出一個公正的評價嗎?就算能,那些史學家又從何知道這些艱難決定背后真正的原因呢?
但令她為難的是羅格送來的一紙通告,這個通告是公開向整個占領區散發的。
通告內容非常簡單:峭壁鎮鎮民勾結反抗軍,視同于叛軍,一律處死。窩藏者無論何人,同罪。
紫荊蝴蝶拿著通告的手不禁微微顫抖。德魯依顧問們也面面相覷,怒道:“這個惡魔竟然要屠城!真是沒有人性,可惜沒有更早一點除去這頭魔鬼。”
紫荊蝴蝶完全不理會這些無用的廢話,她在掙扎。
放棄這些鎮民嗎?這些純樸的民眾可是一直盡心盡力的支持著她的啊!這一刻要將他們留下等待羅格的屠刀,情何以堪?!
但是帶著這些鎮民一起出逃嗎?那必然會被羅格大軍追上,最后全軍覆滅。
德魯依顧問們都在望著紫荊蝴蝶,等待著她的決定。此刻時間緊迫,已經拖延不得了。
紫荊蝴蝶的嘴唇已經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她的手在抖,她的心在掙扎。正確的決定就放在那里,非常明顯。
但她怎么能夠?
峭壁鎮,是她的故鄉啊!
此時,敲門聲輕輕響起,打破了房間內死一般的寂靜。
年已八十出頭的老鎮長走了進來。老人的步履緩慢但堅決,他蒼老的聲音帶著看破塵俗的灑脫:“孩子,我們已經知道了暴君羅格的通告。我知道,你現在一定非常為難,鎮上還有二千多老人、女人和孩子,帶著我們是絕不可能逃脫羅格的追捕的。我們大家剛才商量了一下,身強力壯能吃得苦的壯年人都跟著你們走,我們這些走不動的就留下來吧。反正到頭來都逃不了一死,何不死得轟轟烈烈一點?只是…….可惜了那些孩子們了。”
老鎮長喟然長嘆。
紫荊蝴蝶緩緩舉目望去,幾位德魯依顧問的目光都下意識地回避了,但是仍然可以看出他們如釋重負的表情。
她心中忽然一陣厭惡。自開戰以來,這幾位高階德魯依每每都要插手決策,但又對軍略只是一知半解。他們的理由無非是參與決策能夠更好的在戰斗中發揮戰斗力。但如何使用個人戰力強大的德魯依及訓練有素的冰風戰士,身為月夜騎士的紫荊蝴蝶又怎么會不知道?
但是當到了眼下真正的難題時,這些德魯依就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了。這種決定,無論如何都會受人指責的。她忽然懷疑,若是真到了需要決一死戰的關頭,這幾位德魯依,真的靠得住嗎?
紫荊蝴蝶暗自嘆息。
所有的罪,就讓我一個人來承擔吧……
她點了點頭,聲音冰冷得如同寒冰煉獄中吹出的陰風:“就這么決定了。能夠跟得上我們步伐的,今晚就到軍營中集合。”
這一次的逃亡之旅絕不好走,除了羅格精銳部隊的追殺外,還會有蝗蟲一樣的獵人們。
第二天清晨時分,紫荊蝴蝶的部隊就在鎮外集結完畢。不能撤離的鎮民們都來到了鎮外,靜靜地注視著對面的部隊和親人們。
沒有眼淚,沒有感慨。
只有風在呼嘯。
只是,戰馬上的紫荊蝴蝶,那個一身淡紫色盔甲的女孩兒,無論如何也下不了出發的命令。
一陣急驟的蹄聲傳來,數個渾身浴血的冰風戰士急馳而來!
為首的騎士遙遙就嘶聲叫道:“羅格的大軍已經在百里之外了!我們剛剛與他手下三個前探的精靈戰士交過手,死了二十幾人才逼退了她們!這些精靈肯定就是月之暗面!大人快撤,再遲就來不及了……”
話音未落,他忽然一頭栽下馬來,再也不動了。
紫荊蝴蝶一咬牙,終于下達了撤離的命令。
當大軍已經快消失在路的盡頭時,留守的鎮民們仍然默立著,看著親人遠去的方向。
路的盡頭,一騎突然飛奔而回,看那紫色的身影,正是紫荊蝴蝶。
她一路縱馬馳到鎮外,忽然一躍下馬,跪落在地,向著峭壁鎮的鎮民伏倒,大哭了數聲,然后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正午時分,羅格的大軍已經將峭壁鎮團團包圍。
一身華貴盔甲的羅格在手下們簇擁下緩緩策馬,來到了小鎮中心的廣場上。所有留守的鎮民的都已經聚集在那里,等待著最后的判決。
羅格摘下了頭盔,他的目光自這些鎮民身上一個一個地掃過,最后落在一個五歲左右的漂亮小女孩身上。
他伸手一招,那小女孩就自行飛到了他的手中。孩子的母親驚呼一聲,隨即自己掩住了嘴。
羅格望著那小女孩的純凈無瑕的雙眸,小女孩也無畏地回瞪著他。
終于,羅格將小女孩高高舉起。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那只手上。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是利劍穿心,是重重摔落,還是在魔界火焰中化為灰燼?
羅格環視全場,緩緩地道:“你們勾結叛軍,我也宣布了你們應得的處罰。現在你們這些留守的,應該都知道了自己的命運。我雖然不忍,但我身為君王的尊嚴不容褻瀆,我的決定必然得到執行。”
但羅格望了一眼手中的女孩,忽然高聲道:“但是,僅僅這一個幼小的生命,就要重于我的尊嚴!你們,被赦免了!”
一片死寂。
撲通一聲,羅格身后的一個戰士突然跪了下來,緊接著戰士們一個個跪下,黑壓壓一片身影。
這一刻,似乎世界的焦點,就是羅格手中的小女孩。
羅格輕輕將小女孩放在地上,抽出佩劍,指向紫荊蝴蝶逃走的方向,喝道:“不捉到盅惑人心的紫荊蝴蝶,這一次誓不回師!”
鐵蹄隆隆,數萬大軍潮水般跟隨著羅格疾馳而去,竟未有一兵一卒留下來看守這個滿是叛逆的峭壁鎮。
入夜時分,羅格的數萬大軍停在了中央山脈的山腳下。這一次急行軍令羅格頗為滿意,幾萬人疾奔半日,隊形雖然松散了一些,但并沒有多少人脫隊。在軍令之下,扎營、休整,一切都井井有條。
這支部隊還不是戰無不勝的虎狼之師,但已不可輕視,他們再也不是當初那些剛上戰場、時時會發生混亂的菜鳥部隊了。
羅格仰望著巍巍的中央山脈,面無表情。
原始山林雖然是德魯依的天下,但同樣是精靈和提克頓戰士的天下。只要修斯、班和風月能夠阻擋住尼古拉斯,那么紫荊蝴蝶和她的那些德魯依們絕不可能在原始森林中與羅格和他的月之暗面和提克頓戰士相匹敵。
夜幕剛落之時,修斯的身影就消失在中央山脈中,他要先行去偵測一下紫荊蝴蝶的撤退路線和目前方位。德魯依們當然會將部隊留下的痕跡消除,但他們不可能消去一切痕跡,更不可能瞞得過修斯這個四百多歲的殺手。
死神班與羅格一直聊到半夜,然后才離開大帳。他并沒有回自己的營帳,而是直接向中央山脈行去。
死神班剛剛離開不久,一個銀色的身影就在月光下冉冉升起,在空中無聲無息地向羅格的大帳飄去。
離大帳只有十米了。
銀色的身影微微一頓,似是正要加速,但突然間僵在了空中。
在他身后,那具優雅且神秘的妖蓮戰甲正自虛空中緩緩降下。妖蓮的背后,則是一頭巨大的、猙獰的、奇怪的骨龍,正在張牙舞爪地發威。
“你想去哪里?”威娜冰冰冷冷的道。
尼古拉斯緩緩轉身,淡淡地回答:“既然他們兩個都不在,那么風月,先殺了你也不錯。”
威娜沒有理會,惡魔面具的雙眼中亮著淡淡的金芒,正出神地觀察著尼古拉斯。
骨龍猛然發威,雙翼惡狠狠地向著尼古拉斯拍了幾下。不過它當然不敢真的沖上去教訓一下龍族中的銀色奇跡,就算尼古拉斯現在只是精靈身體,它也絕對不敢。
骨龍只是挑拔道:“主人,他竟然敢對您不敬!宰了他嗎?”
威娜唔唔地應承了兩聲,仍然盯著尼古拉斯,如同癡了一樣,只是隨意地答道:“可以。嗯,不錯,實在不錯,我以前怎么就想不到?還得再仔細看看……”
此時大帳門簾一掀,羅格大笑著走了出來,道:“尼古拉斯大人今晚興致怎么這么好,是想趁著月光游覽中央山脈嗎?既然您來了,不招待您吃一頓炒蛋實在說不過去。不過,這數不清的雞蛋當中只有一個是特殊的龍蛋,能不能吃得到要看您的運氣呢!”
尼古拉斯面色一寒,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在拖延時間,不過我暫時還不會殺你,那樣太便宜你了。我這次來,只是要切掉你一條腿和你那根東西,讓你從此當不成男人!”
羅格笑容立刻有些不自然,他咬牙切齒地道:“尼古拉斯大人,您已經徹底墮落了!你就不怕龍神會來懲罰你的殘暴和荒唐嗎?你這么胡來,會被龍神拋棄的!”
胖子現在已經一門心思地參與進爭權奪利的游戲之中,所有的空余時間又都得拿來提升個人實力,不然風月的種種莫明其妙的考驗實在是讓他害怕。可是他好色的本性其實絲毫未變,現在只是普通的女子他瞧不上,又暫時實在沒有時間和精力在這方面而已。
閹割,其實正好戳中了羅格的痛處。
只是,這是一頭圣潔的銀龍應該想到的威脅嗎?
尼古拉斯哼了一聲,道:“廢話少說,你既然想誘我上當,那么我就來了。我倒要看看,只憑一個風月,你能不能擋得住我的一擊!”
他的雙手緩緩提起,十指指尖上都亮起了點點銀色星光。一道突如其來的颶風猛然將周圍數十米內的一切都夷為了平地!
羅格面容嚴肅,他也未想到尼古拉斯一上來就要全力以赴。看來在修斯和班趕回來之前,這將是一場苦戰。胖子一咬牙,下定了死戰的決心。只要成功拖延了足夠的時間,尼古拉斯這次不死也得重傷。
“實在不錯,真是完美的身體!”威娜終于回過神來,她盯著尼古拉斯道:“這具身體歸我了!你可以去為自己的靈魂尋找另一個寄托了!”
尼古拉斯冷笑一聲,只當威娜在說胡話。他雙手虛抱,一個亮得無法形容的銀色光球在他手心形成。待到銀色光球周圍開始爆裂出絲絲電火之時,尼古拉斯已經因為提升力量過度,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他忽然轉身,銀色的光球如有生命一樣,緩緩向威娜飛去。
威娜淡然一笑,道:“想一擊定勝負嗎?看來你還是怕了我了。”
她雙手在胸前一合,然后迅速向兩邊拉開,如要抽出什么的樣子。可是盡管她纖指輕靈地舞動,但雙手間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
威娜一怔,雙手再次一拉,仍然什么都沒有!
轉眼功夫,緩慢飛行的銀色光球已經越過了一半的距離。
羅格已經感覺到了有些不對,他顧不得攻擊正在虛弱之中的尼古拉斯,胖胖的身軀化成了一片虛影,向威娜撲去。
威娜清叱一聲,妖蓮上每一條金色花紋都亮了起來,她的雙手再一次緩緩拉開,可是那雙纖手之間,竟然還是一片虛無!
妖蓮忽然顫動了一下,隨后每一片甲葉都發出了尖銳的嘯聲,妖蓮內的空間已經如翻江倒海般亂成了一團。在這急風驟雨般的空間風暴中,威娜的靈魂正苦苦支撐,她一邊躲避無數空間裂縫,一邊竭力穩定著突然變得狂暴不安的神之本源。
“為什么我無法控制力量,難道這個世界的空間法則已經變化了嗎?!”威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斷,“我沉睡的時間沒有多久啊!”
在羅格眼中,風月就如同被嚇呆了一樣,傻傻地做了兩個動作后,就再也不動了。
此時光球的銀色光芒已經映亮了妖蓮的惡魔面具!
羅格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他一躍而起,一把抓住妖蓮背后的金屬雙翼,運足全力一拉!
但威娜紋絲不動。
羅格又抱住妖蓮的纖腰拼死往旁邊一掄。
威娜仍然紋絲不動!
羅格面色一變。面對尼古拉斯傾盡全身之力的一擊,他的任何魔法都將不起作用,若想拯救風月,就只有硬碰硬的和銀色奇跡比拼力量了。
羅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擋在了威娜身前,全身弓起,雙臂交叉護住了頭面。在他身前,出現了一面純由精神力凝結而成的銀色光盾,伴隨著他瘋狂提聚的精神力,一片一片地細密魔紋正迅速在光盾上蔓延著。
眼見纏繞著電火的光球越來越近,羅格雙眼一閉,靜靜等待著石破天驚的那一刻。
一只交織著青色和金色花紋的纖手忽然出現,拎住了羅格的后領,將他提到了身后。另一只纖手曼妙伸出,握住了凝聚了尼古拉斯全身之力的光球。
這只纖手中蘊含著不屬于這世間的威力!
光球跳動不已,不住與妖蓮磨擦著、發出刺耳的聲音。但終于,它無法抵擋纖手上傳來的無窮無盡壓力,終于爆發成一道可怕的能量風暴,將方圓百米之內的一切摧平。
此刻的羅格因為提升精神力過度,早已經口吐鮮血,人事不醒了。
威娜隨手將羅格擲在地上,雙手再次一抽,這一回在她纖指之間終于出現了十余條不規則舞動的黑色細線。但仔細看去,那些細線并不具有實體,它們之所以呈現黑色,是因為一切不幸被它們劃過的物體,都被完完全全地吞噬了。
威娜望著尼古拉斯,冷冷地道:“你既然號稱銀色奇跡,想必擁有不錯的戰斗藝術。就讓我來試試你的近戰藝術吧!”
尼古拉斯的瞳孔急縮,盯著威娜雙手間舞動不已的黑色細線。他知道這些細線其實就是一條條的空間裂縫,可以輕易切割一切最堅硬的物質。
但是在他的記憶中,風月絕無可能掌握如此可怕的技能!
制造空間裂縫并不需要多么強大的力量,就是尼古拉斯的力量也能夠輕易的撕裂空間。但是以威娜此刻展示出來的有限力量,怎么可能如此運用空間裂縫?這就好比一個小小的孩童揮舞著燒紅的鋼刀御敵一樣。赤紅的鋼刀殺傷力當然驚人,但同樣可以輕易的毀滅揮舞它的人。何況威娜不僅僅是在揮舞一把赤紅鋼刀,她在同時揮舞著十幾把!
這是何等的技藝啊!
尼古拉斯忽然驚天動地地咆哮一聲,銀色魔紋再次亮起!
威娜冷笑了一下,她倒想看看,尼古拉斯接下來還能有什么本事施展出來。雖然單以力量而論,尼古拉斯此刻還要比她強一些,但威娜是專為戰斗而生的光天使,她無窮無盡的戰斗藝術足以彌補這點力量上的差距。
但尼古拉斯的身影忽然模糊了起來。在極遠處,有一點銀光一閃而過。
格利高里哪能錯過這種時機,立刻嚎叫了起來:“威娜主人,您真是太偉大了!連銀色奇跡都在您面前不戰而逃,今后還有哪個龍族敢在您的面前耀武揚威呢?啊!對了,主人的主人剛才冒犯了您的威嚴,他竟然抓您的翅膀!你一定得好好揍他一頓!不過看起來他現在傷得不輕,為了今后您能多懲罰幾次他的不敬,您看,是不是先把他治好了再打?”
威娜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的羅格,哼了一聲,纖手微微一揮。
一根無形的巨棒隨即將骨龍重重地砸落在地。
威娜冰冷地道:“反正他也死不了,我要先去追我的身體。哼,靠這點伎倆就想逃嗎?沒那么容易!”
威娜小嘴一張,噴出一片淡金色的星芒,點點星芒映亮了周圍的空間。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下,一條銀色絲線慢慢浮現,曲曲彎彎地標出了尼古拉斯逃亡的軌跡。
妖蓮絕美的身影漸漸地隱入了虛空之中。
還在裝死的骨龍忙從地上飛起,向著主人離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黑暗之中忽然掠過兩條淡如輕煙般的陰影,正是殺回來的修斯和死神班。按計劃,羅格和風月怎么都能拖住尼古拉斯一段時間,這時兩頭老狐貍再回頭殺來,正好圍殺了銀色奇跡。修斯已經覺察到了尼古拉斯就在附近,當然如果他忍得住不現身,那兩頭老狐貍也不過就是空跑一次而已。
他們看到的,除了格利高里一個隱約的背影,就只有仍然昏迷不醒的羅格。
他們一眼就已看出羅格是使力過度,反正昏迷也是一種休息,因此倒不急著弄醒羅格。只是兩人遙遙就已經感應到了這邊的戰斗,再計算一下時間,不由得面面相覷。
“剛才……是風月戰勝了嗎?”死神班低聲道,似是仍然不敢相信。
“千真萬確。”修斯道。
死神班的臉色一下變得極為難看:“這個……未免……太快了一點吧……”
修斯安慰他道:“班大人,您不用太過擔心。看起來風月大人的力量還不是特別強大,她只不過可以將這些力量發揮到極致而已。至少從目前看,風月大人還是很有節制的,雖然您和她還有著不少過節,但只要日后全力提防,最多被她偷襲成重傷,死是死不了的,武技也不會受損,您還怕什么呢?”
聽完修斯的一番安慰,班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過了良久,他才長嘆一聲,落寞地道:“修斯啊,看來我真的已經老了,該是退休的時候了。”
修斯四下望望,壓低了聲音道:“千萬不要!風月大人……很會記仇,你退休之后武技荒廢,那就更無還手之力了!”
無盡的夜空下,閃爍著點點的銀色星光。其中特別耀眼的一點星光時明時暗,這點星光的每一下閃動,都會在相隔極遠的另一個地方出現。
尼古拉斯一面極速奔逃,一面自嘲。精靈的敏捷天賦已經被他發揮到了極致,但這門技藝沒怎么用在戰斗上,反而大多數時間用來逃跑!
曾幾何時,逃跑,可是一個根本不會出現在銀色奇跡詞典中的單詞啊!
今晚的風月給他一種奇妙的感覺。她的力量的確增強了,但強得有限。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在面對風月的時候,尼古拉斯頭一次感覺到全無自信,以至于根本不敢接受她近戰的挑戰。要知道,近戰可是銀龍的強項。
遠處的夜空中,一個如夢如幻的美麗身影冉冉升起,攔住了尼古拉斯的去路。
尼古拉斯驟然凝立空中,皺眉打量著面前攔路的女子。
憑藉著氣息的辨認,他知道面前的就是曾經交手過數次的風月。可是身后緊追不舍的又是誰?對靈魂能量的記憶告訴他,那也是風月。從本身力量的強度上來看,兩個風月的確一模一樣,可是銀色奇跡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剛剛令他不戰而逃的那個風月正沿著他留下的氣息疾追過來。
怎么會有兩個風月?
尼古拉斯絲毫不覺得這很好笑。實際上,他根本笑不出來。
的確是兩個風月。無論哪一個,都是非常可怕。
“你很虛弱。跑這么快,想去哪里?”風月冷冷問道。
尼古拉斯哼了一聲,道:“你也是這個世界的強者,難道你就不敢等我恢復力量之后,再與我公公平平的決斗一次嗎?你的尊嚴和榮耀呢?風月,你的行為根本得不到我的尊重。”
風月背后雙翼緩緩舒展,急驟提升的力量使得周圍的空間都在微微扭曲。
她冰冷地道:“敗者的尊重毫無價值。”
尼古拉斯暗嘆了一口氣,這個風月看來毫無強者的自覺,跟她是講不了什么道理的。剛剛與威娜極為短暫的一戰已經消耗了他大量的能量,眼下再與風月大戰,那是兇多吉少。現在他只想接下風月的一擊,然后尋機逃跑。
然而明明還在極遠處徘徊的威娜,忽然跨越了時空的阻擋,出現在尼古拉斯身后。
不光是尼古拉斯,連風月也是大吃一驚。
一襲灰袍的風月與藏身在神秘優雅的妖蓮戰甲中的威娜遙遙對立,目光交匯處,似有陣陣無形的能量風暴在呼嘯著。
尼古拉斯雖然身處二女中央,但她們的目光自他的肩頭越過,只是互相凝視。
這是偉大的銀色奇跡一生中,第一次被徹底的忽略。
“這么廣闊的世界,這么短的時間,為什么偏偏就能遇到你呢?”威娜輕笑道。
“你呆不了多久。”風月冷冷回答。
“就算你能支持的久些,也總有回去的一天吧?我已經做好了歡迎你的準備了。”
風月周圍的空間忽然產生了無數道細細的波紋,她清越的聲音如同無數珍珠灑落在玉盤之上:
“那你現在就回去繼續準備吧!”
一道沛不可當的能量風暴呼嘯著與尼古拉斯擦身而過,向威娜攻去。威娜收起了笑容,身影忽然隱沒,轉眼出現在風月身后,伸手向她的羽翼抓去。
一團可怕的能量風暴猛然暴發!
尼古拉斯知道,此刻在呼嘯的颶風中心,那無數條電火縱橫的戰場,連空間都已被撕扯得支離破碎!
那里,已經足以稱為強者的墓場。
風月和威娜,就在這種環境下繼續著她們無盡的戰斗。
尼古拉斯呆立一旁,雖然他早已經號稱要為復仇而放棄一切,但此刻仍然在生存和尊嚴之間斗爭良久。終于,他決定還是趁此良機,悄悄開溜。
何況,不知為什么,每次當他想起威娜指著他、傲然宣稱這將是她的身體的情景時,就會不由自主的心生寒意。
死斗中的風月和威娜似是對尼古拉斯的離去毫無所覺,銀龍心下一松,正要加速,風月和威娜忽然同時向他望了過來!
風月左手凌空一握,尼古拉斯周圍的空間頓時凝固了;威娜則右手橫揮,一道能量風暴狠狠地擊中了尼古拉斯!
但她們之間首次配合顯然不怎么成功。借助威娜一擊之力,尼古拉斯突破了風月的禁錮,如一顆銀色的流星,迅速遠去。
風月和威娜互相望望,誰都怕對方在背后偷襲,因此都不肯首先去追。尼古拉斯的速度何等之快,她們這么一猶豫的功夫,銀色奇跡已經完全從她們精神鎖定的范圍內消失了。
既然已經追不上尼古拉斯,那么大戰再起。
激烈的戰斗并沒有持續多久。威娜終于再也維持不住在這個世界的存在,身影開始漸漸的模糊。
風月停了下來,望著威娜,臉上仍如往昔一樣完全沒有一點表情。這可能是她第一次勝了威娜,雖然這勝利源自于以靈魂形態存在的威娜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停留的時間太短。
但是,風月絲毫沒有高興的感覺。
威娜的身影已經消失,但她清脆的笑聲仍然在空中回蕩著:“風月,你為了趕我回去,可是壞了他的大事呀!今后你想怎么去面對他呢?現在尼古拉斯被我們嚇著了,想再找到他恐怕很難。干脆我替你把那胖子殺了吧,也好免得你為難……”
在極遠處的天空中,格利高里心情復雜地望著那個美麗而又孤單的身影,它想上前,但又一陣心虛,猶豫良久,終于悄悄地溜回了死亡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