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質感激莫名,他在地上又磕了兩個頭才重新坐起身來。曹丕讓人拿來了水,讓吳質洗干凈臉上的灰塵,又讓他吃了點東西墊饑。吳質連連致謝,也不推辭,就當著曹丕的面吃了一些。看著吳質狼吞虎咽的吃東西,曹丕心情很不錯,笑嘻嘻的看著,自己也喝了兩杯,對于司馬懿和吳質兩個人,他更喜歡面對吳質,不僅是因為吳質對他忠心耿耿,幫他出了好多主意,更重要的是對于司馬懿這個世家子弟來說,吳質是個沒有前途的單家子,他只有緊跟著自己才有出路,而且他的家世沒有可稱道的地方,曹丕雖然在那些世家大族面前沒什么可說的,在他面前卻有足夠的心理優勢,能夠體會到更多的尊嚴。
吳質匆匆的填飽了肚子,抹了抹嘴,一仰脖子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咽下嘴里的食物,然后拱拱手對曹丕說道:“謝公子賜食。質有一言,請公子參詳。”
曹丕笑著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客氣,有話直說。
吳質搓了搓手,略微思索了一下說道:“我覺得遼東雖然要打,但是將軍不必親臨。”
“為何?”曹丕愣了一下,反問道。
“公孫康不過倚仗著遼東地遠,中原不安無遠顧,他才能偷安一時。他能占據遼或是公孫家有什么要基。如今有前將軍領大軍出征。還有臧霸等人率水師為輔,水6并進,攻克遼東實在是小事一件,所要考慮地不過是所用時間長短的問題罷了。”吳質用舌頭舔了舔牙齒,將嵌在牙縫里的一塊肉屑舔下來。嚼了兩下。咽進肚子里,又接著說道:“遼東離鄴城近三千里,萬一鄴城有事,將軍能趕得回來嗎?丞相大人到現在也沒有立王太子,也沒有立夫人為王后。其意在車騎將軍明已。所疑慮者,不過是他身體尚可,再者尊兄過世以后,將軍就是嫡長子,他不得不顧忌著眾臣的意思罷了。因而他只有待車騎將軍立大功,建威名。以取其水到渠成之意。”
吳質直截了當的說穿了曹家地現狀,沒有一點拐彎抹角,直接說曹操地意思不在曹丕,曹丕的臉色一下子有些難看,不過他也知道吳質這么說,而沒有和他說虛話,正是他忠心的表現,他想了好一會,點了點頭。\\
吳質點點頭,正色說道:“將軍想得是對,將軍是嫡長子,沒有犯過錯。聲譽也一失。丞相大人要廢長立幼,確實有承受很大的壓力。可是將軍想過沒有。丞相大人畢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他有可能還能活到十歲的高壽,也有可能就在……”吳質猶豫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曹丕的臉色,曹鼗點也沒有意思到吳質在說曹操可能早死是個不敬的話題,還在出神地想著心思,臉上有一絲憤怒,還有一絲兇狠。
見吳質說了一半停住了,曹丕有些不解的催促道:“說啊,怎么說了一半就停道:“如果將軍遠在遼東,而丞相大人一時有所不測,那么他就可以明正言順的以將軍不在身邊為由,而將大位傳給車騎將軍。到時候眾人就算有什么意見,也群龍無,將軍將如何對付?”
曹丕猶豫了一會,有些不自信的說道:“丞相大人的身體還好得很,應該不會軍,這種事自然不會生。可是現在的情況是丞相大人意在車騎將軍,他不會不利用這個機會,再說了,他就算沒有事,會不會裝出突急病,先立車騎將軍為太子?名份一定,將軍就算從遼東趕回來,木已成舟,將軍又能如何?以車騎將軍之能,再有丞相坐鎮,何事不能成?”
曹丕的臉白了,吳質果然高手,一下子就想到了這種有些流氓卻極其有效的招數。要說按老曹地性格,他如果想在不引起大紛爭的情況下把王位傳給曹沖,還真有可能玩出裝病立太子這一招。這么說,遼東真的不能去了?
“兗豫青徐諸州在丞相府的掾屬確實多,他們能因為九品官人法而偏向將軍,不可否認,確實有可能,可是將軍覺得他們會在將軍不在的情況與丞相大人力爭嗎?”吳質跟著又追問了一句。
曹丕沒有回答,這個答案很顯然,如果他不在鄴城,那些人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會跟曹操硬頂,讓他們在旁邊叫兩聲壯壯聲勢可以,讓他們沖到最前線去,希望等于沒有。\\
“倉舒……不也是在關中嗎?”曹丕還有些猶豫。
“關中離這里不過千里,而且全是坦途,將軍以為,一旦有事,將軍能趕在車騎將軍前面回來嗎?”吳質搖了搖頭,很鄭重的問道。他頓了一頓,又說道:“關中無事,車騎將軍逍遙自在,每日之事,不過到四處轉轉,他隨時可能帶著親衛騎趕回鄴城,最多三五天時間,他到達鄴城的時候,只怕將軍消息還沒有接到。而將軍正在前線廝殺,就算接到了消息,也不可能放下大軍立刻趕回鄴城,如果不幸而言中,那么就算將軍蕩平了遼東,又有何用?”曹丕沉寂不語,吳質說的這些話提醒了他,再大的功勞又有什么用,蕩平遼東難道還比平定西涼的功勞更大嗎。他在戰功上反正已經不是曹沖地對手,還有沒有必要再冒這個險?他在關中打過仗,知道嘴上說說戰略是一回事,可是真正打起來又是一回事,為什么曹沖打了這么多年地仗。從來不上第一線。他那么好的身手,卻沒親手殺過一個人,為什么?還不是知道戰陣兇險。
他不是曹彰,不是以征伐為愛好地曹彰,他要去遼東一方面是要立功。另一方面也有賭氣的成份,就是想讓別人看看,曹沖能打仗,他曹夭能,盡管他地戰功沒有曹沖顯赫。
可是如果因此把機會白白地送給曹沖,這個氣賭得代價未免有些太大了。
吳質見他面色變幻不停。知道他心里松動了,接著又說道:“戰功雖然顯赫,卻不是王者所為。孝武皇帝武功蓋世,可是他從來沒有親臨戰陣,而是以衛霍為爪牙。將軍有爪牙為何不用,而欲自為爪牙?勝不足恃,敗則為一世辱,將軍又何必冒這個險呢?車騎將軍險勝西涼之后,由領軍將軍征西域。自己卻回駐關中,而他將征北的大功讓給鎮北將軍,又豈是謙讓二字可說的?”
“季重,你說的……有一口氣,仰起頭看著屋頂的帷幕,半晌無語。曹沖掙夠了戰功,才二十一歲就可以退居中樞,從此不用再在陣前廝殺了,他這個做兄長地,卻還要為一份戰功而親冒矢石。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要論跟在曹操身邊上戰場見世面。\\他可比曹沖早了好多年啊,現在的差距卻這么大。看來自己真不是打仗的料,要想靠戰功打敗曹沖,顯然是不現實的。這個結論雖然讓曹丕不愿意接受,但從理智上來看,卻又不得不接受。
“我再想想。”曹丕無力的對吳質搖了搖手:“你遠來勞頓,先下去休息休息,我到時候再與你商議。”
質見曹丕的神情有些頹喪,知道曹丕地心情很不好,不好再說,連忙拜退。
玄武池。
曹操躺在躺椅上,輕輕的閉著眼睛,聽著丞相軍謀路粹讀著曹丕來的請求調撥糧草軍械的文書,曹植站在他的身后,輕輕的搖著躺椅,中等身材、面容清瘦的楊修垂著眼簾,靜靜的站在曹植的身邊,兩個美人宋姬和媚姬坐在遠處地席上,不時的向這邊瞟一眼。媚姬從來了之后就沒看到過曹操處理政事,今天見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未免有些好奇,要不是宋姬拉著她,她真想湊過來聽聽。宋姬則安已經干凈之極的案面,打量著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酒杯佳肴,看看上面有沒有灰塵。晶瑩的水晶杯里,蕩瀾著血紅色的西域葡萄酒,這是車騎將軍曹沖特地從西域購回的,說是對老年人身體有好處,讓曹操每天喝一盅,這已經成了曹操的生活習慣,雖然曹操很不喜歡葡萄酒的口味。
路粹讀完了公文,略有些緊張地將公文放下,抬起手擦了一項頭地汗,雖然已經是九月下旬了,天氣也不是很熱,可是他還是直冒汗。
曹操久不理政事,丞相府的政務一直是曹植在代勞,有事就和下面地掾屬商量著辦,通常情況下只要把結果告訴曹操就行。而今天之所以到玄武池來向曹操親稟,就是因為曹植的意見和以路粹為代表的丞相府掾屬意見不一致。曹丕請求調拔七萬大軍一年的糧草,還有大量的軍械,曹植不愿意他立了戰功和曹沖抗衡,借口說數量太大,難以一下子調撥齊全,不想答應,而路粹得了曹丕的好處,一心想著促成他的大功,力爭征遼東的好處,說丞相府應該大力支持才對。曹植一時沒了主意,轉而向楊修請教,楊修卻不象以前一樣給他出主意,而是勸他把路粹一起帶到玄武池來,由曹操決斷。\
連楊修都不支持他了,曹植就更不敢決斷的了,他只好了玄武池,讓他當著曹操的面宣讀曹丕的公文,看曹操怎么處理。現在路粹讀完了,曹操卻象是睡著了,一動不動,如果不是他的眼皮偶爾跳動一下,曹植真會以為他是睡著
屋里一時安靜得有些過份。連遠處媚姬輕輕地嬌笑聲都清晰可聞,外面清風漸起,擋風的帷帳被風吹得飄起,拂動了曹植的腳邊,一縷風吹了進來。吹得他渾身一陣涼。
“你們怎么看?”曹操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卻誰也沒看,而是淡定的看著飄動地帷帳。
曹植有些猶豫,他看了一眼楊修,楊修地眼皮垂得更低了,兩只手握在一起。似乎也要睡著了。路粹卻心急的看著他。曹植見躲不過去,他這個代理丞相的當然要先解釋一下自己的意見,他張了張嘴,卻覺得嘴里干,只得先咽了口唾沫,才吞吞吐吐的說道:“兒臣以為。遼東太遠,大軍遠征消耗太大,如今新政剛剛開始,尚未見功,不宜……抽調太多。”他偷偷瞅了一眼曹操地眼色,又接著說道:“兒臣以……為,遼東公孫康雖然意圖自立,可是他并沒有自立,還是用的朝庭所給的遼東太守、武威將軍的印信。如果朝庭貿然起兵去攻,未免有些……不妥。不如派一個使臣去遼東,宣示朝定能不戰而勝,免起……刀兵。”
曹操咧著嘴無聲的笑了笑,不置可否,又問路粹道:“文蔚,你看呢?”
路粹見曹操話,連忙說道:“屬下以為,公子所言不妥。公孫康雖然與朝庭地公文上還用遼東太守、武威將軍的信印。可是他在遼東自立為遼東侯、平州牧。又分遼東為遼西中遼郡,私置太守。越海收東萊諸縣,置營州刺史,早就不把朝庭所封的遼東太守放在眼里,這不僅是遼東人盡知,就是朝庭也是知道的,如何還能說他沒有自立?如何能說他眼中還有朝庭?”
曹操嗯了一聲,點了點頭,曹植的臉色立刻一變,路粹卻得到了鼓勵,精神倍增。
“要說糧草數目,車騎將軍七萬人征西涼,用的糧草除少量是從河東郡輸運的以外,大部分都是從南陽、南郡和漢中運送過去的,那里山路崎嶇,運輸的難度更大,都能運到,何以遼東不能?遼東雖遠,可是有河海之利,事半功倍,比起運到西涼,可容易多
路粹口若懸河,話里話外地拿曹沖征西涼和曹丕征遼東相比較,意指曹植心存偏頗,用心不正。\曹植有些惱怒,卻因為路粹所說的正是他心中所想,一時心虛,又擔心曹操責怪,面紅耳赤,不知所措。南尹劉大人的新政執行一年,諸郡豐收在即,據說今年的收成將比往年增長五成,以如此豐收之勢,支付七萬大軍一年的糧秣,何難之有?更何況還有青徐兗豫冀幽六州的財賦可以襄助,別說是一年的糧秣,就是一下子提供兩年的糧草,也不是不可能的。”
路粹掰著手指算了一筆帳,把大軍所需的糧草怎么調配,從哪個州調配多少,都算得清清楚楚,曹操聽了連連點頭,贊道:“文蔚說得好,陳留多才俊,果然不虛此言。”
“丞相過獎了。”路粹心花怒放,連忙謙虛了幾句。
曹操哈哈大笑了幾聲,抬起手拍拍肚皮,出通通地聲音:“子建,你真是腹中空空啊,這么明顯地帳都不會算,看來你確實不太適合政務。”
曹植面色一灰,連忙低下頭說道:“兒臣知錯了,還請父親責罰。”
曹操抬了抬頭,曹植連忙上前一步,把他扶起來,曹操從躺椅上坐了起來,靜靜的坐了一下,又試探著站了起來,扶著腰走了兩步,活動了一會兒,這才回過頭對路粹說道:“文蔚,你說得很有理,遼東公孫康不臣之心久矣,如今天下平定,他也沒有遞表祝賀,恐怕他正忙著備戰。依我之見,要打,就得快點打,大軍去得越快,他地準備越不充點開心得飛起來,曹操這話的意思不僅是支持曹丕去打,而且是要全力以赴了。他不敢多話,生怕打斷曹操的思緒,略有些緊張的聽著曹操的下文。
“子桓所請的糧草、軍械,全部如數調拔給他,那個……那個軍械,還是以南陽工坊地質量最好。丞相府急令,讓南陽太守諸葛亮如數調拔,不得有誤。另外,令給倉舒,讓他從軍中調一些攻城方面的好手給子桓。象那個張……張什么來著。就是張子布的那個侄兒?”
路粹連忙應道:“張奮張文敬。”
“對,就是他,讓他帶些人一起到遼東去,有了他,攻起城來更容易一些。”曹操一拍腦袋。哈哈大笑道:“年紀大了,有些人名都記不全了。”
“哪里哪里,丞相日理萬機,偶有忘卻也是正常不過的事情。”路粹連忙笑著拍馬屁。張奮是曹沖軍中輜重營的校尉,是主管軍械地第一把好手,曹操能把他調給曹丕。那可是對曹丕寄托了很大地希望的,對于曹丕來說是個好消息,對于不喜歡曹沖而喜歡曹丕的路粹來說,當然更是個好消息。張昭是徐州人,這次曹丕在徐州大肆招攬名士,張昭的兒子張承、張休都被征辟調到曹丕帳下,只怕張昭也跑不掉了。張昭如今是天子面前的紅人,德高望重。就連曹操也要禮讓三分,張昭地態度,對天子有很大的影響力。
“還有,文蔚,你頗知軍機,上次在荊州沒有多少機會施展,遼東可能是最后一戰了,你不去可能就沒有機會了,去跟著子桓吧,好好立個戰功。說不準能和你兄弟一樣做個將軍。”曹操指點著欣喜若狂的路粹笑道:“君莫負我啊。”
“屬下不敢。”路粹大聲叫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實在太興奮了。本來以為想辦成這件事要費些周折,沒想到卻這么順利的辦成了,而且還給自己撈了個上戰場掙軍功的機會,這可是他在夏口被關羽打得大敗之后一直夢寐以求的好機會啊。遼東雖然遠,卻不難打,他又立了這么個大功勞,曹鼗定不會虧待他,到時候做個將軍也不是不可能地。
“起來吧,你帶著丞相府的命令去南陽,押運著軍械立刻上路。”曹操揮揮手說道。
粹應道,站起身來走了出去,臨走之前,還瞟了一眼冷汗直流的曹植,充滿了勝利者的喜悅,可以想見,曹植今天這一頓批是免不了了,說不定這代理丞相的美差也沒了。沒想到啊沒想如此之豐。
曹操看著路粹走了出去,又對著楊修揮了揮手,楊修會意,也連忙退了出去。曹操看著他退出了水榭,一直退出了豢的警戒線,這才緩緩的回過頭來,看著汗流滿面的曹植,臉上的笑容漸漸地凝固了,他盯著曹植看了半天,看得曹植的頭幾乎垂到了胸前,才慢慢的嘆了口氣說道:
“子建,你今年多大
曹植羞慚不已,卻沒想到曹操問了這么一句,他愣了一下連忙答道:“兒臣今年……二十五了。”
曹操回過頭,看著秋風漸起、波光粼粼的水面,淡淡的說道:“子建,為父當年二十歲就為洛陽北部尉,造五色棒,打殺蹇圖,京師震動,無敢犯者,你都二十五了,代行丞相事卻連這些人都控制不住,如何能讓我放心。”
“父親……”曹植有些哽咽了,“兒臣無能,鄴城最近都在傳說那個九品官人法,不少官員都到丞相府來問及此事,兒臣不知該如何答復。這九品官人法丞相府還沒有下達眾人商議,如何傳得滿城風雨的,兒臣真是……無地自容。兒臣不是施政的干才,請父親除去我的職務。”
“除去你的職務?”曹操笑了一笑,回過頭看了一眼曹植:“那你想干什么去?讓你去寫詩作賦,卻讓我這垂垂老象條狗,你這豎子的孝心還真是不錯啊。”
曹植一驚,連忙解釋道:“父親,不是兒臣不孝,是兒臣實在無能。兒臣也想象倉舒、子桓一樣能替父親解憂,可是兒臣地能力實在有限,幫不上忙反而鬧出這些亂子了。只好……”
“嘿嘿嘿,還真是被倉舒說中你了,你才是高,文是妙,可是卻不是這些齷齪地人的對手。”曹操嘿嘿笑了幾聲,手拍著朱紅地欄桿,想了想又說道:“既然如此,你寫封信給倉舒,文倩和小玉兒都生了吧?他怎么也不回來抱給我看看?難道還要老子跑到許縣去看孫子不成?”
“真是呢,我今天剛聽說倉舒又添了兩個兒子,還未來得及說與父親,怎么這事……父親已經知道了?”曹植有些意外的看著一臉忿忿不平的曹操,有些詫異的想道,荀文傅和蔡璣同一天生了兒子的事怎么這么快就傳到曹操的耳朵里
曹操回頭看了曹植一眼,得意的笑了:“添丁這種大事,我這個老頭子當然會比你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