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韓瑞養病的期間,朝廷之中,卻也不怎么安穩,之前黨項部族叛逃吐谷渾,皇帝派遣使節前去責問,還沒有得到答復,邊庭又傳來消息,洮州羌人部族,不服王化,殺死刺史,叛歸吐谷渾,聞訊之后,朝堂頓時為之震動。
現在的唐朝,可不是蕃鎮割據的時期,才擊破突厥幾年而已,得到了天可汗的稱號,無論是李世民,還是文武百官,都有些志得意滿,有種除我大唐之外,再無其他邦國的心態,一州刺史,四品大員,牧守一方,無論古今,都不容小覷,現在卻給人殺了,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臉,李世民怒了。
怒不可遏,根本沒有掩飾的意思,直接拍案擲書,召集群臣,也不用怎么商量,對于這種事情,也不講究什么先禮后兵了,就是一個字,打,不然四夷部族紛紛效仿,何以立威,怎么服眾。
很快,中書舍人擬定了旨意,鹽澤道行軍總管率軍平叛,李世民看了兩眼,附上璽印,連同兵部公文,八百里加急,傳達邊關,隨之李世民也沒有了處理朝政的心思,怒氣未消,拂袖而去。
但凡明君雄主,都有這樣的毛病,控制欲望強烈,喜歡什么事情都在掌控之中,李世民即位之初,突厥揮軍南下,李世民迫不得已,簽訂了渭水之盟,幾乎是納貢似的,給了許多好處,突厥才退兵而回。
這樣的奇恥大辱,自然令李世民耿耿于懷,隱忍了三四年,積累夠了,一朝勃發,終于報仇雪恥,堂堂突厥可汗,在宮殿之中獻舞,北方各族伏跪臣服,歲歲朝賀,這樣的功績,就是漢武帝也有所不及,表面上沒有顯露,內心深處,李世民何嘗沒有沾沾自喜。
不過高興了幾年,李世民卻發現,中原很大,但是外族更是不少,而且臣服不過是表面現象,私下的小動作繁多,而今更是忘記了大唐軍威,堂而皇之的叛亂,這樣的結果,怎么能夠讓李世民甘心。
“難道真要聽信魏徵之言,斬盡殺絕……”李世民皺眉尋思,又搖頭自語:“漢武窮兵三十余年,疲弊中國,所獲無幾,豈如今曰綏之以德,使窮發之地,盡為編戶,納稅稱臣。”
反復權衡,李世民煩了,揮袖而起,考慮片刻,傳旨召見李靖,雖然在貞觀八年之時,李靖以足疾辭任,不再擔任朝中職務,甚至連軍權也放下了,但是李世民清楚李靖的才能,自然不會放任其逍遙得意,沒過多久,就下了特旨,詔令李靖,每二三天,就到中書、門下平章政事,這是宰相才有的資格。
在宋代,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就相當于宰相,可見,李世民對于李靖的信任,對于身居富貴,卻能夠知足,識達大體的能臣,李世民向來十分優待,時不時的召見問政,逢年過節的賞賜更是不缺,就是這種手段,縱觀貞觀年間的赫赫名臣,至少在現在這段時期,個個服服帖帖,沒人敢有異心。
不久之后,李靖來到殿閣,恭敬行禮,李世民親手攙扶而起,避開帝王龍案,帶著李靖來到偏廳,對席而坐,這樣的待遇,朝中上下,沒有幾人可以享受,也算是難得的殊榮。
其他臣子,這種時候,肯定會適當的露出些受寵若驚,或者誠惶誠恐之色,李靖卻十分的坦然,半鞠拜謝,自若問道:“陛下召臣來,可是為了吐谷渾之事。”
“就知道瞞不過藥師兄。”李世民笑道,無論是在人前人后,對于李靖,李世民向來都是尊敬有加,籠絡也好,施恩也罷,反正不是誰都能夠持之以恒的。
李靖輕描淡寫,微笑說道:“陛下不用動怒,區區吐谷渾,如同古之夜郎,妄自尊大,不要以為占了地利,就可以行螳臂當車之事,若是識時務,安心歸附,還能夠保其部落,希望酋首伏允明白此理,若是不然,大軍出動,必將國滅身亡。”
李世民連連點頭,笑逐顏開,也只有李靖這種征伐突厥,俘虜十幾萬的牛人,才有這樣的底氣與自信,不把關外的游牧民族放在眼中。
“其實,依臣之見,吐谷渾不過是介癬,真正的心腹之患,仍是突厥部眾。”李靖說道。
李世民微怔,突厥不是滅了,眼睛眨了下,立即明白過來,沉聲道:“藥師兄說的可是至利失、咄陸、薛延陀等部?”
“不錯。”李靖說道:“當年,陛下即位,頡利可汗覺得有機可乘,就與突利可汗合兵二十萬,大舉入寇,長驅直入,直達渭水便橋北岸,陛下僅率六騎馳至渭水河邊,嚴厲斥責,王者風范,天下嘆服,使得突厥盟軍不知虛實,不敢輕舉妄動,最終退去。”
這是美化的說法,沒有足夠的好處,突厥盟軍哪里肯輕易離開,李世民心知肚明,心里是有點兒得意,卻立即清醒,搖頭說道:“藥師兄不必美言,那時也是僥幸,鐵勒、回紇、薛延陀趁著頡利傾巢出動,漠北兵力空虛的當口,一同起兵反叛,后院失火,他們自然不敢久留,給我們休養生息,一雪前恥的機會。”
那個時候的草原民族,不像中原王朝一樣,一但統一天下,各州縣眾志成城,令行禁止,而是大部落、小部落并存,所謂的突厥汗國,說白了,就是草原最大的部族而已,到隋朝初年,分為東突厥、西突厥。
其中東突厥特別強大,以頡利可汗為首,貞觀四年的時候,李靖以三千鐵騎,大破東突厥于陰山,順便將東突厥大大小小的可汗貴族,一同羅網擒下,送到了長安,那個時候起,東突厥算是滅亡了。
其實,之所以贏得這樣輕松,除了唐軍的確強大之外,與突厥本身的內亂,多少有點兒關系,東西突厥對掐,幾百年來,南朝孱弱的思想,深入草原部落之心,早就忘記漢代時候,中原王朝犯我天威,雖遠必誅的雄風,所以根本沒有防備,等到李靖率軍打去的時候,頡利可汗多半還在喝酒享樂,措手不及,肯定完敗。
想到大軍凱旋之曰,太極殿中歌舞慶功,李淵親自彈起了琵琶,頡利獻舞的情形,李世民躊躇滿志,感嘆說道:“往來國家草創,突厥強梁,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于頡利,朕未嘗不痛心疾首,志滅匈奴,坐不安席,食不甘味,直到藥師兄以騎三千,喋血虜庭,無往不捷,遂取定襄,單于稽顙,恥其雪乎,足澡渭水之恥矣!”
深知盈滿則虧的道理,李靖哪里敢單獨承認這樣的功勞,連忙推說道:“全賴陛下運籌帷幄,眾將士用力,非靖之功也。”
十分欣賞李靖的謙讓,李世民微笑安撫兩句,沒有忘記正事,認真問道:“薛延陀等部遠在天邊,與我大唐素無交往,怎么成了心腹之患?”
“陛下何必明知故問。”李靖笑道:“當年大破頡利可汗之時,各部落酋長紛紛投誠,但是也有一些部族歸西去,或自立,或是附了薛延陀,之后,薛延陀帶領部落在頡利故地建立牙帳,幾年過去,應該成了氣候,如同魏玄成之言,突厥乃是鳥獸野心,若是歸化中原,倒是可用,而今卻聚居漠北,遲早成為大唐的心腹之疾。”
李世民深以為然,不過,這些多半是場面話,真正的原因,卻是西突厥控制了西域一些國家,阻礙了絲路的暢通,關隴貴族集團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通過絲綢之路,賺取了豐厚的利益,在他們的影響下,朝廷的君臣,也開始慢慢重視起來。
況且,李世民鐵了心要做個明君,一向是以漢武帝為目標,人家能打得匈奴屁滾尿流,遠遁西方,絕跡于漠北,李世民自信能夠做到,不過也要找個合適的借口,但是在此之前,自然要收拾吐谷渾,不然朝廷的尊嚴,天可汗的威名何存?
李靖忽然問道:“陛下,是否記得阿史那杜爾?”
回思片刻,李世民說道:“是不是那個……頡利的侄子,突厥拓設,當年與頡利的兒子欲谷設統治著鐵勒、回紇、同羅等部落,似乎沒有染上驕奢銀逸的毛病,十年時間沒有向部族征收賦稅,朕曾在渭水岸邊見過,是個英杰。”
“時隔數年,陛下忘記無差,臣下佩服。”李靖說道,小小奉承了下。
微微揮手,李世民微笑道:“不是朕的記姓好,只是頡利時常向朕悔嘆,阿史那社爾曾多次勸說他不要對中原用兵,可惜他都沒有采信,才落得了兵敗身擒的下場。”
“如此看來,這人倒是有幾分見識,而且能力也不錯。”李靖贊許道:“當年薛延陀舉兵反叛,阿史那社爾率軍鎮壓,卻不是薛延陀的對手,只得退守浮圖城,不過因禍得福,逃過了一劫,沒被我軍眾將擒拿而歸。”
“之后如何了?”李世民問道,劍眉輕揚,知道李靖不會無緣無故提到這人的。
李靖笑道:“陛下所言無虛,此人真是個英杰,幾年下來,擁眾十萬,自稱都布可汗,不過立足未穩,就對薛延陀用兵,大敗而歸,部族離心,沒了立足之地,而今率領殘部東行而來,似乎有意歸附朝廷……”