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馬良終于回到了臨,看到了暮色中修繕一新的臨城如臥虎一般的身影。
“吁——”馬良長長的吁了一聲,勒住了座下馬,風塵仆仆的臉上露出輕松的笑容:“終于到家了。”
“大人,是先回府休息,還是去見諸葛先生?”隨從趕上來問道。
馬良想了想:“也不差這一時,我還是先回府休息一下,也好準備一下,明天早上再去回復公事吧。”隨從聽了,點頭應是。他們下了馬,牽著韁繩走到城門口,隨從上前遞上公文。那個看門的士卒見了手中的文書,抬頭看了一眼滿面笑容的馬良,對隨從說道:“請稍候。”
隨從有些不解,只見那士卒匆匆的進了門侯的小屋,不大一會兒,門侯大步走了出來,對著馬良行了一禮:“馬大人,令弟馬大人吩咐,一見大人回來,請大人立刻去軍師處,有要事相商。”
馬良有些吃驚,不過既然弟弟馬謖特在這里留了話,那一定是有緊急的事了。他也不多說,帶著隨從直奔諸葛亮的辦公之處。
馬謖正坐在諸葛亮的對面,手里翻看著各地傳回來的消息,面露疑惑之色,抬著看了一眼埋頭在簡牘之中的諸葛亮說道:“孔明兄,上次有消息說夷陵守將魏文長搜羅船只,我們分析是在吸引巴東李異的注意力。可現在益州已經落入曹倉舒地手中,李異也調離了巴東,魏文長怎么還在搜羅船只,莫不是有所動作不成?”
諸葛亮瞟了他一眼,手不停揮,在一份公文上快的批了幾個字,抬手轉給旁邊的書佐,接著又拿過一份公文打開,眼睛飛快的掃了一眼,抬起手一邊寫字一邊回答道:“他搜羅再多的船又能怎么樣?打魚的船是不能用來打仗的。江陵水軍的戰船在烏林已經燒了,襄陽的水軍現在一部分在文仲業的手上,一部分在蔡德地手上。都不足以渡江作戰。就憑魏延收羅幾條魚船就行?”
他笑了一聲,舉起批的公文吹了吹墨跡,轉手塞到另外一個書佐的手里。連著批了三份公文,這才停了一下。想了想笑道:“我倒不怕他來,我就怕他不來。最好他能用漁船運個三五千人過來,我們這里又可以多些屯田地人手,再說了,北軍精銳,打起仗來也更順手一些。”
馬謖見他說得輕松,也笑了起來:“說得也是,如果我們不是在……損失了些人手,現在也不用和步子山費這么多周折。直接由子龍將軍帶五千人馬殺入蒼梧。看他步子山能奈我何。”
諸葛亮臉上閃過一絲赧然,隨即笑道:“幼常說地是。我們現在的兵力是有些捉襟見肘,好在周公瑾已經不在江東了,現在是魯子敬守在柴桑,要不然我們根本抽不出人手去蒼梧。”他嘆了一聲,“我們雖然得了江南四郡,曹倉舒卻輕松拿下了整個益州,死死堵住了我們西進的道路,四郡現在在益州和揚州地夾縫中,南面是大海,北面是長江,危機四伏啊。”
馬謖見諸葛亮心情不太好,暗自有些后悔提起兵力這個問題。本來劉備在赤壁之戰中并沒有受什么損失,在長阪損失的人馬,基本也補了回來。后來吞并了江夏地人馬,又從周瑜那里騙了兩千多人,隨后拿下四郡,大肆征兵,他現在已經有近五萬人馬。不過新征的兵一時還上不了陣,只能充充人數,每到這個時候,諸葛亮就后悔當初在虎跳峽損失太大,而且損失的都是劉備最精銳的部隊,元氣大傷。
“等你兄長回來了,我們就可以知道沙摩柯那里的情況,如果能把他的人馬接收過來,可是一支精兵。x”諸葛亮笑了笑,有些向往的說道。
馬謖一聽這話,有些不快的沉下了臉:“兄長也真是,這一路上耽擱了這么久還沒回來,送信的人都到了十來天了,他居然還沒到,一點也不知道軍情緊急。”
諸葛亮深有同感,但在馬謖面前,他不好說馬良地不是。他干咳了一聲,正要說話,外面有人來報,馬良來了。馬謖一聽,呼地一聲站了起來,大步出了門,正迎上剛進門的馬良。
“兄長,一路順風否?”馬謖冷著臉,不陰不陽地說道。
馬良還沒注意到馬謖的臉色不好,哈哈一笑,上前摟住馬謖的肩膀:“還行還行,怎么,有什么急事嗎,讓人在城門口專門候著我?”
“沒有急事,至少在兄長眼里,是沒有什么事可急的。”馬謖哼了一聲,一把撥開了馬良的手。馬良一愣,這才看到馬謖的眼神里全埋怨,不免有些不解:“幼常,你這是……”
“我等在這里忙得團團轉,孔明兄為了調配有限的兵力和屯田的事務,夜以繼日的忙碌,連著幾天沒有回府睡個囫圇覺,就等著你能帶些好消息回來。你可倒好,一路逍遙自在,從臨沅到臨走了近一個月,我就不明白了,這一路上有什么好看的,讓兄長如此留連。”
馬良臉一紅,他這一路走得確實比較輕松,心里只想著在臘月之前回到臨就行,在他想來,冬天不會有什么戰事的,趕那么緊也沒有必要,沒想到這時間用得太多了,看馬謖這樣子,大概諸葛亮也有些急了,只是他不好說,馬謖體諒到諸葛亮的難處,搶先作了。
“幼常,莫要說了,快帶我去見孔明兄。”馬良拉著馬謖就往里走,進了門看到諸葛亮手不停揮,案上堆得高高地兩摞公文。旁邊幾個書佐忙得不停腳,慚愧不已,在諸葛亮面前深深下拜:“軍師,馬良書生,耽擱軍師的公務了,請軍師責罰。”
諸葛亮早就聽到了馬謖在外面和馬良說的話,他輕輕笑了一聲,將手中的筆擱下,起身轉過案幾,彎下腰扶起馬良。和聲說道:“季常辛苦了,何罪之有。看你一臉風塵,也消瘦了不少。在武陵可吃了不少苦。來來來。先坐下洗把臉,然后再和我們說說武陵的情況,涪陵那一仗打得漂亮啊。沙摩柯撈了不少好處吧?”
馬良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他在路上耽擱了那么多天。只怕武陵的戰報早就送到了諸葛亮的案頭。他知道諸葛亮建立了一個專門收集情報的小組,雖然人員沒有曹沖的手下專管情報地張松的人手精干,但也不可小視,涪陵的戰況,諸葛亮了解地未必比他少多少。
馬良不敢怠慢,連忙將他到了沙摩柯寨子之后地事情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諸葛亮不住的點頭,最后拿出一份公文遞給馬良說道:“季常離開陽后,在成都代理鎮南將軍府事務地龐士元將白虎軍一分為二,由樸新守帶著其中一千人趕到了涪陵。由廣漢彭永年做監軍。坐鎮涪陵。曹倉舒還在襄陽,不過彭永年到涪陵之前。他去襄陽見過曹倉舒。”
他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有些感慨兩方做事風格的不同。彭從成都趕到襄陽,再從襄陽趕到涪陵,前前后后只花了十天,而馬良從陽趕到臨,路途還近一點,卻用了近一個月。馬良還在半路上,彭和樸敢已經進駐涪陵了。
馬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借著看公文的由頭讓開了諸葛亮的眼神。他看著公文想了想,有些不解的說道:“曹倉舒做事一向雷厲風行,這次怎么這么慢,只派一千人進駐涪陵,能起什么作用,不用說對付沙摩柯了,就是涪陵那些大族,他也擺不平啊。再這個樸新守是個巴子,才二十出頭,又沒打過仗,在成固還被曹倉舒耍了一次,他能行嗎,別的不說,就是徐家那個老頭就能玩死他。這個彭永年,好象也不是什么才俊之士啊,以前沒有聽說過啊。”
馬謖的臉色好了些,他輕輕的哼了一聲,接過公文收好,語氣很快的說道:“正因為如此,事情才覺得可疑,不管是曹倉舒,還是龐士元,應該都能看出涪陵的情況牽一而動全身,可他們卻偏偏派出兩個名聲不顯地人來涪陵,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有悖常理。馬良猶豫了一下說道:“涪陵地大族勢力很大,也許是他們投鼠忌器,生怕引起那些大族的猜忌,這才派他們兩個來走個過場?”
“那曹倉舒地鎮南將軍府都已經到了成都,南郡太守也換成了劉子初,他為什么還留在襄陽不回成都?”馬謖搖搖頭說道:“荊州水軍雖然不足,但此人好冒險,現在又有了益州水軍,說不定他會利用我們以為他不能跨江的錯覺,實施突然襲擊呢。”
馬良想了想,搖了搖頭說道:“我覺得不太可能。益州雖然有水軍,可是實力也不強,他們要想在我水軍的攻擊下護住曹軍的退路,難度不小。曹倉舒雖然用兵好出奇,但卻不喜歡自陷死路。至于他為什么留在襄陽,我倒是聽到一些風聲。”
“哦?”諸葛亮笑了:“不知季常聽到什么風聲了?”
馬良笑了笑:“我聽長沙、武陵的士人說,曹倉舒把荀仲豫、許文休等人請到了襄陽書院,在書院中進行辯論,開始還只討論些學術問題,后來慢慢就扯到了政務,意見分歧很大,其中有不少悖逆之言,還有人為了邀寵,又說什么大漢火德已衰,土德當興的話,鬧得有些出格,他為了壓下這股風氣,準備明年三月在襄陽舉辦一個什么博覽會,引開公眾的注意力。在他的授意下搞起來的那個襄陽月報已經傳到長沙、武陵了,不少讀書人都要去參加這個辯論會和博覽會呢。”
馬謖一愣,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鉆進了身后一個屋子里,不大一會取出兩支竹簡來。還有一份登了有關博覽會消息地襄陽月報,他將這些一股腦的攤在諸葛亮面前:“孔明兄,我真是疏忽了,辯論會的消息和博覽會的消息我都收到了的,卻沒想到這其中有這個聯系,虧得兄長提醒。這么一來,曹倉舒依然滯留在襄陽就說得通了,他不是不想走,是不敢走。”
諸葛亮眼前一亮:“你是說,曹倉舒新官上任三把火。結果這把火燒到了自己底下?”
“正是。”馬家兩兄弟異口同聲的應道。
“哈哈哈……”諸葛亮仰天大笑:“這才叫自作自受,到底是年輕,不知道讀書人那張嘴的利害。放開讓他們說。豈能不出亂子。”
馬家兄弟相視一笑,連連點頭。諸葛亮笑了一陣,捻著凳下的短須沉吟了片刻。抬起頭看了一眼馬家兄弟:“既然如此,我們不妨送一個能言善辯之人過去。把這把火燒得再大一點,最好能把曹倉舒燒得面目全非才好。”
馬良一愣,他看著諸葛亮盯著他的閃閃眼神,連忙縮了縮腦袋,這種間諜的事還是別找他。馬謖見他們地神情不對,略一思索笑道:“孔明兄,你說的這事我倒想起來一個人選,一定合適。”
“誰?”諸葛亮見馬良不愿意去襄陽,心里有些不太高興。卻不便表露。聽馬謖這么一說,轉過頭看著馬謖笑道。
“伊籍伊機伯。”馬謖笑道:“伊機伯能言善辯。機鋒敏捷,而且他是山陽人,和劉仲玉很熟悉,讓他去襄陽,一定能得到曹倉舒的信任,圓滿完成任務。而且他對劉州牧敬佩有加,這忠心是不用懷疑地。”
諸葛亮聽了,眨著眼睛想了想:“聽幼常這么一說,他倒確實是個合適地人選,只是他現在在桂陽主公身邊,而且這件事也要向主公言明方可,還是需要一個人去一趟桂陽。”
馬良一聽,連忙拱手道:“馬良愿往。”
諸葛亮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說道:“這樣也好,季常回家休息兩天,然后立刻動身,趕得快的話,還能來得及趕回臨過節。”
馬良聽了,連連點頭,又說了一些閑話,起身走了。馬謖看著馬良出了門,回頭對諸葛亮苦笑了一聲:“我這兄長好象在武陵蠻人那里吃了不少苦,是實在不想再去陽了。涪陵那里已經有了防備,只憑沙摩柯自己只怕鬧不起什么大風浪來。孔明兄可想到了其他人選?”
諸葛亮嘿嘿一笑:“比令兄更好的人選,不就在眼前嗎,何用去找。”
馬謖一愣,伸手指了指自己地鼻子:“我?”
諸葛亮笑著點點頭:“正是幼常,幼常熟讀兵書,機智過人,要論用兵,令兄只怕望塵莫及,有你去武陵領著那些蠻人,涪陵豈能安生?說不定士元都會坐不住了,親自趕到涪陵與幼常對陣。”
馬謖呵呵一笑,連連搖手:“我豈是風雛的對手。龐士元與兄長齊名,又是曹倉舒手下席謀士,機謀百出,豈是我一個毛頭小伙子所敢對陣地,兄長還是另選他人吧。”
“唉——”諸葛亮搖了搖頭:“幼常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年輕怎么了,你還能比曹倉舒年輕嗎,他才十五歲,已經是鎮南將軍了。不是你不如他,只是你沒有他那機會罷了。你都二十多了,也該出來建功立業了。主公手下武夫居多,幼常有此大才,豈能埋沒了。士元雖然高明,卻不是不可戰勝,你只要小心應付,應該不會出什么問題的。”
馬謖心里喜滋滋的,他剛才也是謙虛一下而已,實際上他內心一直覺得自己雖然不能跟聰明過人的諸葛亮比,但和龐統等人比,那還是有機會的。龐統在曹沖帳下受到重用,但他打的仗,馬謖卻不以為然,總覺得不夠盡善盡美,如果是自己去指揮,一定可以做得更好。現在有機會放在自己眼前了,他豈能輕易放過。武陵蠻是天生的山地戰士,如果再配上他的軍事才能,那赫赫戰功指日可待,說不定他能帶著由武陵蠻組成的精兵打到益州去,為主公打通向西地道路呢。
到了那時候。不僅自己將成為主公帳下地名將,孔明兄也將獲得一大助力,再也不用看關羽那匹夫的臉色,著意討好他了。
“既然如此,謖收拾一下,這就起身趕陽,爭取早日把涪陵拿下,給主公和兄長一個開門紅。”馬謖興奮得有些難以自抑,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也好,大丈夫功名為先。這年節地過不過也沒有什么大關系。”諸葛亮笑著扶起馬謖來:“兵兇戰危,幼常雖然熟讀兵書,還是小心為上。切不可立功心切而輕蹈險地。士元可不是善與的人。”
“多謝兄長提醒。”馬謖大聲說道。
“令弟幼常去了陽?”劉備手一抖,差點把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他捏著那張雪白的襄陽月報卻顧不得看,眼睛盯著馬良。帶著一絲不敢相信的口氣問道。
馬良吃了一驚,抬起頭看了劉備一眼:“正是。我起身到這里來的時候,舍弟幼常也同時起身去陽了。”
劉備喟然而嘆,剛想說些什么,身后的趙云卻咳嗽了一聲。劉備將沖到嘴邊地話又咽了回去,只得苦笑了一聲說道:“我知道了,季常先下去休息吧,我這就派人去請機伯來商議此事。”
馬良有些不解的退下去了,他覺得劉備的臉色有些不對頭,卻不解其中原因。他想了想。忽然出了一身冷汗,莫不是主公覺得孔明兄用荊襄地人手太多了。有結黨營私之嫌?不行,我這次回去要立刻提醒孔明兄,如果主公真這么想,那事情可就麻煩了。他越想越怕,匆匆回到驛所,連行李都沒解,立刻讓人喂馬,準備回程地干糧清水,準備等伊籍一來,立刻回臨。
劉備等馬良走了,他對趙云苦笑道:“子龍,孔明這是怎么了,我明明跟他說過馬幼常此人言過其實,不可大用,他怎么就不聽呢,讓他參與政事,做個參謀也就算了,怎么還讓他獨當一面了?”
趙云沒有應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劉備。等劉備心情平和些了,這才說道:“主公,不管馬幼常能不能獨當一面,他都已經出了,現在主公就算是命令軍師去追回馬幼常,恐怕也來不及了。再說如果真的讓馬幼常回來,只怕不僅軍師和馬季常面子上不好看,跟著主公過江地荊州士人也有心有怨言,他們不會說馬幼常不能擔負重任,而只會說主公壓抑荊州人,這對主公的大業可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呀。”
“那就看著他打敗仗?”劉備攤開手有些無奈地看著趙云,想了想又說道:“輸就輸吧,反正都是那些蠻子,多死一些,我倒更安穩了。”
趙云聽了,欲言又止,他想了想又說道:“主公,如今步子山逼降了士威彥兄弟,全據了交州,我們這里這吳太守聯系,只怕他已經得到了風聲。萬一他移兵至此,我們的兵力可不占優,事情恐怕不太好辦,有可能蒼梧不僅拿不到,還會被他重創。”
“這個豎子,手段倒是快,我本來以為他平定交州至少要一年半載,打成個爛仗的,沒想到他跟那個曹倉舒一樣,輕而易舉的就搞定了士家兄弟,拿下了交州。真是老天不長眼,我征戰一生,兩鬢花白,才得了這四郡窮苦之地,他們倒好,一個得了天府之國益州,一個得了交州全境,立下了偌大的功勞,輕輕松松的做個一言諸侯。真是天不長眼,天不長眼。”
劉備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老天不公,憑什么我這么大年紀了,還象個喪家犬似的東奔西走,弄了半個荊州,還是窮山僻壤,與蠻夷相伴,他們卻談笑之間就拿下了這么好的地盤。早知道劉璋這么沒用,我就不聽孔明的什么穩妥之計,直接入了益州了,占了益州做個成都王,也舍得現在為了一個蒼梧郡來坑老朋友。
劉備罵完了老天,還得解決眼前地問題,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么好辦法讓步騭不來壞他地事,只得把眼光投向了趙云,你既然能提出問題,總得還有解決問題的法子吧。
“子龍,那你說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