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匡第一眼看到曹沖時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沒想到這個傳說中的少年神童居然披頭散發的趿著木屐出來見他。寬大的衣服也沒扣緊,就那么披散著,兩個嬌悄的侍女正一邊說笑著一邊清理他換下來的衣服,見到他來也沒有避讓,一個抱著衣服出去了,一個卷起袖筒,露出如藕一般的手臂端上茶來,笑嘻嘻的送到他的面前。
曹沖看到孫匡皺眉,不禁暗自笑了一聲,對著米小雙揮了揮手,讓她退了下去。這才拱手道:“不知姊夫前來,未有準備,還請姊夫見諒。”
孫匡強笑了笑:“無妨,早就聽倉舒公子生性豁達,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哈哈哈,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曹沖大笑了幾聲,將孫匡讓了進去,孫匡向外面招了招手,帶進來一個粉妝玉琢卻冷著一張臉,帶著些許殺氣的童子來。孫匡介紹道:“這是我家兄長孫伯符的公子,名紹,是本朝前太尉喬公的外孫。”
曹沖笑著看了孫紹一眼,孫紹也看了他一眼,不過是瞪著他的,小嘴咬得緊緊的,兩只眼睛瞪得溜圓,看他那樣子,恨不得活吃了他。孫匡見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紹兒年幼,從小沒見過父親,一直由嫂嫂帶大,有些地方……還請倉舒不要與他計較。”“呵呵呵,有意思。”曹操擺了擺手。止住了孫匡地解釋,以一種贊賞的口氣說道:“果然是江東小霸王孫伯符地兒子。有一點虎氣。男人嗎,就要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唯唯諾諾的反倒沒人喜歡。”
他老氣橫秋的拍了拍孫紹的腦袋,讓米大雙帶著孫紹到里面去吃點心,這才回過身來看著孫匡,兩人坐下,曹沖笑道:“討虜將軍好心計,居然派孫紹來做質子。想借刀殺人,果然是高明之極。”
孫匡本來一直想著怎么跟曹沖套近乎,哪知道曹沖開門見山就把江東的想法說了出來,搞得他一時有些尷尬,不知如何應對才好。吱唔了半天才道:“倉舒過慮了,我二兄成親數年,一直沒有孩子。我兄弟之中。又只剩下我們二人,也只有我陪著紹兒來了,并無其它意思。”
“季佐為人做了盾牌,還要為人說好話?”曹沖笑著讓了讓茶:“當真是兄弟情深,這么說討虜將軍是在準備江東的戶口圖籍,不久就要親自來向朝庭投誠了?”
“江東本就是朝庭的江東,談不上什么投誠。”孫匡憋得滿臉通紅,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他一時有些后悔,都說曹沖為人厚道。怎么一見面就這么說話,哪兒是厚道啊,分明很尖刻啊。“呵呵呵……”曹沖輕笑起來,他端起漆得發亮地耳杯呷了一口茶,饒有趣味的看著面紅耳赤的孫匡。沒有再說這個話題:“我家從姐可好?你沒有欺負她吧?”
“倉舒這說的哪里話來。”孫匡見曹沖轉了話題。剛松了一口氣,又聽到曹沖這么說。一口氣差點沒換上來,捏手成拳捂著嘴咳嗽了兩聲才說道:“我們夫妻相處甚好,哪會欺負她。”
“這就好。”曹沖放下茶杯,收了笑容說道:“我們先小人后君子,你們做質子,殺不殺你們不在于我。可是如果讓我聽到你欺負我家從姐,可別怪我的刀不認人。我家從姐命苦,從小喪父,你可別逼著我讓她中年喪夫。不過也無所謂,大不了再找個不欺負人的嫁了就是。”
孫匡氣得要吐血,這是哪家地孩子,怎么有這么說話地,第一次見面就要殺人。他滿臉通紅的直起身來剛要發作,曹沖又笑道:“小人做完了,現在開始做君子。我聽說姊夫飽讀詩書,滿腹經綸,文筆也不錯,以后能否幫著我寫點文稿之類的。”
“敢不從命。”孫匡心說我人都在你的刀下面等著,寫個東西也不為過,總不能白吃飯吧。
“嗯,不知父親可曾為你們安排接風宴?如果沒有的話,我這里還可以擺一席,就是簡陋點。”
“不敢有勞,丞相大人那里已經安排了,我是抽空帶紹兒來見見你的。”孫匡的臉色好了些,從懷里抽出一個小包裹遞到曹沖面前,“這是你家從姐帶給你的禮物,小小玩藝,不成敬意。”
曹沖展開包裹笑了,他知道江東的這個從姐跟原來地曹沖關系不錯,沒少抱過小時候的曹沖,但他是個冒牌貨,沒見過這個從姐,對這個從姐并沒有什么印象,開始說那些話都是故意的,一來要給孫匡一個下馬威,二來如果孫匡真的對從姐不好,他還真有可能宰了他,反正這年頭女人改嫁又不丟人。往近了說,三國的三巨頭都娶過再嫁地女人,往遠了說,漢武帝地老娘還是個二婚呢。
“從姐也真是,我都十三了,還用得上這個?”曹沖看著那個描金繡花的大紅肚兜笑了,“不過,從姐送地東西我都喜歡。”說著,細心的將肚兜疊了起來,交給旁邊的米小雙收好。
“丞相可曾安排你事做?”曹沖抬起頭看著眉清目秀的孫匡,暗贊了一聲,這小子長得不難看。
“暫時還沒有,丞相府人才濟濟,哪會有我的位置。”孫匡赧然笑道。曹沖應了一聲,沒有多說什么,孫匡是人質,人身大概不會太自由的,做事是別想了,不立即把他送到鄴城去就算客氣了,他也是這么一問,純屬沒話找話。
“有空到我這里轉轉吧,反正我也沒什么事,閑來說說話。喝喝酒,看人打打架。”曹沖笑道。
“到時一定會叨撓你地。”孫匡也笑了起來。覺得這時的曹沖才象個未成年地富家子弟。
兩人說些文學書藝,孫匡很快就領教了曹沖的神童不是白來的,腹中的才學高得讓人咂舌,不由得把開始的輕視懷疑之心收了起來,慢慢的想請教一些經術上的東西。他是跟張昭讀過幾天書的,張昭是研究左氏春秋地大家,一問到這個問題,曹沖這個假天才立刻要露餡。他雖然把荀悅著的漢紀都讀完了。對漢朝的大事都比較清楚。司馬遷的史記,班固的漢書,蔡邕與著的東觀漢紀這三史都比較熟悉,但那些儒家經典卻不通,他也看過一點,但真要去辯論,不用幾句就會出丑。
所以曹沖一聽孫匡要問左氏春秋。立刻皺起了眉頭:“那些東西讀了干什么?你想讀經入仕?”
孫匡愣住了。莫名其妙的看著曹沖:“不讀經如何入仕?”
“令尊讀地什么經?令兄讀得什么經?”曹沖劈口問道。
“家父……家兄……”孫匡被問了個啞口結舌,孫堅和孫策讀個屁經,也就認些字罷了。他有些惱怒,這不是揭人老底嗎,我們孫家是武人世家怎么了,書讀得少怎么了,你曹家也不是什么好出身。
“令兄孫仲謀平時讀什么書?”曹沖也不看孫匡地臉色,繼續問道。
“我常見他讀漢書。”孫匡雖然惱怒,卻也不得不答。他一細想才覺得有些奇怪。是啊,二兄怎么從來不讀這些經書呢,左傳、戰國策都見他讀過,唯獨沒見他讀過儒家經典,他一時倒有些愣住了。
“嘻嘻嘻……”曹沖見他發愣。也不再問了。隨口把話題扯到了別處。不過他的這個問題讓孫匡苦惱了好久,一時沒想明白究竟應該讀經還是不應該讀經。不過不管怎么說。他從此不在曹沖面前談儒家經典了。他也發現曹沖帳中的書雖然不少,卻沒有一卷是儒家經典。
孫匡在曹營中慢慢熟了,曹操給他派了幾個侍衛,說是護衛,其實是監視,只要他不出大營,基本上就沒什么問題。在曹沖的帶領下,他甚至去過劉琮他們正在忙的輜重營。當看到那些幾丈高的霹靂車時,孫匡一時目瞪口呆,他聽說過周瑜的副船被打了一個大洞的事,想到就是眼前這個大木架打出來的,他還是覺得很震驚,繞著霹靂車前后看了又看。“季佐,是不是想看清了好回去也做一個?”曹沖見他看得認真,不由得打趣道。
“哪里哪里。”孫匡一愣,以為自己地行為引起了曹沖的警覺呢,連忙否認道。不過他心里確實是這么想的,被曹沖這么一說,有點作賊心虛的尷尬。
“你做不出來的。”曹沖拍了拍木架說道:“你知道你看到地這個東西是多少人地心血嗎?你看看仲玉的手,你看看公至地腰,你再看看鄭虎的雙手,你就知道這不是一個人兩個人做得出來的,我如果告訴你,站在這里的人中有兩個列侯,你敢相信嗎?”
孫匡搖了搖頭,打死他也不信,這些人看起來就知道不是讀書人,劉琮的列侯是賣了荊州換來的,其它的人還有哪個是列侯,列侯那么好掙嗎?幾個工匠也能當列侯?
“呵呵呵……”曹沖看著直搖頭的孫匡笑了,他又說道:“其實我說得還不完全,這里除了有兩個列侯之外,還有三個關內侯。”他指著鄭虎等三人說道:“這三個,都是上次大戰之后新封的關內侯,是陛下親封的。”
其實這件事并不是曹沖說的這么簡單,他向曹操請示要封鄭虎三人為關內侯時,所有人都反對,就連他們三人自己都反對,開玩笑,關內侯那么好當?鄧展打了幾十年仗,身上的傷痕遍體,才換了個都亭侯,夏侯淵等曹家近親也沒幾個都亭侯,這幾個工匠還能當關內侯,搞笑么?
曹沖力爭不已,最后仍然不能得逞,逼得他跟曹操打下了賭,賭鄭虎三人在這次大戰中能擊中周瑜的座船。結果曹沖當然是輸了。但曹操也確實看到了他們三個人操作霹靂車地威力,猶豫了半天才決定將這個問題推給許縣的陛下處理。讓曹沖自己上書,能不能成他不管。
曹沖為此花了整整兩天地時間,寫了一個長長的奏章送到許縣,沒想到天子還真應了,封了鄭虎三人為關內侯。雖然關內侯有號無邑,但在大漢國歷史上一個工匠因為自己的手藝封侯,確實是開了先例,將來有完全有可能載入史冊。
“多虧公子恩賞。”鄭虎三人感激的朝曹沖施禮。曹沖搖頭道:“你們不要謝我。要謝陛下和丞相,我只不過是湊成其事罷了。歸根到底要謝你們自己,是你們的辛苦換來的侯爵。”
孫匡咂舌不已,覺得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當然也不是他一個人這么想,當初封賞下來的時,除了曹沖,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私下里一個個議論紛紛。覺得這都是曹沖的原因,胡亂封賞。只有于禁沉默了幾天之后點頭道:“雖然有些不合常理,不過也是應該該地,如果不是那三發霹靂炮,只怕周瑜不會那么快退走,真要等江中風大了,我軍未必還能如此,只怕會多死傷數千人。”
于禁在曹營中素有威信,他既然這么一說。參加戰斗的將軍們也想起拍桿的威力了,也想起大船的威力了,這才慢慢的接受了這個事實。營中的議論總算是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你江東能做到嗎?”曹沖調笑地看著孫匡,孫匡想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偶爾封一個有可能。三個?打死他也不信。
“所以你沒辦法想到,這個看起來很簡單地東西有多少人的心血在里面。”曹沖得意的笑道。自從鄭虎等三人封了侯。輜重營的工匠們一下子瘋狂了,獻計獻策,沒日沒夜的干活,做出一個來就拉出去試驗,發現問題了又是群策群力的進行修改,很短的時間內就將拍桿和霹靂炮改進了幾次,大大提高了準確性和操作性能。現在的霹靂炮讓鄭虎有把握水上十發之內命中,陸上五發之內命中。而拍桿也由開始的五十人操作,改到了二十人操作,又快又狠。再要打一仗,估計周瑜會輸得更難看。
也正因為如此,曹沖根本不怕孫權玩什么詭計,在這么大地實力差距面前,已方不失誤,孫權就沒有可趁之機。只要防著對方的火攻即可,除此之外,曹沖就沒什么可怕的。
孫匡的臉色越發的不好看了,他來當人質自然是有覺悟地,沒有指望過孫權會因為自己而投降,自已和孫紹地下場十有八九就是為孫家的江山做犧牲地。說得再難聽點,他們就是炮灰,就是孫權送過來讓人宰的。但看到曹軍的實力如此強悍,他真的為孫權感到擔憂了,這么打下去,孫權遲早要被干掉。而他的死,也許只是白死,死得一點價值也沒有。
或者,自己可以不用死,如果孫權看到殺傷力這么強大的霹靂炮和拍桿的話。孫匡忽然之間有了一個想法,心不由得猛跳起來。
他看了一眼曹沖,曹沖也正在看他,他的眼神猛的抖了一下,立刻讓了開去,曹沖笑了,拍拍手帶著孫匡出了輜重營,兩人走了半天,曹沖忽然說道:“我好久沒見我那從姐了,有一封信,你幫我送給她吧,告訴她一些這里的消息,你有什么話,順便寫進去吧。”
孫匡驚奇的看了曹沖一眼,立刻明白了曹沖的意思,連忙點頭。他很快寫好了信,又很自覺的將信送到曹沖面前。曹沖看了一眼,滿意的點點頭:“姊夫果然好文筆,一氣呵成,居然沒有我能下筆的地方。”
曹沖讓人把信送了出去,這才到曹操帳中,將事情經過說給曹操聽了。曹操聽了濃眉緊皺,問了幾遍信的內容,這才不滿的說道:“倉舒,此事做得有些孟浪,你覺得這樣孫仲謀就能降嗎?只怕會白費了你一番心思。”
曹沖被他責備了幾句,也沒敢回話,這事做得確實有些魯莽,便從他的內心來說,確實太希望能以此將孫權嚇退了。如果真能將孫權嚇得讓步,哪怕送來一張降表,暫時還做他的草頭王,那么自己就有足夠的時間先收拾了劉備再說。江東一隅,歷史上就沒成過大氣候,更何況現在的江東和以后的江東還不能比。江東名義上歸降,劉備再被剿滅,那么益州自然會順理成章的歸屬朝庭,如此關中、西涼也會安分許多。有個十來年的時間恢復,中原的人口經濟實力必將有一個大的飛躍,屆時江東不降也不能了。如果他的這個想法能實現,可以少死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人,而大漢朝的人口,現在是太稀缺了。
更重要的是,他到現在為止,依然不敢確信赤壁的火已經因為他的到來而熄滅了。這種對未來知道一點卻不敢肯定,只能藏在自己心里的秘密實在讓他有些發瘋。偏偏這件事又不能跟任何人說,說出來任何人都得說他是瘋子,這么好的形勢還會被打敗?火燒赤壁?簡直是笑話嗎,火船進得來嗎?
但是歷史上的赤壁之火燒起來之前,又有誰會相信呢?有誰會相信二十多萬的曹軍會敗在一場大火之下呢?有誰會相信一陣刮了兩天的冬南風會將如日中天的曹操燒得差點送了命?
最讓曹沖感到緊張的是,現在的歷史已經跟自己知道的歷史有了很大的不同,自己的預知還能否有效,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只能小心謹慎的一步步向前,更多的是智力,而不是預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