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秋陪著曹沖說了一陣話,拿著東西進里屋去了。荀惲本來有點勉強,不過聽說曹沖看夏侯尚不順眼,一下子找到了共同話題,兩人談笑風生的講些朝野的趣事。荀惲是家學淵源,文采很好,曹沖雖然對三國歷史不熟,對魏晉的文學藝術卻是熟悉的,只要注意別冒出來后世的人名就好,跟荀惲倒也說得來。
兩人越說越開心,越說越活絡,眼看著外面天色慢慢黑了下來,外面走進來一個家仆,在門口躬身說道:“公子,大人回來了。”
曹沖心頭一跳,荀彧,是荀彧回來了。話說他雖然到大漢朝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也見了不少歷史上的名人,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可一聽到這個三國歷史上的大名人,曹沖心頭還是涌起一陣激動。他連忙站起身來跟著荀惲走到書房,以發自內心的尊敬側身站到一邊,用一種崇拜的目光看著門口緩步走進來的荀彧。
荀彧中等偏瘦的身材,雖然今年只有四十六歲,額邊卻有了不少花白頭發,眼角也有了皺紋,額頭三道淺淺的橫紋過早的爬上了他的額頭。他走路不快,一路走一路想著什么,兩只手放在袖筒里,好象有些抵擋不住暮春的寒氣。
“令君。”曹沖看著荀彧未老先衰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嘆惜,這個為父親的事業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的王佐之才,歷史上好象死得很不正常,不過就看他這樣子,估計命也長不到哪兒去。
“倉舒啊。”荀彧聽到曹沖的聲音,好象才注意到他這個人,抬起頭來勉強笑了笑,“坐,坐。”
曹沖恭恭敬敬的坐下,拿出曹操交給他的那只皂囊雙手遞給荀彧。荀彧接過來放在案上,卻沒能打開,他盯著那只皂囊,就象看著一只猛獸,他不用看就知道這是曹操準備平定荊州的計劃,讓他來參謀的。荊州自然是要打的,劉表身為皇家宗室,掌握荊州的軍政大權,卻在荊州做一方霸主,前幾年連每年的職貢都不上了,甚至還行天子之禮進行郊祀,氣得天子要下旨責罰他,還是太中大夫孔融覺得不妥,這才找別的由頭訓斥了他一頓,讓他收斂一點。最近又聽說他居然在前口建起了雙闕,他想干什么?
荊州自然是要打的。
不過,曹公打下了荊州之后呢?他現在是司空,郗慮天天在天子面前勸諫,讓天子答應了曹操想要做丞相的愿望。這丞相也是隨便就能做的嗎,三公之制自從光武皇帝確定以來,就沒有丞相這個職位了。董卓倒是做過相國,不過他是莽夫,不知道厲害,所以天下亂了。曹公英明神武,世不再出,他怎么會也想要做丞相,丞相那可是人臣之極,等他平定的荊州回來,怎么賞他?難道跟那些立下了不賞之功的功臣一樣,殺了他?以曹公現在的權勢,以天子現在的情況,當然不可能。難道……難道……
荀彧不敢想了,他收回了凝視的目光,看著眼前這個笑得很純真的孩子,十三歲的孩子,好象看到自己有點緊張,小臉都憋紅了,身體也有些僵直。
“倉舒,你今年十三了吧?”荀彧忽然問道。
“諾。”曹沖有些郁悶,人家不是說王霸之氣四溢,這些古人都哭著喊著要做小弟的嗎,怎么自己都使了半天勁了,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唉,算了,沒白瞎力氣了,那天在夏侯家倒是有反應,不過是跟夏侯尚干了一架,看來這王霸之氣,也不是什么人都有的,自家命不好,算了吧。
“有沒有想過到天子身邊做個郎官?”荀彧想了一會說道。
曹沖笑了,他想了一會說道:“沖兒現在還沒想好,再說年齡也不到,還是等幾年再說吧。”
荀彧笑了,他看著眼前這個笑得很純真的少年,一時倒有些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他是在拒絕嗎?當然,以曹公現在的權勢,他根本不需要通過做郎官來進入仕途。那他是想跟著曹公,等著繼承曹公的勢力嗎?好象也太小了一點,再說,他是庶子,不是嫡長子,好象也沒有他什么事。雖然說曹公有意向要培養他,不過,嫡長子的繼承權是規矩,曹公想要破規矩,難度實在不小。
“明天去見天子吧,天子一定會喜歡你。”荀彧說道:“今天路途勞頓,還是先去休息吧。”
“諾。”曹沖就了一聲,施了禮,跟著荀惲出去陪著曹秋一起吃了晚飯,便早早的回到了荀惲為他安排的院子。
荀惲安排好了曹沖,回到荀彧的書房,荀彧正看著面前打開的皂囊,緊皺著眉頭,身邊放著一只托盤,托盤里的飯菜還是端來時的樣子,荀彧一點也沒有吃。
“父親,我去再熱一熱吧。”
“不用,還熱著呢。”荀彧卷起竹簡放進皂囊,系好了繩子,這才端起了飯碗,勉強吃了幾口又放下了。荀惲知道父親又遇到了煩心事,胃口不好,他只得暗暗的嘆了口氣,端著托盤到了廚房,又端來了一點濃湯,看著荀彧喝下去。
“長倩,這些事以后還是讓下人做吧。”
“侍奉父親,是孩兒的本分。”荀惲低下頭,輕聲說道。
荀彧喝完了濃湯,轉過頭看關荀惲想了一會兒:“長倩,你怎么看倉舒?”
“倉舒……倉舒是個天才,文學很好,書法也妙。”荀惲笑道。
荀彧不滿的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問你這個,你們談了半天,不會就談這個文學書法吧。”
“父親,你別急。”荀惲拿出下午請曹沖寫的書法鋪在荀彧的眼前,“父親請看。”
一張淡黃色的繭紙上,寫著破胡侯陳湯的名言“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八個字,字體遒勁有力,陽剛氣十足卻又平穩安舒,堅若磐石。荀彧眼前一亮,不由得贊了一聲:“好字。”然后有些不相信的看著荀惲問道:“這真是倉舒寫的?”
“正是。”荀惲笑著應道,他見父親眼中透出欣喜,心里有些高興,接著又說道:“這些字是他自己寫的,我并沒有要求他寫什么內容。另外……他管這些字叫……漢字。”
“漢……字?”荀彧捻著胡須沉吟了半晌,嘴角挑出一絲笑容。
曹沖站在院子里,抬著頭看著清冷的月光,一動不動。
“元直,你說,荀令君能明白我的心思嗎?”
周不疑笑道:“荀令君是什么人,他是當世有名的智者,怎么可能看不出公子的心思。”
“那就好。”曹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公子還是擔心一下明天要見天子的事吧,那些禮儀可記熟了,要不要再演示一遍。”周不疑笑道。
“不用不用。”曹沖一聽頭就大了,沒想到見一個天子有那么多規矩,從知道要來許縣的那天開始就在練習,就算他是天才,也練得嫌煩了,媽的,不就是見個皇帝嗎,搞這么多規矩干什么。曹沖越想越生氣,早把那個制定禮儀的叔孫通祖宗八代都給罵了十八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