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新氣象,除了擢升功臣,貶斥之前的二張余黨,復國號為唐之外,另外幾件很重要的事則是把洛陽從神都再次降格為東都,北都則仍舊恢復了原名并州,然后把太初宮改為了原名洛陽宮。
黃昏時分,金黃色的落日余暉給洛陽宮一座座或巍峨或秀美的宮殿灑上了一層金色,平添了幾分神圣氣息。由于是上元節前一天,因此今日沒有宵禁,宮中固然能聽到陣陣笙樂,外間亦是熱熱鬧鬧。
凌波今天卻破天荒回來得早。出去的時候原本就心情不錯,回來的時候她心情更好。回到陶光園附近的臨波閣時,她嘴里甚至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滿腦子都在思量該怎么戲耍那稀奇古怪的少爺仆人四人組。
留在臨波閣的侍女朱顏和紫陌看見主人歸來,慌忙雙雙迎上,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了凌波在唱歌。朱顏也就罷了,年歲還小又是凌波從家里帶出來的紫陌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小姐,什么事這么高興!”
“今兒個遇到一只大笨鵝,當然高興!”凌波對小丫頭的調笑絲毫不以為忤,反而在紫陌的腦袋上輕輕拍了拍,發覺兩人的宮裝好似是外出的打扮,不禁奇怪了起來,“好好的你們怎么穿成這個樣子?”
這下子換成朱顏詫異了,她驚訝地一挑眉:“難道小姐不準備去上官婕妤那里道賀?奴婢和紫陌都等您一下午了!”
上官婕妤?凌波一下子陷入了極度的茫然中,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你們是說上官姑姑?等等,她什么時候封了婕妤?”
和紫陌不同,朱顏是凌波雙親亡故被接到宮中撫養之后,這才被派過來伺候的。雖說相處時間只有兩年,但也知道這位主兒和其他那些武家千金不同,聰明卻懂得分寸,而且很明白該和誰親近和誰疏遠,消息更是極其靈通。因此,這一次看到主子露出前所未有的迷糊模樣,她不禁對主子今天究竟到了哪去產生了懷疑。
“就是今兒個中午,陛下下詔拜上官秉筆為婕妤。這么大的消息,去賀喜的人不計其數,難道小姐真的不知道?”
看到朱顏那懷疑的面孔,凌波忍不住一陣氣悶。誰能想到,她一時興起跑到南市去散了這么一會心,結果卻錯過了這么一遭大事!懊惱過后,她沉思片刻,卻露出了輕松寫意的表情,也不提什么要外出的話,自顧自地進了屋子。
“晚飯都有些什么,趕緊擺出來,在外頭逛了一天,我都餓了!”
紫陌年少不懂事也就罷了,朱顏卻被主子這篤定的舉動給弄得莫名其妙。本著負責任的態度,她上前一步再次提醒道:“小姐,聽說韋皇后也派去了賀婁尚宮和柴尚宮賀喜,太平公主自然讓人去了,就連安樂長寧兩位公主也派了人道賀!如今這內命婦基本上能去的都去了仙居殿,小姐和上官婕妤如此交情……”
不等朱顏說完,凌波便曬然笑道:“就是因為如此交情,這時候我才不會去湊熱鬧,你明白么?”
打發了懵懵懂懂的紫陌去小廚房取晚飯,撇下仍在那里皺眉苦思的朱顏,凌波自己動手脫下了那件斗篷,走到窗前望著天空出神。這間屋子朝西,每逢夏日,那窗戶根本擋不住西下的日頭,端的是酷熱難當,而冬季則只能看到落日一角。望著那漸漸沉入西邊的日頭,她想起了那天晚上闖宮的一幕,嘴角不禁露出了微微笑容。
果然危機就是機遇,上官婉兒已經成功達到了第一個目標,這還真是可喜可賀!
從中午開始,仙居殿的門檻就幾乎被絡繹不絕的賀客給踏破了,原有的四個宮人傾盡全力卻依舊手忙腳亂,最后還是代表韋皇后前來道喜的柴淑賢看不過去,又調派了四個人過來,這才堪堪應付了場面。等到晚間,上官婉兒原以為不會再有客人,想不到點燈時分仍有源源不斷的人來。
她起初還覺得詫異,但過了戌時還有人賴著不肯走,她立刻品出了其中三味。那些精心打扮的各色女子哪里是為了來賀她,分明是想要借這個機會親近天顏,只可惜,某些人的眼光實在是太膚淺了!
到了亥時,當仙居殿的某個宮人一不留神,道出皇帝李顯已經去了韋后那里,一群女人們臉上的表情方才精彩了起來。有的絞弄著手中的帕子,有的不甘心地咬著嘴唇,更有甚者直接站起身來,隨便找了個借口就轉身離去。這頭一個走的人一帶頭,緊跟著便是效法者無數,不到一盞茶功夫,剛剛高朋滿座的仙居殿中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
看到這種人走茶涼的情景,上官婉兒不怒反笑,站起身長長舒了一口氣,旋即把原先的四個宮人和新來的一起叫了過來,沉聲吩咐道:“從明天開始,除了中宮韋皇后和外頭幾位公主那邊,這內宮甭管有誰來拜會,一律擋駕,就說我不奉旨不得私見宮眷。”
四個舊人心領神會,四個新人就有些莫明其妙了。還不等上官婉兒再吩咐什么,外頭就忽然響起了一陣笑聲:“上官姑姑這么狠心,敢情這門頭我以后也進不來了?”
聽見那熟悉的聲音,上官婉兒往外一張望,立時瞥見門外探出來的一個腦袋,頓時莞爾。她隨手打發了眾人離去,這才上去一手把凌波拉了進來,沒好氣地嗔怒道:“我還以為你都把我這個姑姑給忘了!下午晚上人來人往,就是不見你這個小妮子,怎么,連一份禮物都置辦不起么?”
“姑姑高升婕妤,我怎能不來賀高升?”凌波眨了眨眼睛,變戲法似的從背后拿出了一個盒子,“南市天香齋最有名的貴妃紅,我可是特意帶回來的!”
“死丫頭,就你最吝嗇,賀喜只用一盒點心!”
“是誰說,天香齋的貴妃紅比黃金更討人喜歡的?”上官婉兒的冷眼嚇得了別人,凌波又哪里會吃這一套,這才把另一只手從背后拿了出來,卻是一個長長的匣子,“不過要說賀喜,這是我前幾天特意從琴心閣中弄到的琴弦,若不是賭斗贏的,人家可是千金都不肯賣!”
上官婉兒原本只是說笑,待聽說凌波居然特意找來了這個,心中自是高興。把那琴弦匣子交給一個宮人令其收好,她便和凌波相對而坐,打開那盒貴妃紅,拈起一塊嘗了,臉上漸漸露出了回味的微笑。要說美味宮中應有盡有,她卻始終記得小時候在掖庭充奴婢,母親用紡紗織襪的錢換取一小塊點心的往事。
見上官婉兒那明顯悵惘的表情,凌波也不多嘴,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就只聽對面傳來了一聲難以抑制的長嘆,再凝神看時,那表情已經無影無蹤。
上官婉兒合上了點心盒子,悠悠說道:“今天,我去見陛下和皇后的當口,張柬之正在力陳諸武該殺,恰好那個混球上書請免王爵,于是陛下連道他明事理,結果張柬之討了老大一個沒趣。現在看來,這一關武家大約暫時是過去了。”
果然是雷聲大雨點小!雖說不耐煩管武家的事,但自己姓武這個事實卻不容忽視,因此凌波也沒忘了合掌道了聲謝天謝地。只不過,什么武三思恰好上書,若不是上官婉兒的情報準確,這時間能卡得那么準?可憐的張柬之,那時候也不知道該如何氣悶呢!
她正想著,耳邊又飄來了上官婉兒的一句告誡:“對了,你這些天在外頭閑逛小心一些,洛陽令報說城中如今有不少身份不明的人物,你別仗著有功夫就掉以輕心!”
凌波心中一震,旋即苦笑了起來。今天她碰上的那個裴愿,可不就是來自庭州的身份不明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