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想借助大夫人,得先同她搞好關系才行,雖然白蘇知道刻骨銘心的恨無法釋懷,但暫時緩和關系,還是大有可為。想要和白夫人之間搭上線,僅僅幾株蝴蝶蘭干花是不夠的。
上回白蘇在后山看見山腳下有鳳仙花苗株。此花一般是五六月份開花,現在是五月中旬,應當能找到不少。
“媯芷,大夫人的不孕之癥能治否?”白蘇一邊埋頭在草叢中尋找鳳仙花,一邊問道。
媯芷雙手攏在寬袖中,站在一旁冷冷的看著她,聽聞她忽然問這句話,稍微怔了一下,旋即譏諷道,“你不是腹中陰謀詭計甚多?何必又要幫她治病,討她歡心?”
“我知道你對我有偏見。”白蘇抬頭看她,“但我沒想到偏見竟然變成怨念,摸著良心說,我可沒有迫害過你,也沒傷害過任何人。”
當然,小小的捉弄不算。
“存著狡詐之心,總有一日會禍及性命。”媯芷淡若清風的指出。
白蘇不予評論,也許吧,但是她知道,如果現在不多想著點,先受傷害的一定是她自己。況且,在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世界里,從小生存在法治社會的白蘇相對來說算是太善良了。
“原不屈戰場上殺人如麻,卻被稱英雄好漢,為何我只因心存狡念,便是陰謀卑鄙之人?”白蘇說的是雍記一書中十分推崇的人物,原不屈曾七日之內連攻四城,并將其中一城進行屠城,書上還說他是生性爽直、膽略過人。
媯芷不做聲,白蘇也沒有指望她回答,雍國尚武,推崇爽直磊落的性格,在人命不值錢的社會,多殺幾個人沒什么,可是若是行事詭詐,縱使你一個人也不曾殺過,也被人不喜。
“你父親只有一妻嗎?”白蘇問道。
媯芷渾身陡然一僵,神情戒備,“你如何知道?”
白蘇笑笑,并不答話,在妻妾爭斗中長大的孩子,絕不會像媯芷這般嫉惡如仇的性子。白蘇所知道的歷史,有多少陰謀詭計都是婦人之爭?要么孔子曾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他老人家感嘆的大概也就是女子千回百轉的心思吧。
白蘇知道自己剛才的問題觸到她的傷口了。她本是貴女,淪落至此,已經夠令人欷歔,白蘇不打算繼續揭人傷疤。
“啊,找到了!”白蘇看著面前開了一片的鳳仙花,心情雀躍。
在夜幕中,一小片鳳仙花幽幽綻放,淺粉、橘色、大紅,一簇簇,顏色繁多,雖然量不太多,但絕對夠用了。
“你不好奇我找鳳仙花做什么?”白蘇用衣服兜著滿兜的花,準備返回成妝院。
媯芷目不斜視的往前走,“如果你不想摔死,最好專心走路。”
白蘇撇撇嘴,這個人真是一點也不好相處!
回到了成妝院,十三早已等在門口,見著她們兩人,忙迎了上來,“小姐,夫人見到干花,發了好大的脾氣呢!不過卻沒有丟掉。”
“我違逆了她的意思,自然是要發火的。”本是送來刁難白蘇的滇西蝴蝶蘭,卻被白蘇制作成了干花,不氣才怪。
“小姐你采這么多野花做甚?要參加后天的大明祭嗎?”十三看見白蘇衣服里兜的花,興奮道,“小姐要把它們都做成干花嗎?在大明祭上肯定惹眼。”
大明祭,是雍國最重視的節日之一,大明祭這天,主要是皇帝沐浴齋戒,朝拜太陽神。而普通百姓卻用百花歡慶節日,以求一年的風調雨順。
其實白蘇早就動了賺私人小金庫的心思,只是她把目標放在六月十六的“花朝節”上,卻忘了竟然有個大明祭。
若想主宰自己的命運,必須要有權有錢,白老爺趨炎附勢半輩子,都沒有多少成效,可見權不是那么容易便得來的,可是想賺錢應該稍微容易一些。
“或許。”白蘇沖她故作神秘的一笑。
鳳仙花又叫指甲花,顧名思義,與指甲有關的。白蘇發現這個時代的女子都沒有染指甲,顯而易見,她們都把打扮的時間花在了臉上和衣服上,卻沒有把美麗武裝到手指上。
白蘇的膚色太過蒼白,用過于鮮艷的顏色指揮適得其反,便從采回來的花中挑出淺粉色,指揮十三放在瓷碗中,加鹽搗成糊狀。取出適量敷于指甲蓋,最后用葉子包住,纏好。
白蘇看著十根粽子似的指頭,“這樣就行了吧。”
小時候在爺爺的花圃里常常采鳳仙花染指甲,以前用的是細鹽或者明礬,不知道改用粗的鹽粒會不會有影響。
“小姐這是做什么啊?”三個侍女湊到媯芷身邊問道。
媯芷吃坦然的吃著十二為她留下來的炒菜,淡淡道,“不知道。”
第二日清晨,白蘇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拆下包在指頭上的葉子,在清水中凈手時,十三盯著白蘇的手挪不開眼。
明凈的水中,白蘇的皮膚蒼白的幾近透明,食指纖纖,指甲上淡淡的粉色更將那種不堪風吹的感覺點綴到了極致,還未來得及清除干凈的鳳仙花,在水中隱隱散開淺淺的紅,如輕煙般在水里留下美好的印跡。
本來白蘇應是極適合白色的,可是不知為何,她心里隱隱對白色十分抗拒,便選了一套隱隱泛藍的月牙白寬袖深裙,外罩一件輕紗直領大袖。
用過早膳后,白蘇便依舊在院中塌上撫琴。
成妝院的幾個侍女面面相覷,白蘇向來不修邊幅慣了,就連參加考校宴會時,也只是隨便穿了件衣服,今日卻搞的如此正式,實在令幾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媯芷依舊若無其事的蹲在走廊底下揀藥,只是這次盡管白蘇技術仍舊不怎么樣,她也沒有拂袖離開。
白蘇本是半瞇著眼,懶懶散散撥弄前世知道的一些調子,試試古琴能不能彈奏出肖邦夜曲之類的。院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忽然讓她振奮起來。
指尖輕弄,幽幽琴聲從手底瀉出,一曲長門怨委婉凄楚,令人的心都不由輕輕揪起。這首曲子,白蘇昨晚在心里反復練習十多遍,這幾日她又在熟悉身體殘留的本能,是以琴技雖算不得優秀,但勝在意境。
媯芷訝然抬頭看她,只見白蘇端坐在白芽奇蘭叢中,墨發半掩蒼白嬌小的容顏,被風揚起的輕紗罩衣,籠罩著她的輕盈的體態,如柳絮游絲般柔和纖麗,飄忽無定,映襯著她蒼白透明的肌膚,仿佛隨時都能化風離去。
就在媯芷剛剛回過神來,便聽白蘇略帶沙啞的聲音緩緩念道:
“寶髻松松挽就,鉛華淡淡妝成
青煙翠霧罩輕盈。
飛絮游絲無定。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
深院月斜人靜。”
聲音舒緩沙啞,使聞者惝恍飄忽,便是連媯芷這般冷眼看紅塵的人,都不覺心中酸酸的。
而真正覺得“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的人,早已站在門口,淚流滿面。
白夫人不正是如此嗎,不如當時不見,見后反惹相思;還是無情的好,無情即不會為情而痛苦。她一個世家貴女,若不是對白老爺有情,何必在此虛耗青春,又何必在恨怨里掙扎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